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娘子?”
“我来找眠眠,你下去吧,今儿个不用守夜,我们姐妹说会话。”江臻月只披一件长衫,显然是匆匆而来,丫鬟迟疑看了眼里屋。
眼珠在眼眶骨碌一转,江与眠张张嘴,声音晦涩喑哑,惊觉控制不住发音,咬住舌尖,钝痛令她从混沌中稍稍清醒:“啊……听阿姊的,你下去吧。”
得了令,丫鬟从江臻月手中接过夜灯退下。
雷光透过在雕窗照的来人脸色苍白,江臻月长发披肩缓步走来像是聊斋里走出的山精鬼怪,江与眠却知道那是来救她的仙女。
“眠眠别怕,姐姐来了。”江臻月伸手将江与眠拥入怀中,紧握住她的手,一遍一遍在江与眠耳边重复道:“眠眠莫怕。”
千言万语喉间滚动,多年来江与眠不敢说她不怕雷声,她难受的原因是魂魄不安,她还记得穿越前翻阅过古代鬼异故事中有一则:某家姑娘得疾病去了,没几日离奇复生,原来姑娘本人已死,复生的是一位花魁娘子,因其阳寿未尽,判官特许她借尸还魂,那家人却觉得孤魂野鬼玷污了自家姑娘的肉身,依旧照原来的章程把人埋了。
依她对江家人的了解,他们知道了定会想方设法找能人异士安她魂魄,但万一江家找了心思不正,或者如故事里那般迂腐刻薄的人,再有点道行,把她当妖怪超度了怎么办?
江与眠不敢赌,她竭力压下心底的恐惧,放松身体。
察觉江与眠情绪稍稍平复,颤抖的没那么厉害了,江臻月正欲起身,被江与眠抢先一步拉住衣袖,她心中好笑,温声道:“姐姐不走,眠眠往里挪点,咱们姐妹今晚一起睡。”
江与眠有些呆愣,怔怔看了江臻月许久才反应过来,如触电般松开手,轻咬唇怔然盯着自己的手,手中空落落的,心也空落落的。
好在这片空缺马上被填满,江臻月拥着江与眠躺在床上,一只手轻缓的拍在江与眠肩头,声音温柔疲惫:“睡吧,姐姐陪着你。”
江与眠蜷缩在江臻月的怀中阖眼假寐,强行令自己镇定,她其实一点睡意也无,但她不想江臻月担心。
江臻月是真的困了,没多久已经昏昏欲睡,头歪在一侧,发丝覆盖她半侧面容。
江与眠抬起眼皮用视线细细描绘江臻月面容:黑暗中少女的睡颜恬静,浅色的唇轻闭,往上是轻颤的睫羽,一双剑眉因熟睡微微舒展,平添了几分柔和,江与眠心想,她的二姐姐还是不说话像这样睡在她身边的时候最好看。
想到这她忍住笑意,探出手要去拨开糊在江臻月脸上的头发,忽床榻间骤然染上青白,惊雷落下,吓得江与眠心中一颤。
见抱着她的人眉头紧锁,眼皮抖动似是要醒,江与眠忙得缩回手闭上眼。
江臻月被惊雷声吵醒,睡眼惺忪,见江与眠还在安睡放下心来,轻拍江与眠肩头,呓语道:“不怕,不怕,不怕……”又沉睡去。
许是江臻月的劝慰真的有用,又或许是江与眠的强制伪装生效,更或者是,困意真的会传染人吧。江臻月睡觉极为安静,只发出轻微的呼吸声,江与眠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困意涌上头,她蜷缩在江臻月怀中渐渐失去意识。
一夜好眠。
雨一连下了几日,狂风急雨打得院中盛绽的石榴花落满地,好容易放晴半日,才将将把院子清扫了一会儿,又是暴雨连天,这下终是无人顾及了。
江家众人皆闭门不出,但角门里进进出出的人却不少,多是庄子上管事,还有没见过的生面孔。
江母和项照雪在忙什么,江与眠与兄弟姐妹几个是不知的,众人只需待在书房温习功课,或许江陆和江臻月知道些什么,但也没告诉江与眠和江岚,众人不说,他两人也乐得清闲。
这日两人在书房里间,两个脑瓜凑到白瓷罐上方。罐里的蟋蟀贴着罐边,江岚拔下一根头发稍扫过,那蟋蟀立刻振翅发出“瞿瞿”锐鸣。
“嘿,我昨晚在墙角逮到的,你瞧好看不!”
江与眠稀罕道:“我第一次见脖子是朱砂色的蟋蟀,翅膀红红的,像春天刚冒出的芽!”
“你才见过几个蟋蟀。”江岚头一仰,撅嘴臭屁道:“别说我小气,虽然你给我带了荷花,但你丢下我自己去庄子上玩这件事不能完,现在……你得叫声哥。”
“叫哥我就给你。”
江家几个孩子中,大哥江湛成熟稳重,努力上进;二姐江臻月英姿飒爽,温柔美丽;三哥江陆年少聪慧,温和随性;四哥江岚贪吃,臭美,娇气……
若是江岚知道江与眠心中对众人的评价,定会马上叫人抓上十副清心明目的药给她灌下去,让她清醒一点,大哥明明是呆板无趣,二姐骄横暴力,三哥更是阴险狡诈,他和她才是家中唯二单纯可爱的孩子啊!
不过好巧,她也是这样,她和江岚就像是镜与人,相生相像,她和江岚前后脚出生,平时互称名字,让她对着从小看大,还没她高的小屁孩哥哥长,哥哥短,她还真觉得变扭,江岚平日不说,心里却是在意的很。
好在江与眠最清楚自己吃哪一套了,也就知道江岚是想过当哥哥的瘾了。
江与眠扯住江岚的衣袖,讨饶道:“岚哥哥,求你了,给我好不好。”末了觉得砝码不够,跟用力晃着江岚,“下回再去庄子上,你不去,我就不去了还不成。”
“叫哥!”
“哥哥,求你了!”更用力晃。
“哎呀,你晃的我要吐了,给你还不成!”江岚嘴上嫌弃,嘴角却是压不住的上扬,嘴硬道:“你要好好养,我要来看的。”
“好!”江与眠重重点头。
两个孩子复又伏在案边,揪根头发发丝逗蟋蟀,江岚忽然道:“你给它取个名字罢。”
“翅膀是红的,就叫‘花红大将军’!”
江岚摇头道:“不成,不成,那我不得给你再逮只‘柳绿’来配。”
江与眠蹙眉,鼓起腮帮子,努力想了半天,灵光一闪道:“只有一只就叫‘独剩大将军’好了。”
独剩,独胜,江与眠真觉得自己是个取名天才,斗蟋蟀不就是要嬴吗?这么牛的谐音梗都让她想到了。
江岚两眼发光,显然一下联想到这个含义,拍手道:“这个名字好,一定打遍天下无敌手,古往今来唯我独胜!”
江与眠竖起大拇指,她兄弟,有品!
“什么古往今来的?”在两人没注意时,江陆掀了帘子走进来,视线越过两人看到案上的罐子,少年莹白如玉的面庞一瞬间漆黑如锅底,变脸比变天还快,咬牙切齿道:“我让你们写字,你们在干什么?”
完了,被抓包了,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绝望:江陆的温和仅限于在他许可范围内,而学习时间玩乐则是犯了他忌讳。
江与眠讪讪笑道:“三哥,我们写完字才玩的,你看我们写完的都在那呢。”手指桌上叠的整整齐齐的纸,江岚狗腿的跑过去拿来献宝似的给江陆。
少年面色稍霁,眉仍是促起,低头翻阅弟妹功课,手忽然攥紧,气笑道:“这就是你们写的字?”
江陆将纸倒转展在二人面前,纸上字倒也工整,只是瞧起来格外大了些,原本需百字才能填满,现下不过六七十字便填的满满当当。
江与眠期期艾艾道:“这不就是‘大’字……”
“这是谁的主意?”
江与眠和江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打定了主意不出声。
江陆年少早慧,于学习一事向来靠自觉,上面的哥哥姐姐做了好榜样,进了书塾所接触的也是奋发向上的人,哪见过弟妹这等偷奸耍滑之辈,一时气结道:“你们怎么不一张纸写一个字?”
“那不就太明显了,傻子都能看出来。”江岚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江于与眠在一旁未发声,但崇拜的目光投向江岚,显然深以为然。
“这就不明显了?”江陆顿得人生黑暗,没有什么比教弟妹读书识字更难的事了。
“你们吵吵嚷嚷做什么呢?”江臻月走进来时,只见江陆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小弟小妹缩着头如鹌鹑,捂嘴笑道:“还不快扶你三哥坐下,眠眠,去给你三哥倒杯水顺顺气。”
江陆见江臻月来正要告状,被他二姐按着坐下,拍背顺气,接过江与眠递来的水,冷哼一声,扭过头去眼不见为净,只把物证递给江臻月,让这里最大的评理。
江臻月接过纸,略略一看,正色道:“你们两个偷懒该罚,就罚你们每日多写两张,写上十日,连本带利换回来。”
每日两张,十日就是二十张,十日连本带利翻了一番,她二姐比高利贷还黑啊,江与眠正欲讨价还价,不如罚他们今日重写算了,就见江岚咧嘴应下,还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这下轮到她两眼一黑了,她兄弟不会是个傻的吧,会不会算数?
“还有斗蟋蟀呢,该怎么罚?”江陆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江与眠循声看去,她那三哥老神在在坐在那喝水,仿佛刚才被气疯的人不是他。
“哦?还有蟋蟀呢,在哪呢?让我看看。”江臻月来了兴趣。
江与眠撇嘴指了指身后的瓷罐,讷讷道:“在这呢。”
江臻月好奇俯身看去,忽笑道:“哪有什么蟋蟀啊,分明是个空罐,三弟妄你自诩聪明,竟着了他们两个的道。好你个眠眠,竟连阿姊也骗!”
江陆半信半疑:“当真?”
“骗你做什么,自己看。”
众人望去,瓷白的罐内空空如也。
江岚惊道:“‘独剩’大将军跑了!”
江与眠扯了扯江岚袖子,使眼色道:“哪有什么大将军。”分明是‘逃兵’。
后者恍然大悟,连点头,接道:“三哥,我们错了,再也不偷懒了,也不耍你了。”
江陆刚顺下的气又不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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