“爹,您老人家是铁了心要把您的老闺女送进那吃人不眨眼的深宫里?”
文粢睨了文澜一眼,斥道:“说的什么混账话,皇帝英明,太后慈和,后宫嫔妃又各个贤良淑德,让你去做贵妃,那是你的造化。”
“我品貌着实一般,怕承受不起这个福气。”文澜并不惧怕自家老爹的威严,反而嘻嘻笑道,“二姐姐品貌双全,又向来颇有上进之心,何不让二姐姐进宫,成全了这份造化?”
文粢看文澜嬉皮笑脸阴阳怪气,把手上的茶碗重重搁下,正待发作,坐在他下手的文浦忙接过话头道:
“咱们家的女儿虽然各个尊贵,但是二妹妹身份上到底有些欠缺。若是留了妹妹你在家,把二妹妹送进宫去,虽然皇上仁慈未必会挑咱们家的礼,但是架不住有人会多想,要是因此攻讦咱们不尊重圣上他老人家就不好了。”
“你们一帮大老爷们怕被人说闲话,就拿我一个弱女子去填坑——”文澜横了文粢一眼,又附送给文浦一个眼刀子,“可真有你们的!”
文浦:“……”
“你少在这胡搅蛮缠!”文粢道,“家里把你养这么大,自问也没亏待过你,现在轮到你为家里出力的时候了,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
“不去便待如何?”文澜捧着茶碗冷着一张小脸,一双柳叶细眉吊得老高,文浦觉得自家老爹但凡敢点这个头,文澜能“失手”把这天蓝紫斑小碗砸个粉碎。
这小碗烧出这么一套可不容易,文浦不知道什么入窑一色出窑万彩,但是他知道这套茶具得三千两银子,还有价无市。
“不去宫里三妹妹你就得去寺庙出家了。”文浦立时劝道,“庙里每日里布衣素食不说,还得干活,三妹妹你金尊玉贵地长大,如何能受得了这个苦?”
文粢草根出身,状元及第入朝做了小十年官文家才算是发达了。文家前头几个孩子多少过了些普通日子,只文澜出生晚,打小就没吃过什么苦,而且越长大家中父兄的官职越大,钱财也越多,如今十六岁了,家里的光景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单论过的日子,恐怕连皇家的公主也未必及得上她。
“二哥少吓唬我,我若不进宫而是出家必然会师出有名,左不过是祈福或是养病,去了寺庙谁敢怠慢于我,当你们一个个都是死的不成?”文澜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水,“还是说,我这个做女儿做妹妹的不能进宫给你们带来好处,你们就打算置之不理了?”
文粢看文澜这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由有些犹豫。他平日里忙于国事,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男人一样,他很少亲自参与女儿的教养,都是把女儿交给母亲,得空过问一二。
文澜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也是家里唯一的嫡女。正妻田氏出身威远侯府,从前在闺阁中名声不显,但是嫁与他后日常管家行事无不妥帖,由她来教养文澜,他自然是没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只是这文澜也不知是像了谁,样貌平平也就罢了,还天生长着一根懒筋。琴棋书画一窍不通,针织女红一样不会。但凡叫她学,不是头痛就是眼睛痛手指头痛,总之一定会有地方不舒服。
罚也罚了,轻了不当回事,重了就直接躺床上,没三两个月不起身。就这样一直混到了十六岁,如今也就勉强识得几个字,写出来还像狗爬。整日里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要不是不吃饭肚子会饿,文粢觉得文澜能干出叫人替她吃饭的事。
文粢有时候想起来都纳闷,他自己是永徽三十二年的状元,田氏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家里的孩子不说各个成才,那也绝对不比普通人差,怎么到文澜这就成这样了。若不是文澜长着一双文家人惯有的丹凤眼,又是他看着出生的,他真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抱错了。
不过十来年过来了,他也接受了。想着到时候给她挑个殷实厚道人家的小儿子嫁了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他官至宰辅,才将将五十。大儿子文海官拜大将军,二儿子文浦生财有道,三儿子文汀在读书上颇有天赋,很有他当年的风采。要是不出意外,文家至少还有几十年的富贵可以享。
田氏出身威远侯府,嫁妆丰厚,到时候大头肯定都是传给文澜。看在钱和权的份上,文澜的夫家只要不是个傻子,文澜应该也不会过得不好。
结果大儿子文海前段时间又打了一场大胜仗,一举收复了早年被鞑子夺去的云州,燕州和朔州。至此先帝时期的失地全都收了回来,立下这样的不世之功,他这个当爹自然是又自豪又欣喜。只是功高震主这种事史书里没少记,这样的人鲜少有好下场。
让他带着一家人急流勇退吧他还舍不得,毕竟他也有自己的政治抱负。而且皇帝为了显示自己是明君,也未必肯。留下来吧,又如履薄冰。
他是皇帝的老师,当年四个托孤大臣之一,从皇帝十二岁起就教导他为君治国的道理。皇帝二十岁及冠后正式入朝,到现在已经八年。也不知道是他们教得好,还是皇帝本来就天赋异禀,登基三年就联合他老丈人陈吉和他一道处置了另外两个恋栈权力不肯还政的托孤大臣。
陈吉精明强干,后面皇帝又支持陈吉改革盐铁,整顿吏治。前者将盐铁税收归国有,大大充盈了国库。后者改革了三省六部制度,加强了中央集权。陈吉在朝堂上的威望一时无两,加上陈皇后诞下皇子,陈家那个时候的声势比现在的文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陈吉前几年因为族人侵占良田被人弹劾,告老还乡。门生故旧当时就被处置了一批,前两年陈吉去世,没多久陈氏一族就被抄家流放。陈皇后也病没了,这样的皇帝岂是好相与的。
如今文粢做着中书令,管理内政,儿子原本不应该再掌兵权,但是文海曾是皇帝伴读,后面从从九品的陪戎校尉做起,在军中隐姓埋名却崭露头角。后面更是屡建奇功,一路升迁至四品的忠武将军。
朝臣一再谏言,政敌屡屡攻讦,文粢也不是没有出言反对过,但是皇帝一再封赏,文海三十出头已经成了从二品的镇军大将军,掌着西北边军二十万人马。
如今又立下这不世之功,文海若是再进一步,就得做辅国大将军了,这天下的兵马就有一半掌握在他手里。老子当宰相,儿子管着兵马,文粢不知道皇帝睡不睡得安稳,反正换了他他估计是睡不着的。
而且文海的年纪相对于他的官职来说太年轻了,除非以后不再上战场,否则以后再立功,都不好再封赏了,总不能叫他学太祖,真的做全国兵马大元帅。
所以文粢估摸着这次大概不会升文海在军中的职位,也许会赐个爵位。不过文粢也拿不准,因为朝廷赐爵位也是很谨慎的。上一次有人因功封爵还是大宁开国的时候呢。
所以文粢行事比从前更为谨慎,但是上个月初十下职,皇上突然叫住了他,称赞他与田氏教子有方,儿子是国之栋梁,女儿堪为闺阁表率。这话不细听,只让人觉得是皇帝在与你拉家常,增进君臣关系。但是文粢这种人精中的人精,听话听音,琢磨着皇帝是不是想赐婚。
毕竟皇帝赐婚也算是赏赐的一种,于皇帝而言,这显然比赐爵实惠。
他家三个儿子,两个都已经成婚,小的也定了亲。还有三个女儿,大女儿文溱早已经嫁人,二女儿文汐婚事一直不顺,如今二十了,三女儿文澜十六,她母亲正在为她们相看。
只是文粢把皇帝身边适龄的人琢磨了一圈,皇子太小,太后娘家倒是有个侄子,只是是个呆霸王一般的人物,这样的人能劳动皇帝赐婚?文粢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只不敢细想,自谦了一番就出宫了。
没多久太后就召见了两个女儿,和田氏也透了口风,原来是皇帝想挑一个文家的女儿进宫做贵妃。饶是文粢身为宰相,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惊喜了片刻。中宫空悬,这贵妃再进一步就是皇后,若是再诞生下皇子,那就是一场泼天的富贵。
不过过得一会,文粢也冷静了下来。贵妃和皇后到底不同,即便诞下皇子,皇帝最怕外戚势大,除非皇帝是失了智又或者他们文家倒台了,不然绝不可能让文家的外孙当太子。而且从皇子到太子是一个坎,从太子到皇帝又是另外一个坎,多少太子最后没当上皇帝。
况且宫里就有现成的前车之鉴,陈吉的女儿从前是太子妃,进了宫成了皇后,生下了儿子,如今如何了,陈家败落,陈皇后也病逝了。文粢私心里觉得陈皇后若是没儿子,陈家可能还不会败落的那么快。
而且自家剩下的两个女儿文粢自己看着,感觉都不适合进宫。
二女儿文汐貌美,一岁能言三岁能诗,且颇多智慧之语。当时自己是颇为惊喜的,也曾亲自教导她读书,心中可惜这女儿不是男子。只是越大,这灵气似乎便散了,诗书上没什么进益,再没有小时候那么多绝妙辞章。琴棋书画能拿得出手,但是说多惊才绝艳是没有的。他们这样的人家,学什么都会延请名师,悉心教导,这样还只学了个末流,资质到底寻常了些。
不过女孩们学琴棋诗书原本也不是为了争先,而是陶冶性情识人明理。但是文汐性子并不沉静,而且心气颇高。身为庶女,衣食住行处处要与文澜比肩。文海一路高升,文汐自觉有了底气,言行中对田氏这个嫡母也颇多随意。婚事多番不成,也是文汐觉得田氏挑的人家都配不上她的缘故。
这样的心性,若是有与之相配的心机和手段,也算不得错。但是文汐自幼由她娘郑氏教导,只学会些寻常的后宅手段。若不是他睁只眼闭只眼,田氏也不与她计较,她未必能如现今这般自在。
三女儿文澜更不用提,在文粢心里就是个草包,和王太后家的那个呆霸王没啥差别。
但是如果非要送一个女儿进宫,文粢原是属意文汐的。矮子里拔将军,文汐虽是庶女,但是出嫁时可以记在嫡母名下,又是文海的亲妹妹,身份上是够用的。而且貌美,文粢自己也是男人,知道有时候女子貌美,即便做了蠢事,男人也不免宽容几分。
只是他把皇帝要选贵妃的意思稍稍和田氏郑氏透露以后,文汐是摩拳擦掌,文澜却是百般推诿。从这点来看,文汐显然脑子不够用。
文澜这里文粢却是还没看透,也不知道她是真有脑子了,知道文家的女儿进宫并非鲜花着锦而是踩在刀尖上,还是单纯吃不得进宫受拘束的苦。
不过今天面对他这个老子的威逼利诱,文澜不仅不为所动,丝毫不惧,还原封不动地堵了回来。从这点看,这文澜不仅比文汐有脑子,还比文汐有胆识。
想到这里,他换了语气,语重心长道,“这出家也不是谁都可以出的,毕竟这事换了别家那就只有一个死字,你舍得让你娘豁出脸面去太后面前周全?”
文澜自然是不舍得的,何况她也受不得青灯古佛的苦楚,所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眼下闹上一闹,不过是要从她那老奸巨猾的爹和小奸巨滑的二哥手上多要些筹码罢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