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扶楹怔住。
她怎么也想不到，出宫回府途中，都能以这样的方式和崔羡撞见。
她稍显狼狈，崔羡则一尘不染，高高在上。
这让她不是很高兴。
易扶楹抿住唇，问过车内人好，便朝那只调皮的狸奴招手：“出来。”
它岿然不动，似找到了家。
而崔羡，全程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如要在她脸上再盯出两个窟窿来。
易扶楹硬着头皮道：“劳烦驸马爷，将它抱出来。”
崔羡轻轻叹息一声，躬下身子去捞那狸奴。
奇怪，不知是不是他块头较大，狸奴知道他不好惹，一被他触碰到，一动不敢动，任由他送出马车。
易扶楹接过，道了声谢。
要走时，脑子里浮出个疑问，不经多想，她脱口而出：“端王与驸马是去采风？”
端王一愣，摇摇头笑道：“并非，是有要事。”
易扶楹微笑颔首，没再多问。
怀里的狸奴不安地挣扎，易扶楹毫不客气地在它臀上拍了下，示意它安静。
崔羡终于忍不住开口：“它……似乎有几分眼熟。”
易扶楹面无表情，道：“是吗？驸马爷看岔了。”
笑话，她怎么可能会承认她窝藏了‘罪犯’？
易扶楹大踏步走，根本不敢回头，就怕崔羡不识趣地拆穿她。
还好，他没再多事。
回到自己的马车内，继续行进，毫不意外地和他们的马车交错而过。
易扶楹不经意间望见那大批的行李，砸了咂嘴，嘀咕道：“办什么事啊，这是和端王私奔吧。”
而后，想到曾经，崔羡也来找过她，情真意切，邀请她私奔出逃。
易扶楹脑子里像被一道闪电轰然劈过，旋即又红了脸。
她呆了呆，最终垂下眼眸，逼迫自己不准再去想这事。
*
马车车轮悠悠滚在大道上，车内，一潭死水般的寂静。
终究，是端王沉不住气，先行开口：“驸马和昭妃很熟？”
端王常年不在京中，当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崔羡笑问：“端王何以见得？”
端王：“给本王的感觉便是如此，倘若本王猜错，还望驸马不要介怀。”
崔羡想到方才某人的嘴脸，活学活用道：“端王感觉岔了。”
端王笑笑：“那是本王冒昧了。”
此去路途遥远，少则几月，多则大半年才能回京。
崔羡总觉得，他落了什么。
细思片刻，想起来了，他答应了某人一件事。
若是一去，不可能再赶上盂兰盆节，佛经早已抄好，此时再不给她，承诺便落空了。
崔羡心中少见的一紧，开口道：“停车！”
马车应声停下。
端王眼中透出疑惑：“驸马这是？”
“我想起来，还有件要事未办，端王先行上路，我稍后骑马追上你。”
崔羡的口气不容置疑，端王下意识点了点头，便见他身形极快地下车，从行李堆中取了件什么东西，接着翻身上了备用的马，策马扬鞭，马蹄声哒哒响起。
崔羡的衣角不住翻飞，眨眼之间，他已到了远处。
端王震撼，这是有什么事，如此之着急，难不成……是皇上委以的重任？
*
易扶楹一进宫便是一年多，这期间，不曾回过府上。
她没让人通报，悄悄进府，今日正好是易大人休沐，他与易夫人见到易扶楹归来，两双老眼泪花晃动，激动得止不住颤抖。
纵使前些日方见过面，可当时远距离观看，后因公事没来得及近看，哪里比得上无拘无束任意言谈的现在？
易扶楹陪着他们絮叨了会，后将狸奴抱起，认真道：“爹，娘，这只狸奴日后就养在府上，拜托了。”
如此之小的一件事，哪里用得上拜托这词。
易大人觉得她见外，不是很高兴，瞅了狸奴两眼，道：“好好好，养什么都行，给你养得白白胖胖。”
易扶楹哭笑不得，若是能将这小黑子养成白白的，那就见鬼了，天要变了。
此时，看守大门的家丁进来通报：“老爷，夫人，昭妃娘娘，门外崔公子求见。”
易大人还有些迷糊：“哪位崔公子？”
“崔羡？”易扶楹狐疑。
家丁连忙道：“对对对，就是崔羡，驸马爷。”
易大人：“他不是随着端王去冀州安抚民心了吗？怎么会在此时出现？”
家丁苦恼：“奴才也不知，但……确实是崔公子，千真万确。”
易扶楹道：“请他进来吧。”
两人虽然在刚才见了一面，可易扶楹不认为崔羡会因为那匆匆一瞥从而想起什么事来找她，定是找她爹有要事。
崔羡迈进易府大门，这里从前他经常来，无需通报，宛若在自己府上，如鱼得水。
自打易扶楹进宫，仅有的两次来易府，一次是见易夫人，托她将酸枣糕带给易扶楹。另外一次，则是现在。
易府里没什么变化，一切还是从前那般，只是关系错位，导致心境全然不同了。
墙里，树里，好似都渗出一股萧瑟的味道。
崔羡加快了脚步，不再留念景色，只求将正事办完，赶上端王。
省得……有人说他不重承诺，伪君子。
来到花厅，易扶楹竟不在，只剩易大人一人等候。
明明先前家丁还说，昭妃娘娘回府了，正在此处。
崔羡不易察觉地蹙眉，猜想，难不成易扶楹是在躲他？
易大人转过身来，抚着短髯问：“不知驸马爷找我何事？”
崔羡失笑：“伯父，我找扶楹。”
易大人万没想到他如此直接，况且……
他不悦地皱眉，训道：“楹儿现在是宫妃，即便你从前与她的关系再好，再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现在都不可直呼她的闺名，怕被有心人听见，惹来大麻烦。”
崔羡招架自如：“我在外人面前自然不这样喊她，只是见了亲近的人，难免失了礼数。”
这话说得易大人面上颜色好看许多，又问：“你找楹儿何事？”
崔羡捏了捏手中的那本佛经，其实，他大可以将佛经交给易大人，甚至是易府守门的家丁。
只是……
他笑笑：“一些，私事。”
于是易大人的眼眸沾染上了狐疑之色，却又不便问出口，抱着万分好奇的心，他慢悠悠道：“那……我去帮你把她喊来。”
崔羡笑得如沐春风：“那就多谢伯父了。”
易大人不免在心里骂了句，小兔崽子，装到他跟前来了。
*
易扶楹听见崔羡找自己，既惊讶，又惴惴不安。
她爹的表情，活像认定了他两有私情，要把她看穿不可。
在她的再三保证下，易大人终于放心，让她单独去见崔羡。
易扶楹一颗心扑通跳，踱着步子，方走到后花园，就见着了崔羡的身影。
他茕茕孑立，仅见个背影，竟从他身上感受到了苍凉之意。
易扶楹猛摇脑袋，心想定是她看错了。
“崔羡。”她脆生生喊道。
崔羡回身，唇角噙着笑，手里握着一卷……什么？
“答应你的。”他抛过来，似是笃定她会接住。
易扶楹确实接到了，而后随意翻上几页，才发现，这竟是一本亲手誊抄的佛经。
每颗字都很柔美秀气，贴合她的笔迹，望上去，如脉脉细流，工整又透着婉约。
下了大心思的。
易扶楹几乎立刻得出了结论。
“你还记得……”她五味杂陈，当初，她是信口胡诌，谁能想到他会真写。
“当然，君子重诺言，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崔羡说完，准备离开。
易扶楹的心一阵揪紧，她不知为何，忽然很想崔羡留下来，哪怕只有一炷香时辰都好。
“不……”她显出了几分扭捏，“喝口茶吗？”
“不用，”崔羡道，“还要赶路，晚了，出不了城，就真的赶不上端王了。”
易扶楹看着他远走，握紧了手中的佛经，只觉得像握着块烧红的炭，烫得厉害，烫到她手心开始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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