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情发生后需核实灾情,再由县、府、道的官员逐级上报到户部,如今黄河决堤不到一月,你口中的赈灾款还压在户部没出门呢!”
“哟,你是惊如梦哪个姘头?”络腮胡大汉啐了口唾沫,不屑道:“老子不信,你说赈灾款没到,如今米粮哪来的?别说是惊如梦那个娼妇好心,整个临淮县的粥棚可不全是她惊如梦一家开的!”
“难道你没看到粥棚挂的幌子吗?这些粥棚全城里绅士好心出资设立。”
“我呸,大话谁都会说,你说赈灾粮没到就是没到?谁不知道一袋米能换十袋糠麸,这余下来的钱不都进了你们的口袋!”那大汉奋力挣扎没能挣脱钳制,只得涨红了脸嘶吼道:“父老乡亲们,他们哪里是贪财,分明是要我们的命啊,大伙逃到这不就是为了口饭吃,留条命吗?”
“都快活不下去了,还不砸了他们的棚子,让他们把粮交出来!”
一番话极具煽动性,江与眠见那些原本低着脑袋的人慢慢抬起头,沧桑的脸上有着莫名的情绪,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有人悄悄的摸向棚子,那汉子眼里闪过得逞之色,高呼:“还在等什么,还不冲了他们!”
她来不及出声呵止,一道身影从她身边跨过,熟悉的声音响起。
“等的就是你!”
“惊如梦你个娼妇终于出来了!”汉子见到张娘子出其不意猛得一挣,差点挣脱,被按在地上不甘吼道。
张娘子冷笑道:“我也是穷苦人家出生,往年收成好的时候,寻常百姓家也免不得吃糠,怎得到你嘴里糠麸就只配喂牲口?”
“我告诉你,人饿的时候不仅能吃糠麸,就是草根、树皮、土也得塞进嘴里往下咽。那年家乡早了灾,我一路逃荒到泗州,路上我亲眼见过有人吃了观音土活活胀死的,人都快饿死了,谁还嫌东西难吃。”
“倒是你主子将你养得脑满肠肥,只认白米,连救命的东西还嫌难吃。”
“我,我……”汉子脸涨成猪肝色。
“况你上来就报我在天香楼的名号,我倒不知我的名号竟传到了兖州,你究竟是逃难来的灾民,还是本地百姓扮作灾民白吃白喝?更或者是受有心之人来捣乱阻拦赈灾?”
“汪使君有令,敢有聚众闹事者,发配修河道!若是他国奸细,严刑拷打,再发配修河道!”
汉子脸上迅速失了血色,两腿抖得像筛糠,突然嚎了一嗓子:“饶命啊,我招,我都招……是……”
话音未落,身旁的小弟哎呦倒在地上哀嚎,原来是有人趁机踹了他们一脚,围观的众人像是突然活过来似的,叫骂声此起彼伏,还有人要上来踹他们,张娘子目光扫视周围,锐利的目光似乎要把众人都看穿,冷声道:“来人,把他压下去交由官府!”
江与眠在人群后看的分明,那汉子说要招的时候有人踹了他身后小弟一脚,那人躲在人群中没露脸,踹了一脚马上就走,她正要出声让人将他拿下,突然被人捂了嘴,吓得她一哆嗦,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莫不是看到了不该看的要被灭口了?僵硬的转过头却见是江臻月,松了一口气,旋即疑惑不解的皱起眉。
江臻月竖起一根手指做嘘声状,又指了指外面,示意江与眠和她走。
多年来的经验告诉江与眠听江臻月的准没错,是以她不解,但她顺从。
出了人群,江陆正牵着江岚在外候着,见她们出来,江陆与江臻月对视一眼,不着痕迹微微颔首。
江岚什么时候出来的,江臻月方才为什么阻止自己出声,江与眠话到了嘴边转了几转变成了:“阿姊,张娘子好厉害,平时温温柔柔的,没想到遇事如此果决,真乃女中豪杰!”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江臻月掩嘴笑道。
“啊?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你回去问母亲就是。”
江与眠不满道:“阿姊净和我打哑谜。”老是让她猜,不知道她脑袋空空吗!
“那刚刚站出来帮张娘子说话的是王家大郎吗?”
“想什么呢,王家的义庄在城郊呢,怎么会分到荐福寺。”江陆意有所指道。
王家在城东,荐福寺在城东,张娘子也在城东,怕不是有人不想相见,江与眠忽然悟到,这人大抵是张娘子了。
荐福寺内多余的房间都分给灾民了,只剩负责僧人日常饮食的斋堂空着,现如今也提供灶火让各府驻守的人员用饭,只是其他府上的管事受不了没有油水的饭菜,都去馆子里用饭,平日里用饭的也就江家和张娘子带来的那些人。
一碟豆腐小菜,两碗白米粥,还是体恤江与眠和江岚年岁尚小,脾胃弱,开特例得来的,众人吃的都是和外面一样的糠麸拌粥,只是这里的是七成米,三成糠麸。
江与眠捧着来之不易的饭食,夹起比她还蔫巴的白菜,颤巍巍往嘴里送,忍不住掬一把泪,这顿吃完,上吊都没力气。
江岚倒是一如既往的快,好吃的吃得快,难吃的吃得更快。吃完百无聊赖的看起他人用饭,只见江陆面色如常端起碗喝一口,再佐以小菜,吃得也津津有味,看得江岚眼馋,手伸到桌下轻拉下江陆衣摆,恳求道:“三哥,我也想尝尝。”
江陆一挑眉:“当真?”
“真的想!”江岚头点的如小鸡啄米。
江陆一摆手,让旁人为江岚盛了一碗,叮嘱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不可浪费。”
江岚如获至宝捧着喝了一大口,面上没什么表情,似在细细品味,忽然转向江与眠:“眠眠,你要尝尝吗?”
“不要。”江与眠拒绝的干脆利落,她早知道这玩意不好喝,偏江岚往坑里跳。
“噗嗤……”江臻月肩膀抖动,嘴角压不住上扬,实在忍不住把碗一搁,笑出声来。
另一桌也是发出一阵窃笑,其中在府上见过的容娘子笑的最大声,臊得江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倒是张娘子出来打圆场:“这东西本就不好吃,是咱们饿得没法的时候才吃的,小郎君没吃过自是吃不惯,不吃也罢。”
“没事,我能吃……”江岚低头垂眸轻声道,长睫低垂扑闪间折射出晶莹的光,见状江与眠叹了口气,把空碗往江岚方向推了推,“你分我点吧,我也尝尝。”
江岚偷偷瞧了哥哥姐姐一眼,见他们没出声,笑容瞬间回到脸上,给江与眠倒了小半碗。
“阿兄。”张娘子起身迎接出现在门口的人,温声道,“阿兄幸苦了,锅里给你留了饭菜,阿兄用完且歇一歇,我去看着外面的棚子。”
门口站着方才在粥棚仗义直言的先生,听到这个称呼倒叫江与眠想起来了,张娘子确实有个义兄,是当年致力于帮她洗刷冤屈的仵作。
“赵先生。”江陆起身行礼,侧身介绍道,“这是家中兄弟姊妹。”江家众人忙起身随同见礼,这个赵先生似乎不爱说话,简单寒暄后就坐下用饭不再言语,用完饭不知找哪个地方休息去了。
倒是他们这群人,用完饭也不得休息,江与眠被抓去一同视察灾民区。
寺院后院靠着河,饭点后有妇女提水在清洗盛粥的竹筒,十几人蹲在一块洗洗刷刷,说说笑笑。江陆向几人解释道:“陶碗价廉易碎,不如竹筒,城外多得是,找上几个人一天就能做上百个,摔地上也不会坏。这些是逃难来的,我见她们老实本分便留下她们做工。”
路过沿街搭的棚子,有人在敲敲打打加固棚子,一些老者妇人揽着孩童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偶尔把目光投向路过的几人,又漫不经心的回过头。人各司其职,情况倒是比之前路过有人盯梢讨钱的路段好些。
“三郎,东西取回来了。”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上前拱手道。
见汉子身后跟着五六人,背上皆背着两捆柴火。是了,煮饭需要柴火,柴火又不会凭空变出来,只能派人去拾。
“嗯,放到后院去吧,你们先歇一会吧,等会东西到了有的忙。”江陆点头道。
那群人往后院去,行走间爽朗谈笑。这些人好生面生,听口音也不像是临淮人,江与眠看向江陆,等待解惑。
“那些是灾民,我找了些事让他们做。”江陆耐心解惑。
忽然一个管事跑到江陆身边,道:“三郎,东西到了,还请示下。张娘子那边也说东西到了,需要人去校对。”
江陆沉吟道:“多叫几个人,随我去搭棚子。张娘子那边……阿姊……”
“我去便是。”江臻月笑道。
“眠眠,岚岚……你们……”
江与眠十分上道接话:“知道了,我们去粥棚看着!”
不就是坐板凳,她最会了。
好在江陆还惦记弟妹安危,派了几个人护着弟妹回自家粥棚。粥棚里上午干活的大娘去休息了,只留下一两个小厮守着,两人都觉得无聊至极。忽然江与眠想起张娘子说她去看棚子,张娘子的棚子离着也不远,不如找张娘子说会话。
张娘子人不在,棚子前聚着几个孩童,正蹲在地上聚精会神看赵先生抓石子,只见手指翻飞见,几颗石子被抛起又落下,倏尔停下:“老规矩,猜左边多,还是右边多,没猜对的学一个字,猜对的得一颗糖。”
“左左,右右右……”
“哎呀,是左!”
“右,我猜右。”
孩童们举棋不定,一会左一会右,待赵先生张开手傻了眼:左右一样大。
赵先生发出低沉有力的笑声:“都猜错了,今日学两个字罢。”
小豆丁们哀嚎着被抓住学了两个字,好不容易学完,勾肩搭背一溜烟跑了,跑到一半又回来冲赵先生扮鬼脸:“明日,我们一定猜对!”
“好,明日等你们!”赵先生嘴角擎着笑意,忽转过头来,向江与眠二人大跨步走来。
“小友为何一直看着某,可是某脸上有不干净的东西?”
江与眠欲言又止,想说这很难解释。
“她奇怪先生和传言中不一样嘞!”江岚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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