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会比太阳更明亮吗？在见到之前，没有人相信。
这轮月亮仿佛从大地中心升起，它如此浩大、皎洁，比太阳更宏伟。天空好似都被它挤压得局限起来。
十道鬼门全部洞开，众鬼皆爬上地面朝着明月跪伏。甚至连鬼差都从差事中抽身，呆呆地匍匐在地。是鬼王归来吗？泰山王在寒冰牢狱中高呼鬼王在上，阴阳罗刹颤抖着，不可抗拒地跪倒在地。
姬煦咬牙切齿把阴阳罗刹从地面上提起，未等军令，他已经拔枪率队杀去鬼门下。
宿淮惊掠而至，缚住了他的长枪。
“宿淮！你这是做什么！”姬煦咆哮质问。自从颜则死后，他总是这样愤怒，他见不得鬼，见不得人人都好，唯独他在意的人不好。
“姬煦！”杭毓也赶到了，她厉声制止姬煦的无礼。她负手上前，脚下是畏缩的鬼头蚁，头顶是胜雪的白月。这半年一直是杭毓为帅领军出征，尽管仙界有意阻拦他们进军鬼界，但杭毓还是打得众鬼闻见她的气息就胆怯。
杭毓道：“鬼界不主动进犯，我们便不动手。”
姬煦想说，原先鬼界按兵不动，我们不也制造“鬼界动手”的痕迹了？
但他好歹没有失去理智。司命宫宫主在此，还有一个仙者晏岫虽未现身，但她定然悄悄注目于此地。晏岫一直留在司命宫中，名曰放心不下她仅剩的小徒弟，但人界这方，认为她是忌惮姬恒。
姬恒的实力，在人与仙之间不可多言。他施展出的黑夜之阵，连仙都会被束缚。他太强了，莫说鬼界怕他，就是仙界也有隐忧。
沿着月华落满的山林回退，帝宫瞭望台上，姬恒漠然伫立。尚且带有裂隙的掩月刀就在他手边，它们都沉默如夜，却时刻准备以血祭刃。
人界走了三千年才撕开鬼王的封锁，姬恒绝不允许鬼王再次降临。他抬头沿着皓月遥望仙界，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他感受到千丝万缕的仙气波动。看来仙者对这轮月的出现同样迷茫，他们火速在天空之上，拉开了防御阵势。
最沉稳的那缕仙气却没有一丝晃动。元圣对鬼王，究竟是什么态度？姬恒在颜则的葬礼上，多次发觉元圣的痕迹，他来悼念的只有颜则吗？元圣没有为鬼王祭奠，但他心里未必像众生一样痛恨鬼王。
他真的杀尽了鬼王吗？只有元圣自己知道。
姬恒已经牺牲了颜则，他与鬼王至死不休。
***
圆月升至最高点，月华铺满整个仙界。倘若仙者活得够久，他们会想起数万年前，鬼王放任他饲养的恶灵冲破牢笼的情形。鬼王兴奋地拍掌，让恶灵与仙一较高下。
惨白的月华之下，金色血液肆意弥漫。
亲历者长龄并不想重蹈覆辙，她携刀多次闪现在月亮上。她一次次袭击，甚至想用时间把月亮吞噬到百万年前去，可是无论她如何攻击，月亮不受任何影响。
她微微喘息，持刀后退。她太急了，忘了鬼王一直都是无处不在的。鬼王与元圣是三界的例外。
她回退到元圣仙尊身边，道：“幸好这样的例外只有你与他，再多几个，三界玩完。”
元圣仙尊将双指搭在她肩膀上，为她恢复些许。“三界不会完的。”
没你，三界可怎么办。长龄想到，但她觉得此话矫情，于是闭嘴不说。
圆月在天空挂着，一股冲击仙力的波动从它向四周蔓延。这波动起初还微弱，连青鸟的羽翅都不受影响。但如同酝酿大浪的深海，海潮一浪高过一浪，青鸟被惊退，羽毛纷纷洒落掉进云层里。
莲花座里的凤凰被惊醒了，它找不着方向似地，往月亮扑去。长龄甩出一根丝线，缠住它的爪子，把它硬扯回来。
群仙铺起一层层防御，阻挡月亮的力量外溢。
长龄瞥了一眼下界，对元圣仙尊道：“晏岫在云层下独立撑开了一道结界。她挺强的。”
“是位独具灵气的仙者。”元圣仙尊道，“你往后些。”
“如果是鬼王，你能全身而退吗？”长龄补充道，“我不想又管三千年杂事。”
元圣仙尊了然似的，颔首道：“我尽力。”
“这事能叫‘尽力’？”长龄忽而觉得装迟缓的其实是元圣仙尊。长龄尚且有喜怒哀乐，也有生气骂人的时候，但元圣不会。他连决意杀了兄弟时，看起来都如此平静。
难道是寿命实在太长太长，以至于死亡和痛苦都习以为常？
难说。
元圣仙尊腾云至大阵中央，问天浮现在手中，他心念一动整个结界罩便凝结完毕。
仙所有的力量都来自于天地，修仙者得借仙咒才能调动。仙者则只需手中结印。但元圣心念所至，一切皆成。
空中涌现出来的波动越来越强了，哪怕是在结界之外，仙者都感受到阵阵不适。修为不足的仙者甚至被冲击晕倒。成群的游龙原本是前来助阵，结果变成捞仙了，上下腾挪，比上头结阵的仙者还忙。
元圣仙尊面朝圆月，眉心紧簇。长龄旁敲侧击问过他，他杀鬼王，是否不留余地。他没有回答。
但元圣仙尊的确已经没有留下任何转圜的可能。救世之火以他的仙灵为薪，烧起时，一如太阳炽热。颜朔的火焰原本就是元圣仙尊的赠予，在本源烈火之中，颜朔所有的术法都无法奏效。而温良的血液会净化颜朔灵魂里的罪孽，将他涤荡成灰，直至完全消失。
是赵颂璟失败了吗？元圣仙尊不认为有这种可能。
月华渐渐浓烈如万丈雪幕，冲击愈发强劲了。元圣屏息等待，直到压迫感最强的那一刻，他持剑击月，雪幕与金色结界同时崩坏，清脆之音如琉璃敲击，无数的碎屑仿佛满城柳絮一夜鎏金。
纷纷飞絮之间，一道消瘦的身影渐渐明晰。元圣睁大了双眸，下一刻问天回鞘，他借来月华顷刻织起一件裹身长袍，落在了那道身影之上。
赵颂璟抓了抓这件柔软的衣物，一时竟有些发愣。她像新生儿般，睁着圆眼，环顾四周。
她每向前踏一步，**的脚底便生出一连串形似蝴蝶的火焰。周围万籁俱寂，只有一人向她靠近。
“赵颂璟？”元圣张开口。他带着惊讶与欢欣，仿佛长途跋涉之后，拨开一丛从掩映，得见绿荫深处，精灵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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