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带我的人回去。”姬恒立在天启圣殿前,话语冷硬得像是随时要挥刀开战。“交出来。”
他等待着鬼王驾临,可是从月亮里诞生的却是赵颂璟。他几乎已经是鬼了,浓郁的仙气会挤压他的血脉,但他飞掠过仙门,与仙气硬碰硬,要求元圣交人。
“我无意伤害赵颂璟。”元圣仙尊想为姬恒开一道保护咒,为他阻挡仙气,但姬恒避开了。“她能涅槃归来,我亦是欣喜。只是此事过于神奇,需要时间探究。她也需要时间修养。”
“仙界是什么好地方?她是人不是仙,你们能怎么待她?”
“我保证她是仙界的座上宾。”
“谁来保证你的保证是真的?”姬恒反问。他向来多做少说,很少有口舌上咄咄逼人的时候。
“放肆!”一位仙者斥责道,“一介凡人竟对仙尊无礼!”
姬恒讥讽一笑,扬眉瞧向元圣仙尊,仿佛说,看看吧,高高在上的仙。
元圣仙尊令那名仙者退下,但他的主张没动摇过,“赵颂璟需要留在仙界,她体质特别,并不受仙气影响。倘若有任何意外变动,这里有她需要的一切治疗,包括我,也一直在这里。”
“这是扣押还是治疗,可说不准。”姬恒不耐烦起来。他一直在释放他的力量,追踪赵颂璟,但元圣发现了他的动作,不动声色将他拦截了。“凡人能打进鬼界,也能踏平仙界,试试?”
他不是放狠话,凡人已经调转枪头,只向了仙界。
“人皇,”元圣仙尊还是好声好气,“你可以先与赵颂璟见上一面。她此刻面对周遭一切仍旧陌生,仿佛大病初愈。我希望她留在仙界。”
两方僵持不下时,忽有另一声插了进来,“怎么不问我要去哪?”
他们齐齐转头,见赵颂璟从大殿里慢步走出。她每一步都不像踏在实地,而是微微悬浮着,隐约有细小的蝶翅扑闪飞出又消失。
姬恒瞬间闪到她面前,抓着她的手腕,“颜则,跟我走。”
“急什么,还有事。”颜则仿佛还是那个对旁人的愚笨感到厌烦的颜则,只不过这次姬恒也过于急躁了。她走到元圣仙尊面前,道:“我回鬼界,以后鬼界归我。”
众仙一惊,长龄慢腾腾道:“喂……”虽然上回颜则跑来仙界也是这样不客气,但是张口就是“要走鬼界”,未免太张狂。
一直在后头观望的晏岫抱臂道:“鬼王需由中央元圣仙尊册立。”
“我……”元圣仙尊刚要开口,颜则不由分说打断了他。
“从今以后用不着,我即是鬼王。”她说完了,转身带动姬恒走。
姬恒对她所言都没反应过来,他看着她金袍飒沓的背影,倒是默不作声笑了。
“笑什么?”颜则头也不回。
姬恒道:“把仙界的衣服丢了,别沾。”
颜则难得听他一次话,她打开衣服要丢,干净白皙的肩头霎时让姬恒僵住脸。他猛然扯住衣服,给她拉回去,“仙界连几块布料都没有?”
“你话很多。”颜则说。
真是十多年如一日的冷漠。姬恒对此习以为常。他原本有许多困惑,但既然接回来的是真颜则,那就可问可不问了。这十多年来,姬恒都知道她是鬼王的使者,也看得出她不甘于此。
后者是姬恒利用她的缘故,前者则使他日夜提防她。他们是战友是敌人,是王路上的棋逢对手。姬恒心想他们之间总要死一个。
颜则与鬼王堕入救世火焰时,他偏偏又刹那惋惜。
此刻颜则浴火而归,她毋庸置疑地说她是鬼王。她给自己加冕。
仙界都忌惮她到底在火焰中得到了什么,自封为鬼王又是什么打算。姬恒也忌惮,但他和她发出了一样的冷笑——来吧,给更古不变的仙看点新鲜的。
***
“不阻拦他们吗?”长龄问,“赵颂璟是个很大的问题。”
“什么问题?”
长龄愣了一下,好像又要装迟缓了。元圣很少发问,他几乎无所不知。长龄略有些不确定他这是真发问,还是说让她不用发问。犹豫一会,长龄还是说了。反正从做龟的时候,她就是随心所欲的。“她是赵颂璟,还是鬼王借尸还魂?他们一起堕入救世火焰,无论怎么看都是鬼王活着出来的可能更大。”
“是赵颂璟。”元圣仙尊很肯定,“颜朔被她涤净了。”
“好,那么这究竟是什么能耐?她一出来就说鬼界归她,这会不会颠覆三界如今的局势?”
“会的。”
“你不阻拦?”
“有什么不好吗?”元圣笑了。他总是温良地浅笑,如此和蔼可亲。他挥挥手,让大家散了,他与医官走了,去看看那些受伤的仙者。
长龄回过头,见晏岫也在那笑。她的笑又是不一样的,她是耐人寻味,仿佛在看有意思的事。她有个大弟子,和她笑起来很像,但那个大弟子又是那种吊儿郎当,看什么都没意思的笑。
长龄真不知凡人怎么能有这么多种笑容,他们乌龟从来不笑。“你在笑什么?”
晏岫朝赵颂璟离开的方向扬眉,“倒也没什么。我在人界有位好友,她因赵颂璟的‘死’,倍感伤神,我想她会高兴了。”
“娜鲁?”
晏岫煞有其事地惊讶道:“看来三千年里,仙尊一直尽忠职守呀。连这都知晓。”
“紫微星预兆她是大变动之母。”
晏岫笑意更甚,仿佛觉得很好笑,“大变动之母觉得赵颂璟比‘大变动’更有本事。怎么紫微星没测出这个?”
长龄想了一下,“你在质疑仙界?”
“不敢不敢。”晏岫摆摆手,告辞回司命宫了。
仙者原本不该频频下人界,毕竟仙的能力太强,一不小心会影响凡人的命途。但晏岫也不干什么,也在就是待在司命宫教教弟子,偶尔放任俗酒穿肠,喝得烂醉如泥。所以长龄不太管她。
***
姬恒告诉杭毓他们,颜则回来了。
但颜则没回去见他们,她甚至连人界都不待,径直到鬼界去了。
姬煦嗷嗷叫说要去找她,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鬼界。他甚至偷偷摸摸集结起了一部分龙骧军去接她,并且怂恿铜刀给他开鬼门。
铜刀满口答应,转头就找杭毓告了状。
姬煦被杭毓揪着耳朵拉下马,一边告饶一边踹了铜刀一脚。“杭毓、杭毓,你不想见颜则吗?看看她可有受伤,鬼会不会欺负她?阴阳罗刹说好来传消息,一去就石沉大海了。我不等了,我要见颜则嘛。”
杭毓揪他到瞭望塔上去,指着远方绵延山脉——那是地府鬼门通向人界的落脚点。“战打完了,你也该学学怎么治国了,别整日做个潇洒王爷。”她看向铜刀,强调道,“你也是。”
铜刀没反应过来,转过弯点起了头,哦哦。
杭毓接着道:“三天前,鬼门口潜伏了五千只放目鬼。他们一直在那。”
姬煦支棱起来,“他们要干什么?偷袭?”
杭毓摇头,“没有袭击迹象,他们在盯梢。”
“盯梢?”
铜刀先跳起来,“鬼怎么会‘盯梢’?”这是凡人的军事技巧,鬼从来不屑于做。
杭毓沉声道:“因为颜则现在是他们的王。”
原本龙骧军一直在蚕食鬼界的领土,枉死城、野地狱、深海地狱都被占据住了。但仙界开始插手,他们不能更进一步。最近杭毓派出去的探子发现剩下那七大地狱,开始闭门锁户了。城内混乱的迹象似有平息。
杭毓没有做出太多应对举措。她猜到这是颜则的手笔,她正在镇压鬼界。
直到一群鬼出现在鬼门下,开始“盯梢”,杭毓认为有必要向姬恒禀告了——颜则并非代表人界去镇压鬼,而是代表鬼,统治鬼。
姬恒没告诉他们,颜则如今是鬼王了。但杭毓从姬恒淡淡的反应里,猜到了。
杭毓喜忧参半。仙界不可能让人界收归鬼界。别的不说,单是鬼界掌管凡间的死与生,这点便注定人不能插手。但是众鬼大多没有理智,真又来一个“三千年”,凡间承受不起。
颜则能去掌管鬼界,当然是好事。
但这也意味着,她和他们对立了。你看,她才训出几只鬼,就火速让它们来盯着西胤动向了。此后他们不是战友了,来往都是政治。
阴阳罗刹听闻颜则归来,火速跑回鬼界去,想必此时已经在帮颜则处理复杂的事务。这就是为何他们一时不能再找姬煦。
姬煦与铜刀被点明白了,顿时都怅然若失。他们还以为颜则回来,他们就跟以前一样,颜则和姬恒运筹帷幄,他们追在马后跑就行。
姬煦望着远方有一会,伤心道:“就算做了鬼王,饭总要吃吧?我们叫御膳房做点吃的,让小鬼们给她送去。”
铜刀觉得有理,“我看行。我去交涉。”
“你们俩……真是……”杭毓一人踢了一脚屁股。
***
人界各国渐渐收缩了用在对付鬼上的人力物力。凡人们忙着招新秀填补那些“突然消失的官员”空缺、忙着在千疮百孔的土地上重新种出粮食、忙着到解开封锁的海上去,带着珠宝交易绫罗与茶……
鬼界在各大鬼门下都布置了防线,但他们没有袭击凡人,他们审查进出的众鬼,包括鬼差和魂魄。鬼界里面究竟在发生什么,连仙也不知道。
据说仙用世间镜窥探鬼界时,被鬼王一拳砸碎了镜面。据说元圣仙尊得知此事,倒是笑得蛮高兴的。就跟人皇的反应一样。
冬雪下了又停,春天来了又去。西胤帝宫终于抹去战争痕迹,全部修缮完毕。朝天门再次开启时,第一件事是为姬煦办了场大婚。
姬煦如他在战时所说,打算生个孩子。人人都当王爷还没长成呢,净说胡话。
好在他也不是那么不正经,至少是先把王妃娶了。
杭毓原本想着帮他选一个,但他自己选好了。带着人到陛下面前时,宿淮挂着满脸冰霜杀进了帝宫——姬煦从司命宫拐了个姑娘。
好嘛,还是司命宫遭受大难前一年招进来的那批弟子之一。杭毓带着百车粮食去请晏林深为姬恒治病时,还曾见过这姑娘。叫“子愿”吧,晏林深让弟子们把粮车扣下,这姑娘见粮不要命,从卫兵胳膊下跐溜一钻,就跳到了粮车上。
她那时看着就是个伶仃丫头,原来是往下谎报了五岁,才卡着年纪进入司命宫。
宿淮是看出来了的,但她是战争遗孤,枯瘦得像小孩。宿淮留下她,悉心照料。
在司命宫遭难那会,她已经像花苞一样长开一点了,她抱着年纪小的疯逃,放下这个又跑回去再抱一个、再抱一个。
姬煦率兵赶来,手一提,将她丢出火圈。他说小孩逞什么能。
再见到姬煦,是长夜无光的时候。她已经修出仙气了,能力有点鸡肋,但在那时候很重要——是“发光”。她像个烛火,这里跑跑,点亮篝火,那里溜溜,给医仙把灯火点到最亮。
姬煦想不起她是谁了,她抡起胳膊甩了一下,说:大叔,你这样把我丢出去的。
哦哦,姬煦想起来了。等到战事结束,姬煦刮干净胡子,换上干净衣裳才再去见她。
杭毓心想,难怪老是数着日子给司命宫送“供奉”呢,估计夹带了许多草原上的牛羊肉过去——子愿现在长高了,还有点圆圆的,眼睛一笑就眯眯眼。
她天赋不算高,大抵难以登仙。她倒也不汲汲以求,在司命宫天黑为大家点灯,天亮又一盏盏熄灯,也很好。
杭毓看得出来,宿淮很疼爱这个弟子,他肯定希望她留在司命宫无病无忧至终老。
所以,宿淮二话不说,就把人带走了,留下人皇和一屋子被姬煦请来的宗亲与至交。
姬煦问皇帝,“哥,我怎么办?我能带兵去围司命宫吗?”
姬恒用奏折丢他的脸,“昏招。”
姬恒不让干的事情,姬煦就不干了。他一个人蹲到了司命宫去。在那杵了两天,他忽又觉得不够诚心,脑子一抽,跪在了司命宫门口。
他说他要是哥哥或者颜则,他就砸掉仙家的门,带人走了。可是仙家的门对他而言太沉了,他只能这样,求求仙家。他说他没别的本事,但肯定让子愿想吃什么就能吃上什么。
杭毓骑马去看他,那会下着大雪呢,他冻得浑身发白。铜刀偷摸给他送的包子馒头,他也不吃,就搁那硬饿着。
杭毓想起很多年前,她想要脱去仙气,追随姬恒的军旗。此事千古不曾见,司命宫里没有先例。她跪在宫主门前,不吃不喝不睡,硬求宫主成全。
然后宿淮心软了,劝晏林深放她出宫。
很多年后,宿淮也是这样心软——因为姬煦要饿死了,子愿给他渡仙气,渡到濒临枯竭。
“师父……我不要看着他一辈子又一辈子。我就要、就要这一世……”
宿淮真是一点都不喜欢姬家俩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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