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烈下令暗中调查宇文忠后,周时雍便派了人昼夜守在宇文府外,记录宇文忠每日行踪,以及所有进出宇文府的人。连着几日毫无异常,周时雍也准备好了几样佐证,便去北天王府,向完颜烈禀报宇文忠的动向。
完颜烈今日心情比那一夜明显好了许多,伸手示意周时雍落座。
“王爷,属下这几日派了人昼夜不息守着宇文忠的住处,并未发现可疑之处,也未见汉臣与他来往。这是轮值司尉的记录册,上面只有几名佣人出入的记载,别无其他。”周时雍奉上记录册,“请王爷过目。”
完颜烈翻开一看,一目了然,只有几笔简单记录。
“王爷请看这个。”周时雍又递上一纸卷宗,“前任司主呼云宗曾抓获过一名大昭奸细,这是审讯笔录。据此奸细交代,大昭间谍通常用腊丸来运送机密谍报,若是伪装成普通书信的谍报,则用字检加密,以防遗失被人发现。可见大昭间谍行事诡秘细致,所以多年来不易被捕获。”
言下之意,宇文忠若是大昭奸细,不会用直白写信的方式来传递谍报。
完颜烈不置可否地看着卷宗笔录。
周时雍见他态度不明,婉转提道:“宇文忠也未免太过粗心胆大,写信既不用字检加密,也没有找人誊抄,难道就不怕密信遗失,一比对字迹就发现是他?行事如此明目张胆,还能在上京潜伏十年之久不被发现,也只能说他运气太好。”
完颜烈扯了下唇角,语气平静却略带些讥讽,“本王也觉得此事蹊跷。宇文忠还不至于这么蠢。”
听到这句话,周时雍心里有了七分把握,这才从袖中拿出一份薄纸,呈给完颜烈。如果完颜烈依旧坚信那封信是宇文忠所写,他便不会把这份佐证拿出来,否则会弄巧成拙。
“这是属下用临摹法帖的薄纸,摹写而成的一份书信,用属下平时书写的公文拼合而成。可见伪造书信并不难,属下怀疑,是有人构陷宇文忠。”他顿了顿,“醉翁之意不在酒。”
完颜烈看完这几样佐证,脸色明显温和许多,“致尧办事果然得力。此事和我估摸的差不多。”
“属下斗胆,有几句肺腑之言。”周时雍起身一拜,缓缓道:“宇文忠已在上京为官十年,若他真是大昭间谍,那就是王爷识人不明,将北戎置于险地。属下担心此事会有损王爷英名,还请王爷慎重处置宇文忠,以免落人口实。”
完颜烈呵呵一笑,不屑道:“本王早料到是有人想利用宇文忠来攻讦我。”
他扫了一眼周时雍,“只不过没有证据证明这是诬告构陷,即便我在郎主面前替宇文忠辩解,也很难让郎主信服。此事你继续盯着,等汉臣家眷到了上京,再由郎主定夺。”
周时雍暗自松了口气。北戎人一向多疑善变,他并不奢望郎主和完颜烈还能继续信重用任宇文忠,只要能保命就好。他准备的这几样佐证,已经说服完颜烈,那封信不是宇文忠所写,宇文忠应该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可惜,周时雍只略微松快了一天,一份来自汴京行枢密院的密报,让整个五间司都紧张起来。
北戎在皇城司里安插的间谍,向博尔贴传送了一份确切的情报,皇城司在送往上京的汉臣家眷里混入了四名身负武功的刺客。
周时雍最担心的便是家眷里当真混有间谍,如此一来,他费尽心思替宇文忠洗清嫌疑的前期功夫将悉数白费,即便郎主和完颜烈认为那封信不是宇文忠所写,宇文忠也百口莫辩,洗不掉通敌的嫌疑。
此事非同小可,涉及到京城安危,五间司不能独自决断,必须要上报枢密院,交由院使定夺。周时雍不得不按照规定,亲自将这份情报送至枢密院。
翌日,枢密院传令下来,命周时雍带人前往上京驿站,截下汉臣家眷,严加看管,查出刺客之前,任何人不得放入上京。汉臣家眷三日后便会抵达上京,时间紧迫,周时雍立刻调集人手,准备翌日动身前往上京城外的驿站。
当夜,完颜烈再次派连都将周时雍叫到王府。周时雍预感到不会有好事,踏入书房时,心口已仿若坠了一块石头。
书案上摆着一盘棋,完颜烈手持棋子正与自己对弈,眉眼低垂,神情不辨喜怒。
周时雍内心焦虑,面上却仍要保持一副事不关己的冷静淡然,上前施礼,“王爷有何吩咐。”
完颜烈放下手里的棋子,挥了挥手,示意他落座,然后转过身来,目光犀利地盯着他问:“此事你怎么看?”
周时雍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事,不卑不亢道:“王爷心里已有决断,属下不敢妄言。”
宇文忠是完颜烈举荐给郎主的,接汉臣家眷来上京也是完颜烈的主意。完颜洪一向仇视汉臣,先用一份密信对宇文忠开刀,紧接着揭露汉臣家眷里混有间谍刺客。连着两件事都指向完颜烈,用意十分明显。周时雍相信完颜烈不会看不透这些。
“郎主本来对宇文忠的那份密信半信半疑,可博尔贴的这份情报,做实了宇文忠的密信内容为真。”完颜烈眯起眼睛,阴冷地笑了笑,“这一招的确用的妙,先拿宇文忠开刀,再用汉臣家眷来补刀,让本王在郎主面前连失两局。”
周时雍道:“王爷打算如何应对?”
完颜烈收起笑意,冷声道:“上京的上一站是云城,本王打算派人在驿站放一把火,把汉臣家眷全都烧了。”
周时雍万万没想到他会有此打算,震惊至极,急忙道:“请王爷三思。汉臣家眷接来上京,本意是让汉臣们死心塌地留在上京,断了他们的念头,二来,这些家眷也可作为人质。若是都杀了,岂不是适得其反,反而让他们对王爷和郎主心生怨念,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完颜烈冷冷道:“若刺客在上京惹起事端,本王更难以交代,不如杀了以绝后患。他们想拿本王的把柄,本王不会让他们如愿。”
周时雍道:“王爷能否容属下几日时间,查出四名刺客,放过其他无辜之人。”
完颜烈脸色一沉,“若刺客并非只有四人呢?”
北戎人生性多疑,他或许已把所有汉臣家眷都视为潜在的奸细。周时雍只能硬着头皮道:“博尔贴素来精明能干,他亲自审过的情报应当不会有误。”
完颜烈嗤了一声,“当真找出四名刺客又如何?只能证明汉臣家眷里的确混了刺客,的确是本王引出祸端。都烧死了反而死无对证,不了了之。”
他带兵多年,杀伐决断,心硬如铁,这百十条人命在眼里算得了什么,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
周时雍心知他主意已定,仍勉力劝道:“请王爷三思,驿站莫名其妙失火,汉臣家眷悉数烧死,这未免做的太过明显。”
完颜烈站起身,往火盆里扔了一块木炭,“驿站失火,要怪只能怪老天,天灾**谁能预料。若有人怀疑,也只会怀疑到完颜洪。他一向仇视汉臣,劝郎主杀掉叛臣降臣,汉臣只会把这笔帐记到他头上。”
周时雍只能违心附和,“王爷说的是。”
完颜烈拍了拍手,交代道:“你守在上京驿站,万一有云城落网之鱼到了上京,格杀勿论。下手干净点。”
周时雍眼看完颜烈已经铁了心,再劝只得适得其反,只能领命离开。
走出王府,他焦灼到胃部开始抽搐,那是百十条人命,其中还有几位孤雁的家眷,包括宇文忠的家人,眼看要被活活烧死。他怎么救?只有三天时间。
明日一早他就要去上京驿站,今夜必须想出办法。
周时雍心乱如麻地在街口转了两圈,确认身后无人跟踪,疾步前往丽云堂。
浮生听见庭院有动静,打开房门见到周时雍,不禁一怔。
他相貌出挑,气定神闲时,常给人如沐春风,意气风发之感,不苟言笑时,又颇有几分不怒而威的威仪,几乎很难见到他失控紧张,她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明显的焦虑不安。
“发生了什么事?”
周时雍没有回答,阔步进了房间,沉声道:“给我一杯凉茶。”
这个天气,一杯凉茶入腹,只怕会肠胃受激,但浮生见他有些反常,便依照他的要求,倒了一杯凉茶放在他手边。
周时雍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冰凉的水,起了镇定冷静的效果。他稍微缓了缓情绪,对浮生讲出一切。
浮生听完又惊又怒,咬牙道:“我真该早点杀了他。”
“我想了个办法,需请郦娘子出手相助。”极度焦虑过后,周时雍俊美的脸上恢复了异乎寻常的平静。
“完颜烈安排手下在云城驿站放火,可见他们要停宿云城。云城前的城池是路州,从路程推算,他们抵达路州应是中午,吃过午饭赶到云城停宿一晚,翌日中午抵达上京。”
“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让你和吴慎快马赶去路州,在集市上找机会偷走宇文公的小孙子。”
这个办法十分奇怪,出乎意料,但浮生知道他这么安排一定有原因,默然听他继续往下说。
“宇文家丢了孩子定会停下来四处寻找,至少要在路州耽误几日才会重新上路。如此一来可以拖延几天时间,二来,他们从路州启程,走到云城驿站是中午时分,不用停宿一晚,当日傍晚可直接赶到上京。”
“上京驿站小吏众多,正副驿丞有三位,不可能都是完颜烈的人,他很难下手。何况,这件事的背后谋划之人是完颜洪,他一定也会派人盯着上京驿站的动静。”
周时雍站起身,握拳压在桌上,一字一顿道:“无论如何,绝不能在云城停宿。”
浮生点头,“城门一开我们就走,你让吴慎早点过来。”
周时雍垂眸望着她,“多谢郦娘子。”
“谢什么,那都是我的同胞,我只是不愿意替皇帝卖命,救人我自当尽心尽力,义不容辞。”
周时雍关切道:“那些汉臣家眷有卫兵护送,你当心些。”
浮生嗯了一声,很难得地回应了他一句:“你也当心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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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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