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周时雍,浮生藏好印章和血书,躺在床上良久无法入眠。
她来上京的目的原本很简单,杀了完颜烈替母亲报仇。等完颜烈一死,乐昌便相对自由,她再伺机救出公主,送回临安,也算是报了恩。没想到宇文忠突然出事,形势急转直下,她成为周时雍的帮手,而周时雍站在了最为危险的刀锋之上,她报仇之后可以一走了之,周时雍的退路又在何处?
如果他能带着母亲和妹妹从北戎脱身,回到大昭,朝廷会如何对待他?如果郎主逼着李隆交人,李隆会不会像对待孤雁的家眷一样交出周时雍?浮生思前想后,琢磨了半宿也没有想到什么万全之策。
翌日上午,乐昌公主身边的使女来到丽云堂,让浮生给公主送一些新制的香片过去。
浮生正要寻机去见公主,当即带着香片和使女一起来到王府,乐昌早已望眼欲穿等候多时。
支开使女,不等浮生开口,乐昌满眼含泪地握住了她的手,“阿汐,宇文公全家都被杀了,是真的么?”
这消息还是金娘子告诉她的,为了避嫌,乐昌不敢向完颜烈确认,硬生生忍到今日。
浮生沉重地点了下头,接着又轻声道:“宇文公的一个小孙子还活着。”
“苍天保佑,总算给宇文家留下一点血脉。”乐昌稍感安慰,哽咽着问:“是谁救下了孩子?”
浮生正想说出内情,突然想到宇文忠为了不引人怀疑,从来不与公主联络,只靠云娘从中传递消息。自从她来到上京,云娘没再见过公主,都是她来王府传递消息,自然公主也不会从云娘口中得知周时雍的身份。
周时雍寄给临安的那封示警密信上,盖有首丘的印章,一旦公主知道周时雍是自己人,并告知皇帝,那么皇帝便能猜出周时雍是宇文忠临终托付的新一任“首丘”。
临安朝廷里潜伏有北戎的奸细,何况浮生也压根不信任皇帝。于是,话到嘴边她改了口,只说孩子不幸被人劫走。
乐昌含着珠泪道:“宇文家人都不在了,没人去交赎金,孩子岂不是凶多吉少?”
“我听说宇文公去世之前,将赎金交给了五间司的人。”浮生看着公主,试探着问:“五间司里可有我们的人?”
乐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宇文公并未告知我孤雁都有谁。”
公主果然不知情。浮生暗暗松了口气,紧接着又确认一个更要紧的问题,“那陛下知道吗?”
乐昌道:“陛下也不知晓。宇文公担心陛下身边有北戎间谍,只让孤雁签了一份血书作为证据,他日陛下见到血书,便会为孤雁正名。这些年,一直是宇文忠负责联络孤雁,再由他把孤雁收集的情报传回临安。如果暴露,也只会牵连到他一个人。”
浮生明白了宇文忠为何在驿站选择自尽,他并不全是见不得儿孙被当面杀戮,也是为了保护孤雁。他若不死,完颜洪一定会严刑拷打,百般折磨,逼他说出同党。
乐昌道:“对了,宇文公去世之前可曾找过你?留下什么东西?”
浮生摇了摇头。
乐昌颓然坐到玫瑰椅上,失魂落魄道:“是啊,宇文公死的太突然,或许根本没有来得及交代。”说着,她突然失控地哭起来,哭到竟差点背过气去。
浮生一开始以为公主指的“交代”是印章和血书,可乐昌痛不欲生,万念俱灰的表情,却仿佛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浮生连忙抚背替乐昌顺气,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殿下切勿伤心过度。”
乐昌绝望地哭道:“阿汐,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宇文公这些年一直在秘密筹划营救国主,他曾让云娘给我带口信,一旦买通了长清宫的人,就会写信给陛下派人来接应,届时会把我和国主一起送回大昭。”
“我靠着这个念头,才苦苦支撑到今日。如今宇文忠不在了,我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浮生忙道:“殿下别急,营救国主的事情一定还有其他人参与,不会只有宇文公一个人。宇文公即便不在了,也应该有其他人来联络公主,公主耐心等待便是。”
“完颜烈已经对我起了疑心,前些日子逼着我给陛下写了一封信,让他务必把阿圆送来。”乐昌握住浮生的手,咬牙切齿道:“我宁愿死,也不能让阿圆来上京。”
“请殿下放心,陛下不会把阿圆送来的。”
阿圆不同于孤雁的家眷,一来,皇帝是她亲舅舅,二来,皇帝还指望公主和阿圆的信件获取情报,浮生推断,李隆肯定舍不得送阿圆来。
乐昌在浮生的安抚之下,平静许多,拭着眼泪道:“阿汐,我让你耐心等待,先不要杀了完颜烈,是因为他还有用。宇文忠安排了一个人,救出国主之后,这个人会帮我偷出完颜烈的鱼符。有了鱼符,路上遇见关卡和盘查便可顺利通过。”
浮生问道:“这个人是谁?”
乐昌道:“宇文忠交代过,等国主的事有了着落,再让我与他碰面。双日辰时,我只要去西街观音寺,手拿一本地藏经,在放生池边等候,那个人便会来见我。”
西街观音寺就在王府附近,浮生沉吟片刻道:“此人或许知晓宇文公的计划,不如我先替殿下去一趟观音寺,向此人打听一下。”
乐昌道:“我正有此意。”
浮生起身道:“宇文公为人谨慎做事周密,营救国主的事必定是有了眉目,他才会让云娘告诉殿下。所以请殿下安心等候,过段时日,一定能回到大昭与阿圆团聚。”
乐昌看着她,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听闻宇文忠的死讯,她仿佛失去主心骨,度日如年,焦虑不堪,见到檀汐如此坚定自信,她的信念重新又撑了起来。
翌日,浮生乔装成一名男子,拿着地藏经去了西街观音寺。
这座佛寺面积不大,香火并不旺盛,浮生上了香,找到寺院的放生池。
还未到辰时,浮生在池边找了一张石凳坐下来,把佛经放在石桌上,静静看着放生池里的小乌龟晒太阳。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身后传来一阵细碎轻盈的脚步声。浮生回过头,看见一位三十出头的美妇人,款款而来。
她停住脚步,看了看浮生,目光里含着打量探究,还有一些玩味。
浮生收回目光,她昨日仔细想过,能够有机会偷到完颜烈鱼符的人,要么是完颜烈身边的侍卫,要么是王府里的佣人。她已经去过数次北天王府,眼前这美妇人,从未在王府里见过,或许只是来寺院上香的香客。
妇人慢慢踱步过来,“这位郎君,好有闲情逸致。这本经书能让妾看一眼么?”
难道她要等的人,真的是她?浮生没有出声,不动声色的把经书递过去。
“公主倒是沉得住气,我等了几个月,方才等到这本经书。”妇人嫣然一笑,将经书递给浮生。“妾名叫金从玉,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浮生起身拱手拜了拜,“在下姓萧,是公主身边的侍卫。”
金从玉噗嗤一笑,“公主身边何时有萧郎君这样的侍卫。莫说公主身边,便是整个北天王府也没有。”
浮生这句话本就是试探,听到她这样说,不禁心里一紧,低声问道:“你和王府里的金娘子是亲戚?”
“不过是同姓罢了,并非亲戚。”
“夫人对王府如此熟悉,我还以为是金娘子的姐妹。”
金从玉笑了笑,“萧郎君可认识连都?”
“认识。”
“我是他的夫人。”
浮生震惊不已,宇文忠怎么会安排她作为公主的帮手?她丈夫是完颜烈最信任的人,前途无量。
她戒备地打量着金从玉,“你为何会答应这件事?”
“因为宇文忠答应了我一件事。”
金从玉撩着裙子坐到对面的石凳上,伸手示意浮生也坐下来,“我有一位情同手足的闺中好友,是上京城出了名的大美人。后因夫家获罪,她被送到墨玉楼做官妓。她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当年选夫君的时候千挑万选,等闲男人都看不上,让她做官妓接客,还不如杀了她。”
浮生心头一惊,难道她的好友是赫连音音?
“我知道她不会苟且偷生,任人践踏,我也容不得狗东西糟蹋她。接客那天,我女扮男装,假装恩客,花了大价钱第一个进了墨玉楼。我带进去一把刀,若是她不想活了,这把刀就留给她。没想到她已经服毒自毁了容貌。她说自己不会死,那怕像鬼一样活着,也会活下去报仇。”
金从玉说到这里,脸上露出骄傲之色,“不愧是我金从玉的好友,他娘的有血性,有胆色,和老娘一样心狠手辣。”
浮生听到这里,已经确认无疑,她说的就是赫连音音。
“我拿着那把没有用上的刀,离开了墨玉楼。结果,”金从玉停下来,脸上露出恶心的表情,“我在墨玉楼前的一群畜牲里,竟看见了我的丈夫。我真没想到,”
金从玉啧啧冷笑,“我最好的朋友和姐妹,落入这样生不如死的绝地,我恨不能豁出命去救她,而我的丈夫竟落井下石惦记着要去玷污她。”
浮生心道,难怪金从玉会愿意帮忙,这样的背叛的确让人恶心。
“宇文忠这老头子手眼通天,居然会知道这件事。他找到我,和我谈了一个条件。只要我帮公主偷出王爷的鱼符,他便会帮我救出我的好友,等他把大昭的废物皇帝送走时,也会把我的朋友一起送出北戎。”
浮生暗暗思忖,宇文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莫非是周时雍告诉他的?
金从玉弹弹衣裙,款款起身,“请公主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这件事,就不会反悔。我早就想好了怎么偷鱼符,现在就等废物皇帝什么时候能从长清宫出来。”
浮生将经书递给她,“请连夫人将这本经书带给公主。公主便知道夫人就是她要等的人。”
“还是叫我金娘子更好。”金从玉手持佛经,回眸一笑,“从连都出现在墨玉楼的那一天起,我就是一个寡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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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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