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鸣,暴雨如注,奉天殿外如同瓢泼。
在皇帝跟前侍奉的德秀公公手持拂尘,急得团团转。
昭妃娘娘已经在这儿跪了足有大半个时辰了,皇上毫无反应,这可怎么办啊?
若是能劝走,倒还好说,可这昭妃倔得跟头驴一样,怎么说都不听。
德秀又出去看了一眼。
昭妃浑身湿透,衣衫紧紧扒着纤细的身躯,神情楚楚可怜。
她的发髻散乱不堪,上头点缀的珠宝仿佛在大雨的摧残下失去光华,好不落魄。
平素里,皇帝最宠爱昭妃,一个月里要召她半月,可如今,竟真能做到不闻不问。
德秀叹了口气,也应如此。
谁叫这昭妃如此大胆,皇上下的圣旨,从未有收回的道理。
她生生开了这个先例,仗着盛宠,祈求皇上收回成命。
若是其他小事,倒还真有可能让她得逞。
只是啊,这是关乎安和公主的婚姻大事,涉及到皇家颜面,由不得她放肆。
德秀从宫女的手中接过油纸伞,撑开,踱步出奉天殿的瓦檐下。
他来到昭妃面前,苦口婆心道:“娘娘,何必呢,再等,皇上也不会出来见你。”
易扶楹抬眼,眼中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抿紧唇,浑身透出一股子倔劲。
“唉。”德秀正准备打道回府,回身间,居然见着奉天殿里出来了一道人影。
他赶忙跑上前去,将伞撑在前头,替这道人影遮蔽风雨。
“皇上,你龙体未愈,怎么出来了?”
“她就是不肯走?”
德秀满脸犯难:“皇上,你也知道,昭妃娘娘一向很倔,奴才劝不动她。”
年轻的皇帝拧紧眉头,苍白的唇翕动:“既如此,让她在这等吧。”
说罢,拂袖向寝宫而去。
易扶楹双眼浸润在雨水中,自皇上从奉天殿出来,她便一直注意,此刻见他毫不在意而走,心疲力竭,忍不住昏死过去。
*
朦胧中,易扶楹似回到过去。
她正值二八年华,才貌双绝,却被崔羡那小子嫌弃得一无是处。
他们打打闹闹,本以为会一直这般。
直到,封妃的圣旨送来易府。
接旨时,她小心地跪在阿爹阿娘身后,偷偷抬眼瞧见阿爹面上抑制不住的狂喜,以及阿娘的担忧。
她的十指在衣袖中绞紧,死咬嘴唇。
她怎么都想不通,皇上为何会下这份圣旨?
他,在哪儿见过她?
……
进宫前夜,易扶楹听见了清脆的啾啾鸟叫声。
她惊喜溜出房间。
这是崔羡与她的秘密,每当他有事找她,就会学鸟叫声吸引她出去,她一听,便知是他。
易扶楹来到两人常碰头的易府偏门,见到少年清瘦不少,双目定定看着她。
易扶楹心头一跳,随后自嘲,不可能,崔羡明明那般嫌她,怎么可能听闻她要入宫为妃就因此消瘦?
她咬住嘴唇,同他对望良久,直至她坚持不住,缴械投降:“你……找我何事?”
几乎是明知故问,她想。
崔羡探出了手,第一次话音里携着紧张、小心翼翼:“扶楹,我们逃吧。”
易扶楹一头雾水:“逃?”
“对,”崔羡确定道,“我和你。”
易扶楹失了神,后退一步,即刻看清了少年眼中的失落。
“我不能走,走了,我爹,我娘,他们怎么办?”她不是那般自私的人。
崔羡:“那你就要将你的一辈子,都交在那座深宫中,一辈子不见天日吗?”
“若是为了他们的安危着想,我……我宁愿如此。”易扶楹几乎不敢直视他。
良久,少年低低叹息一声。
“就当我从未来过。”他道。
*
易扶楹醒来,大汗淋漓,犹如做了场最可怖的噩梦。
小蝶凑过来为她擦去脸上的汗,欢喜道:“谢天谢地,小姐你可算醒了,这都昏迷了一个日夜,若是再不醒,太医都要拿小姐没辙了。”
小蝶从小伴她长大,在易府时,两人便情同姐妹,后来又跟着她进了宫,因此不像寻常宫人那般谨小慎微。
易扶楹身子虚弱,开口,嗓音竟沙哑得厉害:“一个……日夜?”
“对啊,都这么久,”小蝶道,“我可担心死你了,小姐。”
易扶楹苦笑:“圣旨已经出宫了?”
小蝶闻言怔忪,片刻,低下头:“是。”
易扶楹再问:“崔羡,可接旨了?”
小蝶心疼地看着自己的主子,劝道:“小姐,你现在是娘娘,崔公子以后就是安和公主的驸马,你们两人,再无可能,就莫要去惦念他了。”
易扶楹摇头,泪渐渐沁出来。
稍微知晓些内情的人都以为,她放不下他,心中有他。
可谁知道,她明明不是在为了儿女私情,而是想要救整个崔府于水火。
她进了后宫,未过多久,传出来崔羡成为了晋王谋士的消息。
晋王那人,胸无点墨,仗着自己是王爷,平日里横行于街头,欺辱了多少百姓。
这样一个人,崔羡为他效忠,能有什么好后果?
那一日,皇上与晋王在甘露殿议事。
她来找皇上,正好在门外偷听了墙角。
晋王夸耀崔羡,称他是个好夫婿的人选,话里话外,让皇上将安和公主与崔羡凑成一对。
安和公主乃是皇上的胞妹,深得皇上宠爱。
她一开始,以为皇上根本不会答应。
谁知……
她越想越慌,晋王此举何意?
崔羡与安和公主结为夫妇,形同一体,难不成他们会利用公主来对付皇上?
可现在朝局稳固,帝王的位置岂是一个草包王爷和小小谋士能撼动的?
若出了事,崔羡会连累整个崔府陪葬!
她才急急忙忙要阻止这桩婚事,不能让最坏的场面发生。
起来后,稍用了些点心,易扶楹感觉好转,不再似先前那般昏沉。
她迫不及待离宫,去长乐宫寻安和公主。
既然皇上那里没有办法,只能从安和公主下手。
她进宫后,与公主打过数次交道,因为年纪相仿,玩得比较来。
若她去劝说公主,说不定还有几分挽回的局面。
*
长乐宫。
安和手执荔枝,将白莹莹的果肉塞进口中,旋即眯眼笑开。
“皇兄待我当真不薄,一共就那么百来颗荔枝,我这里便得了约莫半数,只是,还是吃得不够过瘾。”
发出感叹后,安和紧赶着去接宫人递来的下一颗荔枝。
还未塞进嘴中,她的心腹女官来报:“公主,昭妃来了。”
“昭妃?”安和迟钝了一瞬,旋即挥手,“不见不见,打发她回去。”
女官去而复返,摇头道:“她执意不肯走,非要见到公主不可。”
安和苦笑:“见我?我有什么权力?我还不知道她的心思?无非就是求我去让皇兄收回成命,可皇兄决定了的事,下了圣旨,她在暴雨中跪求落得一身病,这样都无法让皇兄回心转意,我又怎么可能做得了主?”
女官看着公主,心中感慨公主真是成长了,尽管表面欢乐,可心底,已经想得很远很深。
“那,就这样不管她?”女官问道。
安和沉默一瞬,继而看向了白瓷碟中冰山上的几颗荔枝。
“将这碟荔枝送去给她,若是……”她斟酌着说,“若是日头出来,再为她打把伞,起风了,就拿我的披风给她披上,总之,别教她更加病弱。”
女官狐疑:“不用再劝昭妃回去?”
安和摇头:“算了,她那倔脾气,除非将她打晕,抬走,不然不会罢休的。”
女官含笑:“也是,那倘若昭妃一直待在长乐宫外,公主又该如何?”
安和双眼转动,染上几分狡黠。
*
易扶楹知道安和公主不会轻易见她,做足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可没想到,直至天黑,都未瞥见她的半分衣角。
易扶楹直觉自己快支撑不住,安和让人送来的茶水和荔枝,她都没有去动,实在是没心思吃。
脑子开始发晕,眼前的景象模糊起来。
易扶楹用一只手死死去掐住另外一只的虎口,命令自己清醒过来。
她缓了些许,向旁边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女官道谢:“麻烦你了,这一日下来,做不成其他事,陪我在这里枯等。”
女官笑道:“娘娘这是说的哪门子见外话,你和公主交好,公主吩咐了下官在此照料娘娘,这便是下官最为重要的事,当尽心尽力。”
说完了场面话,她迟疑片刻,又推心置腹道:“娘娘,公主也是不忍见到你失望,才会避开,既定之事,不可违。”
娘娘,莫要再倔了。
“若是我偏要违呢?”易扶楹不如往常温和,似是下定某种决心。
女官怔住。
易扶楹自知失态,笑道:“让你见笑了,我这就离开。”
再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她得去想其他方法。
易扶楹转身,小蝶当即跟上,只是时不时后瞄,盯着那碟易扶楹没动的荔枝看了又看,恋恋不舍。
她很想问,能不能打包?
她还没尝过荔枝是什么味儿呢。
……
还未走出长乐宫的范围,易扶楹顿住脚步。
前方迎来一道颀长身影,一身劲装,窄袖收紧,腰带勾勒出劲瘦腰身,加上从容步伐,显得利落不凡。
她心跳漏了一拍,屏住气息。
那人眼中若无物,堪堪与她擦肩而过。
借着宫灯,易扶楹看清他那漆黑的双眸,犹如深潭,毫无生机。
他去往的方向,是长乐宫正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