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易铮果然又一派坦荡地占据了赵之禾的半张床。
对此,赵之禾也只是见惯不惯地将被子往旁边扯了扯,背着他闭上了眼。
他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对疗养院那边的担忧,与被赵顺义挑起的怒火此刻都化为了一种浓郁的疲倦,像细沙似地将赵之禾包了进去,让他觉得密不透气。
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很低,赵之禾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明明很困却怎么也睡不着...
“赵之禾。”
易铮哑着嗓子轻轻喊了他一声,赵之禾没动。
“我知道你没睡。”
易铮似是翻了个身,将被子又朝他的方向扯了扯。
就在被子里稀稀簌簌的动作还要再继续下去之时,赵之禾出声打断了易铮第二次要喊他的举动。
“你要睡不着就去遛小苗,去和他谈人生聊理想。”
那只长相憨态的伯恩山整天都有使不完的劲似的,尤其喜欢半夜出去遛弯。
算算时间,这会估计是佣人带他出去遛弯的时间。
易铮没接话,却是面对着赵之禾的方向,面无表情地拨拉着他散在枕头上的发丝。
他也不说什么,就是把头发绕在指尖轻轻地捻,无时无刻提醒着对方自己的存在。
赵之禾被他弄得脖子发痒,刚要伸手将头发拨回来。
易铮就从他手里抢过了那缕头发,握在手心再次开口。
“你知道联邦每年那么多罪.犯都去哪吗?”
他这问的像是梦话,见赵之禾不吭声,易铮也不急,只是慢悠悠地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
“监狱负担重,联邦没那么多闲钱供一群只回添乱的人去过好日子。如果都那样做,监狱早成养.老院了。”
“所以大部分人只要定下了罪,只要服刑够久,那么这个人在去监狱的路上多多少少会生一场无人在意的急病,然后..”
“变成一把土。”
易铮手里玩着的发丝很软,缠在指间甚至有些绵。
手指一抬,那些凌乱的发便像水一样从指尖溜走了。
头发软,人就不这样。
他心里这么想着,原本绵软的手掌却是骤然一空,取而代之的是赵之禾那双丝毫没有睡意的眼睛,在漆黑的夜色中亮得惊人。
“所以..你大半夜是来恐吓我的?”
易铮听出了他话里的讥诮,眉梢一挑,试探着朝着赵之禾的脸凑近。
而意料之中的,对方便蹙着眉朝后退了退。
“只是突发善心告诉你,万一那天你一时兴起,或者在昆勒那不幸被纠察队逮到了...提前告诉你去处而已。”
赵之禾枕着松软的枕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里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和..疑惑。
就在易铮被盯得有些烦躁,想要转过身的时候,他却是轻轻笑了一声。
“那你到时候要捞我吗?”
他也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不过可惜的是这个开玩笑的对象向来不怎么会接话。
赵之禾静静地盯着那张难得顺眼了不少的脸,他很少这么专注地只看易铮,似是在专心等待着他的回复。
易铮被这个问题砸得一愣,过了许久才朝着他咧了下唇,平静地说。
“不捞,我不仅不捞,我还会让米利亚每天往里面送三盘苦瓜炒鸡蛋撑死你。”
赵之禾端着“捞不捞”的道德问题出去,端了三盘苦瓜炒鸡蛋回来。
他看了眼满脸得意的易铮,微微一笑,随后转身将他身上的被子全抢了过来。
赵之禾把自己裹成了个冬瓜窝着,没再和易铮搭过腔,对方也没再骚扰过他。
就在他快要在那均匀规律的空调运转声中睡过去的时候,模模糊糊间他似乎又听见了易铮的声音,他说..
“别为不值得的玩意不开心,那样很蠢,赵之禾。”
*
第二天是周六,其实按照学院的规定还是要回学校,但是赵之禾一大早就在消息通知里收到了请假通过的申请。
按灭手机,他回头看了眼还在床上抱着自己枕头睡着的易铮,放轻脚步关了门。
易家的佣人对赵之禾都很熟悉,也对易铮偶尔进他房间不出来的事情见惯不惯了。
管家知道他要去医院之后甚至贴心地让司机去送他,赵之禾原本要拒绝,但想到还在发烧的赵之媛,他还是把拒绝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谢谢。”
管家和善地朝他笑了笑,给他开门。
赵之禾却在迈出门的前一刻顿了顿,他看向站在一旁头发花白的老人,有些迟疑地问道。
“他今天还是会去见易老夫人吗?”
管家一愣,随后从善如流地答道。
“是的,赵先生。”
赵之禾“嗯”了声,这才在对方慈蔼的目光中朝人微微颔首,迈步离开了这间古朴奢华的老宅。
*
赵之媛的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赵之禾迈进病房们的时候,赵之媛正一勺一勺地喝着粥。
见他进来,那张原本没什么表情的小脸顿时就亮了起来。
她手里的勺子也甩了下去,也不顾手上扎着的针,便要赤脚往下跳。
“欸,阿媛,你手上还扎着针呢,听阿姨的话,不能动啊!”
崔阿姨见状就要上前去拦,赵之禾也不由加快了步子朝着病床的方向走。
但人还没走两步,却是碰见了恰巧从卫生间出来的女人。
女人生了一张圆脸,五官深邃,却长着一张笑唇,那份属于异族的面相,便在那张笑唇的衬托下变得亲善了不少。
赵之禾看着对方手里端着的空碗,不由惊讶地叫了一声。
“米莉亚小姐?你怎么...”
崔阿姨给赵之媛收拾着碗筷,安抚着不安分的女孩,闻言却是偷偷在两人之间瞟了一眼。
“早上好,阿禾,我说过多少遍了,直接喊我米莉亚就好,这样回显得我们有些生分。”
米莉亚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碗放回桌上,接着答未尽的话。
“小少爷没告诉你吗?他说你妹妹生病了,让我先过来几天帮忙照顾一下。我原本要去和管家请示一下,但是他说你们已经和管家先生说过了,我还以为你也知道来着。”
赵之禾对上米莉亚疑惑的双眼,也是怔在了原地。
米莉亚是易家的老人了,据说易铮出生前就已经在易家干了十多年了,在做营养餐、护理、家务方面可以说是全能,很受易老太太的喜爱,要不也不能让她照顾小时候的易铮。
赵之禾知道这位女士的时薪有多高,所以才陷入了片刻的愣怔。
“阿禾,我看妹妹今早已经退烧了,医生刚才来的时候还是建议清淡饮食。我先去厨房给她熬些汤,顺便切点水果,你们先聊。”
说着,米莉亚便朝着赵之禾笑了笑,转身拿着碗朝厨房的方向走。
崔阿姨看了眼米莉亚离去的方向,不由啧啧称叹道。
“诶呦,这个妹子看着像是凯赛斯区的人啊,这鼻梁挺的。不过她干活可真利落,一上午都干完我一天的活了。”
崔阿姨有些感叹,顺手又给赵之媛塞了个靠垫靠着。
“嗯。”
赵之禾望着米莉亚离开的方向,含糊地“嗯”了一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就在他皱眉沉思的时候,一只小手却是勾着他的手指拉了拉。
赵之禾一愣,顺着力道望去便见赵之媛坐在床上正眨着眼睛看他。
她的脸还有些红,是烧退了不久的反应,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镶在瘦削的脸上,看着带着股沉郁的病气。
“阿媛还难受吗?”
见妹妹看着他,赵之禾柔下了表情朝她笑了笑,仍由着她牵着自己在床边坐下。
赵之媛没有出声,只是盯着赵之禾的脸看了一会,便又将目光往他的手边频频地看。
赵之禾以为妹妹是看自己有没有带蛋糕,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她的头,解释道。
“阿媛现在在生病,不能吃栗子蛋糕。你努力养好病,哥哥下次给你带两个好不好?”
女孩被他揉的眯了半只眼,却是把头从赵之禾的手下缩了回去,整个人钻进了被子里。
床上顿时就鼓起了个小山丘,逗得崔阿姨在旁边拍着掌笑,说“阿媛要生气了。”
赵之禾也笑,就在他戳了戳被子想将人哄出来的时候,赵之媛却顶着一个鸡窝头从里面钻了出来。
她的脸憋得通红,似是在里面废了好大一番功夫。
还没等赵之禾反应过来,她便轻轻掰开了他的手,将一个被包装纸裹着的,已经软趴趴的糖块塞到了他的手心。
见糖块落了进去,赵之媛才格外认真地将赵之禾的手指一根根合拢,抬头看向了低头望着他的哥哥。
下一秒,还没缓过神的赵之禾便见两只手轻轻捏住了他的脸颊,朝着两边扯了扯。
女孩的声音很哑,还带着些生疏与磕巴,但是吐字却是格外的清晰。
“吃..开心。”
*
“呀,我就说小禾你上次带来的糖怎么最后少了一块。阿媛这丫头也不知道藏了多久了,这不能吃了,快扔掉去...”
崔阿姨瞪了瞪眼睛,连忙就要去接。赵之禾却是避过了她,看向了直直望着自己的妹妹。
“阿媛..为什么给哥哥糖。”
赵之媛看着他不吱声,她张着嘴努力了很久,似乎在和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作斗争。
过了许久,女孩才磕磕巴巴地组成了一个句子。
“哥..不开心,吃糖。”
她说完就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似的,垂下了脑袋,仍由赵之禾和崔阿姨的视线在自己的身上晃。
...
崔阿姨这个咋咋呼呼的性子也难得安静了下来,室内只有厨房那里偶尔传来的汤水冒泡的声音,过了许久,空气里才响起了一道噼啪作响的纸声。
闪着彩点的塑料纸被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拨开,吐出里面那个早已有些发粘的糖块。
在崔阿姨还没来得及劝的时候,赵之禾便将糖块丢进了自己的嘴里。
随着硬糖在齿间滑动的响声,他的左颊微鼓。
赵之禾再次轻轻摸了摸赵之媛柔顺的发丝,唇角漫起的笑像是初月里泛着粼光的池水,带着早春无尽的柔意。
“哥哥很开心。”
“阿媛要早点好起来,哥哥就会一直开心了。”
赵之媛似乎很难理解赵之禾在说什么,她只是睁着那双懵懂的眼睛,朝他扬起了个极为恬淡的笑。
*
赵之禾站在花园里朝着趴在窗户边的妹妹挥了挥手,随后便指了指她身后的位置。
赵之媛就像蘑菇一样又将头缩了回去,像是在玩一个有点幼稚的小游戏。
望着空空如也的窗户,赵之禾又立在园中看了一会,这才慢慢转身朝着疗养院外走。
彻底走出了这片地界,他才将那支薄荷味的女士香烟咬进了唇里。
猩红的光点在滚轮火机口一闪而逝,烟气就氤氲着窜了出来。
在众人或多或少投来的目光中,赵之禾转身拐进了一个避光的小巷。
他顺手将醉汉扔在路边的酒瓶丢进了垃圾桶,靠在墙上神色淡淡地拨去了个电话。
滴滴声响了几下之后便被人接通了,那头的背景音有些吵,偶尔还能听见骰子摇动的声音。
“喂,谁啊。”
男人大着嗓门喊着,喊完后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这才试探的问道。
“之禾?”
赵之禾哑着嗓子应了一声,随后便十分熟稔地和那头打起了招呼。
“卢瑟,好久不见。”
那头似乎是爆了句粗口,赵之禾只听风声呼啸划过,卢瑟似乎是到了一个安静了些的地方,才再次扯着那个破锣嗓子出声道。
“我靠,真是你啊。我都快几个月没在拳场看见你了,托克那家伙可是抱着他的钱袋子哭了好久,昆勒哥倒是没说什么,在他乱嚎的时候还把人揍了顿。你小子哪去了,不打拳了?”
卢瑟是赵之禾在昆勒那里认识的朋友,是个肱二头肌比他头还大的壮汉,有着一副很典型的凯赛斯区人的粗犷长相。
只不过相较于大多数挤不进贸易业就自暴自弃,沉溺药物酒精的凯赛斯区人。
卢瑟很小就来了昆勒这里干活,十五岁那年就能领着一群小弟和纠察队在街上打游击。
赵之禾也是在拳场和人打过一次之后,两人的关系才逐渐热络了起来。
“打,就是最近有点忙,可能过一阵子才过去,不用和昆勒哥说。”
他掸了掸指尖的烟灰,和卢瑟又你来我回地寒暄了一阵,这才突然说道。
“卢瑟,你能帮我个忙吗?”
那头愣了一会,片刻后才颇为稀奇的答道。
“这倒是新鲜事,你先说说,我看看能不能帮。”
赵之禾被他那怪调逗得笑了一下,又吸了口唇间的烟。
“我记得城区东河边有个废弃冷库,今年这个夏天太热了,我想帮个人..降降温。”
他的声音很淡,半张脸隐在阴暗的巷子里,带着些锐利的冷意,连带着环绕周身的薄荷烟味也开始变得凛冽冰冷。
话音落下之后,卢瑟似是思索了片刻,这才笑着试探问。
“事倒是小事,不过之禾,你得给我说说这是什么人。毕竟这取决于我们戴不戴面罩,你说是不是?”
赵之禾知道对方在顾虑什么,就将赵顺义的背景简单说了一下。
一听这人是被家族流放的败家子,卢瑟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在得到赵顺义往常所在的住址之后,便吆喝了一声下次见面赵之禾要请喝酒,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
*
处理完这点事之后,赵之禾刚要绕出去,手机的消息铃声却是又响了。
【z向您转账30000元。】
看着那行消息显示的界面,赵之禾呆了下,倒也没收,点开通讯录,给易铮发去了个“?”。
那头显示正在输入中,时间过了很久,却只发过来三个字。
z:笑一个。
呵:?
这个问号把易铮那个“笑一个”给逼回去了,随后对方便又换了一句话。
z:回学校我要见到你给我在超市买的东西,中饱私囊你就等着吧。
赵之禾望着那句话盯了一会,却是突然笑了出来。
他靠在墙上看了会雾蒙蒙的天,脑海中又将书中易铮的剧情过了遍。
无论是他和宋澜玉之间的那些纠缠,还是之后对方在林顿毕业后遇到的事。
他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在
接受那笔天降巨款之后,赵之禾挑了一张小苗傻笑的照片发了过去,同时配文道。
呵:凭着这笔钱,少爷你以后的幸福我包了。
*
另一边。
和阿成安排完事,草草挂了电话的易铮一眼便看到了自家狗的那张傻照,后面还紧紧跟着赵之禾的那句话。
易铮看了眼脚底趴着的正吐舌头的狗,聊天似的问道。
“你说..你哥才是有病的那个,对吧。”
说完这话,小苗却是一转身叼着他的鞋跑了。
易铮:...
阿禾和妹妹两个软团子让我嚼两口(嚼嚼)
易:你哥有病。
小苗:听不懂,但和你的鞋说再见吧小登!
阿禾:这人有时候也挺好的,我要给他幸福。
易:真的吗?
阿禾: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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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你的幸福我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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