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没亮,吴慎便牵了两匹马来到丽云堂的后院。浮生早就准备妥当,等候多时,听见院外有动静,立刻打开后门,闪身出来。
吴慎盯着走到自己跟前的中年男人,呆若木鸡。
“走啊。”浮生毫不客气地从他手里拽过缰绳,翻身上马。
若不是亲耳听见浮生的声音,吴慎根本不敢相信这就是她,他急忙跟上去问:“你易容术从哪儿学的?”
“江湖中的小把戏,你不会啊?”浮生坐在马上俯瞰着他,不留情面道:“你顶着这张脸招摇过市,若是出了什么事,让周时雍怎么收场?”
吴慎立刻从袖子里拿出一把络腮胡须贴到脸上,“我当然有准备。”说着又拍拍腰里的皮囊,“这里还有赫连音音给的宝贝。”
“什么宝贝?”
“泻药,迷药。”
浮生露出一个勉强满意的表情,“我先去一趟扶娄社,你在东城门等我。”
吴慎刚想说一起去,转念一想不行,那岂不是让扶云住知道了他和浮生认识。
吴慎在东城门等了一会功夫,浮生便到了。两人出了城,一路快马疾驰,赶在天黑之前到了路州城,寻了一家客栈住下。
翌日天色蒙蒙亮,浮生便去了一趟集市,拎回来一个口袋。吴慎好奇道:“你买了什么?”
“炮仗,可惜没买到蛇。”
吴慎抽了一下嘴角,“郦娘子你不怕蛇?”
浮生睨他一眼,“山里多的是,有什么怕的?”
吴慎讪笑,“炮仗的确不如蛇好用,动静有点大。”
浮生和周时雍前夜曾仔细商议过。她和吴慎在路州集市上,先伺机制造一场混乱,然后趁乱抱走孩子,这样容易得手。若明目张胆的上前去抢,百十人围住他们,再加上二十多个护卫,不好脱身。
何况周时雍收到的情报里,家眷里还混入了四名身负武功的刺客,万一是真的,极可能会发现阻拦她带走孩子。于是,浮生在出发之前去了一趟红柳坊,找扶云住要了一样东西,扶娄社表演幻术时常用的一种白色烟雾,名叫步虚云。
浮生和吴慎吃过早饭,换了一身行头,浮生特意穿了一件黑色大氅,方便藏人。
两人乔装打扮之后,便守在南城门附近的茶铺。汉臣家眷共有百十人,过了大昭地界便由北戎这边的护卫一路护送,走的是官道。
时近晌午,陆陆续续十几辆马车依次进了城,前后两头都有卫兵守护。因为天气缘故,窗户被棉帘捂的严严实实,无法辨认那一辆车上才是宇文忠的家人。
浮生和吴慎跟在车队的后面,见机行事。
眼下正是午饭时间,经过集市时,食铺前的伙计看见来了大队人马,格外卖力的吆喝叫卖起来,前面领头一位将官模样的人喝令车队停下来。家眷们陆陆续续都下了马车,准备在集市上吃些饭食,顺便歇歇脚。
吴慎认识宇文忠的长子宇文简,很快便从人群里辨认出宇文忠的家人。
宇文忠共有三子,孙儿辈的有十几人,大的已经成人,最小的郎君不到三岁,被他母亲惠娘抱在怀里。
浮生盯着那个名叫琪儿的小娃娃,碰了碰吴慎道:“大的已经懂事不好哄,一会儿我去偷那个小娃娃。”
吴慎掩唇道:“表哥说有四名刺客混在家眷里面,不知宇文公的家人里是不是也有。万一要是动了手,我替你拦着,你带着孩子立刻出城,我们在城外会合。”
浮生低声道:“我朝东走,你把人往西边引,一定记得留下那封信。”
汉臣家眷共有十二家,下了车便各自寻找摊铺吃饭,并未聚在一起。宇文家人数最多,大约有十七八人,便找了一个桌凳较多,较为宽敞的食棚。
浮生和吴慎等他们坐下来喝茶的时候,也跟坐了过去。
吴慎眼观六路,见左右无人注意,飞快对浮生使了个眼色,浮生在桌子底下打开袋子,先点步虚云,再点炮仗。包子铺里先是一股白色浓烟腾起,随即是噼里啪啦爆雷声响,铺子里顿时响起一片惊叫,众人争先恐后的往外跑去,桌椅都被踢翻。
混乱中,浮生紧跟惠娘,在她脊柱和侧腰点了两下,惠娘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无力,浮生抱过孩子,点了小娃娃的睡穴,裹在大氅里,疾步跑开。滚滚浓烟之中,谁也没注意到一个落魄男人的慌不择路。
惠娘手足发软,因为太过拥挤反而没有摔倒在地,被人裹挟着到了棚子外面,突然之间发现自己手里空空,孩子居然不见了,当即厉声喊道:“琪儿,琪儿不见了。”
琪儿的父亲宇文贺急声道:“你方才不是一直抱着他么?”
惠娘带着哭腔道:“是,我一直抱着他的,方才挤出来的时候,我觉得眼前一黑。”
棚里的炮仗动静闹的太大,其他汉臣家眷也都围了过来,一听宇文家丢了孩子,连忙呼唤守卫过来帮忙寻找。众人手忙脚乱的四下找寻孩子,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这里有人留了信。”
道边的一棵树上用暗器插了一封红纸,十分醒目。宇文贺扯下来匆匆看完,对众人道:“是有人绑架了琪儿,要五千两赎金,便把琪儿送回来。”
惠娘已经哭昏了头,听到这儿反而心里暗暗安定了一些,孩子不是被拍花子的偷走了,是被绑架索要赎金。如此说来,还有转机,只要给了钱,孩子便能回来。
可是宇文家人根本凑不出来这么多赎金来。有人提议报官,有人提议赶紧派人快马加鞭去上京找宇文公想办法,让他送钱来。
浮生早已趁乱抱着孩子快马出城,到了城外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吴慎赶了过来。
浮生忙问:“怎么样?”
“留了信,以免他们家人太过担心。”吴慎看着沉睡的孩子叹了口气,“这么做是有些不厚道,可也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让他爹娘先痛苦几日了。”
浮生也很无奈,可和百十条人命比起来,只能暂且如此。
两人带着孩子立刻离开路州,马不停蹄赶到上京郊外的小龙山。
路上吴慎曾对浮生说过,此处有他表哥置办的一处小院,周母若是犯病的厉害,便会来此暂住,以免发狂时伤到捷音和家里下人。周时雍让他们带着孩子,暂且在此隐蔽几日等候消息。
这座半新不旧的宅院,建在偏僻隐秘的林中,四周杳无人烟,静到了极致,林中偶尔响起几声雀鸣,都会让人陡然一惊。
浮生四下看了看,“这里如此幽静,你姑姑住在这里,不害怕吗?”
吴慎从墙头的青瓦下拿出钥匙,苦笑道:“姑母发狂起来,提刀乱砍,扔东西打人,根本不知道害怕,都是别人怕她。表哥迫不得已,才找了这么个地方,以免她伤到人。”
浮生怕周时雍生疑,一直忍着没问周母的病,可是今日再听吴慎提起,忍不住道:“你姑姑何时得了疯病?”
吴慎道:“捷音还有个哥哥,叫捷定。太原城破的时候,捷定就死在我姑姑眼前,从那儿以后,她就患了疯病,时不时发作。”
捷定死了?浮生脑子轰然一响,生出一阵眩晕之感。那个叫她阿汐姐姐的玉雪可爱的小郎君,买了糖葫芦要给她第一口,说姐姐年长先吃。
她木雕一般怔怔看着吴慎。
当年他们抵达汴京之后,她亲眼看见,周时雍将母亲和弟妹送去伯父家中,捷定怎么又会出现在太原城?
她艰涩地开口,“捷定怎么死的?”
“太原久攻不下,直到汴京城破,完颜洪拿着国主手谕,命我姑父打开城门。我姑父依旧拒不投敌,不肯受命,要和北戎死战到底。完颜洪便把我姑姑和弟妹绑到了城下作为人质。”
浮生困惑不解,她们不是在汴京么?难道又被押回了太原?
“完颜洪为了逼姑父投降,当着姑姑的面,砍下了捷定的头。捷定是我姑姑最爱的孩子,不,见过他的人,没有人不喜欢他的。”
浮生忍着心口炸开的剧痛,狠狠咬着自己的唇角。
吴慎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我姑姑当场就疯了。刀架到捷音脖子上的时候,表哥夺下我姑父手里的刀,扔到了城下。”
浮生颤着手指,弯腰放下了宇文琪,嘴角已被她咬破,嘴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吴慎抹了一把脸,“我去烧水做饭。你累了先歇会儿。”
浮生慢慢在石凳上坐下来,她此刻已经确定无疑,周筹和周时雍,不是各为其主,而是同仇敌忾。
周筹铁骨铮铮,即便完颜洪拿到了国主的手书,他也宁死不降,他不会心甘情愿为大齐效力,他一定会伺机报仇雪恨。周时雍更会如此,所以他成为孤雁,蛰伏枢密院,接近完颜烈,也是为了复仇。
难怪完颜烈信任重用周时雍。这份信任和重用,不全是因为周时雍为他挡了一剑,救了他一回,而是因为他知道完颜洪杀了他的弟弟,逼疯了他的母亲,亡国之恨可以不顾,可是家仇怎么能忘?他认定周时雍心里一定会记着这份仇,会血债血偿,所以周时雍会是一把很好的剑,用来对付完颜洪。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惨,父兄战死,母亲被害,可是周时雍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弟弟惨死,母亲发疯,父亲在大齐为相,与大昭为敌,他做了敌国的臣子,替敌国效命。
檀家父子,好歹是忠臣良将。千秋万代之后,周家父子留在史书上的,或许都是恶臭的骂名。
她抱着宇文琪,看着简陋的庭院,留着残雪的石砖,吸进的每一口冰凉寒气,都像是一把冰刃扎进心口。
吴慎去厨房做了饭菜端来客堂,发现浮生正用竹哨吹着小曲,哄着睡醒了的宇文琪。
小娃娃很乖巧,瞪着一双大眼睛,听得很专心。
吴慎情不自禁道:“这曲子好熟悉,我听过。”
浮生停下来,低声道:“童谣都差不多。”
“我真的听过。”吴慎挠挠头,遗憾道:“想不起来了。”
浮生将竹哨握在掌心里,她吹的不是童谣,是哥哥们经常哼的曲子。
吴慎道:“吃过饭后,我去一趟驿站,给表哥说一声事情办成了。”
浮生点点头,取下宇文琪脖子里挂着的银锁递给吴慎,“你把这个带给周时雍,让他方便的时候转交给他娘亲,说孩子一切都好,免得她着急挂心。”
吴慎迟疑道:“要不,你去驿站?我担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害怕?”
浮生解下腰里的长剑,清冷一笑,“你看我像是会怕的人吗?”
她的剑,等饮敌人的血已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 17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