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圣仙尊其实常到鬼界来。有时是化作鬼差、有时是变成画皮鬼。鬼王赵颂璟在鬼界遍布她设置的结界，元圣一来，她就知道了。但她并不硬碰硬。
鬼界是个巨大的危险，仙界不可能完全放任不管。元圣要看就看好了，只要不插手。
元圣也知鬼王的心思，所以他只做个旁观者，不干预任何事情。
鬼界诞生于十多万年前，在元圣眼里，众鬼也不过是与人一般的生灵，只是它们诞生得参差不齐，或能力强却无心智，或有心智却满是歹念……元圣以为他们很快就会自然消失，只留下那些肯接受束缚，成为天地轮回法则的鬼差。
无限的岁月之中，元圣已经见过太多生灵的降临与毁灭，这是天地的法则。他有时会出手，但不能时时出手。
颜朔是作为“囚徒”被驱逐到鬼界的。他有赐予智识的能力，对于鬼界是好事。但他不善用，他只给他喜欢的鬼智识，给那些能陪他玩的鬼权能。他才不要鬼界建立秩序，无序的世界才冲突迭起，妙趣横生。
人界是无仙无鬼的世界，凡人自己一代代“繁衍”出了秩序。元圣喜欢这个世界。于是颜朔想要摧毁它，用鬼界去占领它。
而新的鬼王赵颂璟，率领鬼界模仿它。
赵颂璟先降临鬼界，让万鬼臣服。不是每只鬼都愿意，于是赵颂璟杀了他们。很残忍的开始，出乎元圣意料。她几乎是用奴役的方式，压迫着众鬼按照她划定的图纸重建几大地狱。
她心念一动，没有一只鬼能逃脱。
她把地狱建得像人界，给鬼分居所。然后选了几只鬼，赋予他们掌控的权能，由他们从方方面面同时开工改变鬼界。
她甚至为鬼造了字。从凡人语言里选了一种最简单的，再简化一下，变成鬼的字。从鬼里挑出像无头师爷一样读过书的鬼，强行压着教他们认这些字，而后以奖赏的方式引诱更多鬼学。
她忙得团团转，三年里，几乎昼夜不歇。即便是鬼王，那也会感到疲惫，但她没有停下。
她如此激进，暴乱当然也会很多。就像凡人的历史总是重复，她在鬼的心里，是曾经的颜朔。连一直毫不犹豫追随她的阴阳罗刹都怀疑过她。
暴动最危险的一次，鬼将抓住了她，要聚众烧了她。元圣几乎要干预了，但赵颂璟全身骤然间弥散如雾，又在至高处重新聚合。她睥睨众鬼，怜悯众鬼。
真是了不起……颜朔失去身体后，花了许多年才领悟到他与天地同存，只要他不惧失去身体，就能随心所欲掌控身体。但赵颂璟很快就学会了。
像是愈危险淬炼愈敏锐的警觉，赵颂璟默不作声的变化，令元圣仙尊感到惊讶。和她对比的话，元圣和颜朔，都算不得天地的“法外之物”。
如果颜朔看得到今时今日的鬼界，他会喜欢吗？抱歉，即使他罪无可赦，元圣还是会想起他。这令元圣感到困扰。
地府建得像人界的都城。太阳照不进这里，鬼王就令月光昼夜不歇。
元圣进去时，被鬼门站岗的小鬼拦住，要求查验身份。通关文牒由赵颂璟亲自打造，每一份上边都带着她的印记，无法伪造。元圣早在她做文牒时，化身誊抄文书的鬼吏，将他的一份文牒混在里头。
她当然发现了，但她也不想生事，漠然给了他一张。
说来，赵颂璟在仙界进出完全不受控制。即便是颜朔，在元圣剥夺他的仙者身份后，走入仙界也会受到仙气的干扰。难道赵颂璟受到天地之间自然万物的认可？
元圣收起文牒，走进鬼界。他对赵颂璟充满好奇，很想知道她会成为怎样的存在。
他到地府时，赵颂璟正好在。他这次不是旁观者，所以礼貌地敲了门。赵颂璟扫了他一眼，屏退了周围的鬼才让他进来。
阳罗刹出门时侧头看了一会元圣，但他没觉察出异样。元圣觉得赵颂璟有孕这件事虽怪异，但没必要大动干戈。他换形钱来，此时在鬼眼中，只是个鬼吏。
之前路过这，赵颂璟的屋子里都是各种鬼和她找来的凡人政客，他们在此商议鬼界要如何选拔官员。
现在屋子里堆满了木材，每一块材料上都覆盖着一层赵颂璟的鬼气，以防地府下岩浆的温度把它们点着。赵颂璟在做木工？
“在忙？”就剩他们俩，元圣变回原来的模样，开口问。他都没有打招呼就问，好似他们熟悉到可以免去客套。
果然，赵颂璟没接茬，只问：“有事？”
元圣仙尊笑了笑，倒也不恼，“听闻鬼王有喜，特来恭贺。”
赵颂璟点头，“收到了，你走吧。”
没走，还自己扫开木屑，空了块地方出来，“我带了些或许能帮上忙的东西。”修长的指尖在空中轻点，微芒闪闪烁烁，三四件药箱、四五个行囊、七八株绿植挤满了一角。
赵颂璟斜目看他，“你是来试探的？”东西里乱七八糟的，有给凡人用的、有给仙补的、还有给鬼凝练的仙丸。
元圣解释道：“不，只是此事奇特，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帮你，所以各类物件都有，你看着用呢？”
“用不着你劳心。”赵颂璟说，“我很好。”她拂开交叉搭在身前的狐裘，露出显怀的腹部。
元圣有些诧异，分明消息传到仙界也没多久，赵颂璟变化怎会如此快？他望着赵颂璟的眼睛，下意识去回溯她的过去。他看见笙歌曼舞的宫城内，两杯碰撞的青梅酒，姬恒说“我想要你”，赵颂璟跨坐在他膝上，他们耳鬓厮磨，她问他拿什么来换……
赵颂璟也看着他，好像饶有兴趣地等着，看他能翻出什么。
元圣收回目光，没再看下去。他只看了赵颂璟的情缘相关，那里头只有好几年前和人皇的这一夜。
在想起赵颂璟随意进出仙宫的不寻常，他想她身为鬼王的潜力早有端倪。鬼王有繁衍之权，她利用这一点暂停了种子在身体里的变化。
而这几年，她稳住了鬼界。人皇却被鬼气侵蚀，恐年寿不永……
元圣叹息道：“我能理解你与人皇的情谊。但你在身体里孕育生命，又强行加快了繁育的速度，这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赵颂璟面露些许不悦，“我与你平等立于世间，你所能探知的一切，我亦知晓。我不会拿我的孩子开玩笑。”
元圣思量道：“是为了七个月后收复剩下两处地狱吗？那里边关押了太多恶鬼，你担心带着孩子，你不能完全控制住他们？”
深海地狱和野地狱里最近都发生了暴动，人界勉强压制下去了。元圣猜测，赵颂璟打算趁机去收回来。但是不巧的是，她原本要花七到八个月孕育腹中胎儿，现在只能加速了。
元圣道：“我会与你一起，你切勿心急。”
赵颂璟拒绝了，“我必须亲自收复，才能镇压。多谢你挂怀，你走吧。”
她太决绝，而元圣不习惯与人僵持。他离开了，走时看见人界送来许多疗养的东西，还有给孩子准备的衣物。东西由人皇的弟弟看押，顺便押着司命宫的医仙。
看来人皇还算尽责。元圣心想。
他看过赵颂璟肚子里的孩子了，是个凡胎，也就是赵颂璟从凡人身上取得的种子。几年前那会，人皇的确尚未完全变成鬼。
假若赵颂璟在成为鬼王之前把孩子诞下，她很可能像小榕一样，被孩子抽走力量，母亲则日渐枯竭。
但赵颂璟现在是鬼王，是与元圣相生相克的另一半。如她所言，她的确能稳住这个凡胎。
应该不会诞生第三个至高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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