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岁枝下山后,不多时,那戏亭后房,便又走出了一道紫色身影,正是傅赐鸢。
原他是在府上休息的,但自侍从风眠突然报来,称雁岁枝与赵昭灵出城去了云檀佛寺,结合近来发生抢劫事情,心中生一些疑窦,便一路跟随,暗自潜藏在戏亭的后院。
他缓缓从后房走出,没有立刻动身下山,只失了魂般僵立在亭下。
残阳斜照,落在他那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映照出的,却是一片骇人惨白。
那双原带着三分不羁,七分狂浪的桃花眼,此刻变得空洞无神,里面翻涌着一阵阵的惊涛骇浪,眸色有些难以置信,也含着撕心裂肺的痛楚,更有排山倒海般的沉重。
十三娘镇守玉门关……济宁侯自缢……
雁岁枝方才说出的这些事情,如同一道冰锥,狠狠击破了他近来筑起的所有心防。
那些被尘封着,只属于他和祈岁慈的年少记忆,彼时疯狂地袭涌而出。
所有的疑点,她对甄氏的执着,她与雁家之间的关联,她那份远超同龄少女的深沉,与背负着沉重的倦怠。
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她就是祈岁慈,那个本该在草原上,随琅琊王一同灰飞烟灭的名字。
那个他午夜梦回,以为此生,再也触不到的故人。
他猛地抬手,死死扣住身旁木柱,巨大冲击让他身形微晃,胸口一阵气血翻涌,眼前甚至出现了片刻的昏黑。
一旁随行的风眠吓了一跳,立马伸手扶人,道:“主子,那雁家主怎会知晓济宁侯的过往,这些事情,你只曾告诉过祈千金一人,他是从何得知的?莫非他是......”
傅赐鸢抬手止住,没让他扶自己,哑声道:“是,没错,她就是祈岁慈,她还活着!她竟然还活着!”
此话一出,轮到风眠震惊了,整个人脑袋如雷贯耳,有些不可置信,问道:“什么?雁家主是......是女子,是琅琊王的嫡长女?她不是战死沙场了,怎么会......会变成这个模样。”
是啊,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傅赐鸢心口闷痛,没回答他这个问题,以雁岁枝的身份,拖着这样一副病骨支离的身躯,带着满身谜团与算计,回到了这座吞噬了她一切的血色京城!
这十二年,她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经历了怎样的地狱?
为何……为何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肯与他相认?
是信不过他,还是……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保护的阿慈了?
无数个问题袭涌上心头,从失而复得的狂喜到钻心刺骨的心疼,再到未能护她周全的愧疚,以及面对残酷现实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了。
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给扼住了,就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缓缓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寒气入肺,带来一阵阵针扎般刺痛。
静默须臾,他再睁眼时,那双阴戾眸中的惊涛骇浪,早已被他强行压了下去,眸光之中只剩沉痛之色。
暮色渐浓,寒鸦归巢,发出几声凄凉啼鸣。
他最后望了一眼雁岁枝已行远的马车,那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有痛有怜也有誓,最终都化为一片沉沉的暗色。
傅赐鸢喃喃自语,出声道:“回府,去把承影剑取来,有些事情,我要亲自确认。”
风眠立即抬手,施礼道:“是。”
......
雁岁枝回到家中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她冻得全身无力,靠着手炉淡暖勉强缓解身上寒冷,才回到府里,烟萝就通报说适才傅赐鸢来过,留下了一柄剑。
闻言,她心中顿生一丝不妙之感,快步朝着屋内走去,就见窗沿旁边,那架子上突兀地出现了一柄玄铁铜剑。
她身躯微微一怔,问着道:“你家殿帅,人可还在府上?有说过什么?”
烟萝摇了摇头,道:“殿帅只说将此剑转交于家主,之后便走了。”
雁岁枝点了点头,没再继续问,摆手挥退了屋内伺候的一应人等。
她默然抬手,指尖触到冰凉的剑鞘,玄铁上的缠枝莲纹路硌着指腹。
这是当年她生辰日,扬言称自己长大以后,要入军营当女将军,傅赐鸢送给她的承影剑,岂知佩上这柄锋剑的灼热炽烈少女,永远被留在了草原上,再也回不来了。
寒风骤起,廊下铜铃叮当。
雁岁枝突然握紧剑柄,眼眶渐渐泛起一股热流,神情有些伤然拿起了剑。
不消多想,傅赐鸢特意来此,而后承影剑又莫名出现,必然是傅赐鸢已经知道了什么,故意放在这的。
但承影剑不是留在战场上了,莫非当年战后,傅赐鸢亲身去了战场,从而找回来的。
雁岁枝拔开了剑柄,剑锋出鞘三寸,寒光里映现自己冰冷的面容,她指节发白,顿时想起了许多事情。
忆起过去,她头又开始发裂发痛了,额间细汗渐聚成珠,沿着紧蹙的鬓角滚落,身形微微一晃,手中的承影剑没拿稳,咚的一声摔掉了地上。
傅赐鸢其实并未走,一直潜藏在屏风后处,忽闻内间传来剑器摔落的响声,立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抬眸就见雁岁枝半跪在地上。
她一手抓着头,不断用头撞击着地面,再次见到了发病的雁岁枝。
雁岁枝手用力捶着头,记忆浮现她躺在尸山血海里,双手绑着根铁链被敌兵肆意拖行,浑身沾满了血渍。
她是战场上唯一活下来的俘虏,每一日被敌兵重复折磨着,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却又被敌兵再次用刀划醒。
雁岁枝忽然握紧了拳头,更加用力地敲了敲自己头,她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随着头痛稍缓低喃呓语了几句。
她这坚毅地外皮下,竟如此无助。
傅赐鸢缓缓靠近站在她的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终于更加确定地得到了一点答案。
他定定地端详着雁岁枝,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雁岁枝也并非没有弱点,只是将这些都藏了起来。
她虽觉得头痛,但这些痛也在时刻提醒她,过往年少轻狂已经不复存在了,她的母妃被囚,父王和兄长,永远停留在了那片草原上。
她暴虐地撞击着头,好似想要以此来缓解痛苦,就在她继续撞时,忽地身躯被人掰正了过来。
雁岁枝猛然睁开眼睛,对上那双冷戾的眸子,身躯微松躺在了地上,额上冷汗直冒,强自镇静地道:“殿帅,吓着了吗?”
傅赐鸢手撑在她肩头两边,隔着衣料清晰感受到她还在发抖的身躯,问道:“你头疾是什么病?发作起来竟这般严重。”
雁岁枝眼神迷蒙,道:“旧疾,殿帅想听鬼故事吗?”
傅赐鸢给她拨了拨濡湿的发,问道:“你认识这把剑的主人吗?”
雁岁枝幽幽叹息一口气,淡声道:“认识啊,她死了。”
她又披上了虚伪的面皮,似天生就有如此本事。
傅赐鸢盯着她的眼睛,听着她此起彼伏的喘息声,道:“你拔了她的剑,心里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你说我混账,雁岁枝,你的心比我狠,比我还混蛋。”
“我的头太痛了,忘记太多事情。”雁岁枝声音发哑,喘息道:“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记不起来,”傅赐鸢俯首靠近她,嗅到了她身上的冷梅香,道:“我告诉你。”
“我不想知道,”雁岁枝任由被他盯着,道:“那些记忆太痛了,活在过去就活不下去了。”
“可这对我不公平。”傅赐鸢伸手解她腰带,想寻找心中最有力的证据,道:“你忘了过去,我还记着忘不掉。”
雁岁枝伸出手拦住,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看,忘了她吧。”
“雁岁岁,”傅赐鸢手停在半空,低沉着声音唤他,道:“是你自己招惹我的,我要知道真相。”
雁岁枝与他冷眸对视,没继续说话。
傅赐鸢放开了腰带,转而抓住她两只手,按在头顶问道:“回来这么久了,瞒着我好玩吗?”
“好玩,”雁岁枝也不反抗,由他箍住手腕,道:“看着大家都忘了那些旧事,过的也更愉悦了,不好吗?”
“你如今变成这个模样,真心过的愉悦吗?”傅赐鸢道:“雁岁岁,你早就忘不掉了,何必自欺欺人呢?你回来是为了什么?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嗯......”雁岁枝微微仰头,笑道:“我要想杀人,你也会么。殿帅,你现在自身都难保了,你能帮我什么呢?你此刻知道了答案,又能怎么样呢?”
“你处心积虑回来,为了报仇是不是?”傅赐鸢微微俯下身,和她鼻息相抵道:“承影剑你用不了,京都贵女你不能娶,你只有我这把刀能用了。”
“刀剑出鞘是要见血的,”雁岁枝幽幽沉了一口气,道:“这把刀不够凶,我不敢用啊。”
“你是祈岁慈,对不对?我要你回答我。”
这个问题终于还是问出来了,雁岁枝手腕被他抓的生疼,两个人眼眸深深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静默许半晌,雁岁枝细眉舒展,发狠一笑道:“傅赐鸢,你还是老样子,总这么爱欺负人。”
闻言,傅赐鸢心头悬着的那根弦,终于崩断了,他垂下头咬到了她的唇,唇瓣相抵,带着久违的情谊。
“你是疯了吗?”傅赐鸢咬的发狠,沉声道:“十六年不见,你太狠心了!雁岁岁,我恨死你了。”
当年琅琊王携副将归京复命,膝下长子祈平庚心料会出事,写了飞鹰传信给傅赐鸢,让其父帮自己打探朝堂消息,并且让他去找自己父王,告知草原边境有敌军袭营之迹。
傅赐鸢当时回了传信,那时的祈岁慈才六岁,知其兄长祈平庚热血激进想替父出兵,遂想与傅融雪一起去草原协助,谁知一夕倾覆,琅琊王成了叛贼,再听到关于祈岁慈消息,就是死在了敌兵刀尖下。
他随自己大哥赶去草原六部,什么也没找到,就连她身边的侍从,都被杀干净了。
想到这些,他胸腔愤恨和悲痛轰然涌出,狠狠地扯下了她的腰带,一把掀开了锦袍,终于清晰地看到了她肩上的鹰纹。
那是黑鹰军的兵将入营前,都会让自己父母长辈,亲手在自己肩膀上纹旗徽,而雁岁枝这个黑鹰纹,是傅赐鸢第一次去草原时,与她比赛马赢了,为占她长辈名号的便宜,亲自给她纹的。
犹记当时,因为纹的太丑,还把她给气哭了,告状到兄长祈平庚那处去了,把他给狠狠揍了一顿。
雁岁枝嘴被他吻的喘息困难,痛苦回忆混杂着难喻情意,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忘,也忘不掉!
湿热的唇舌交错,傅赐鸢不停索取,雁岁枝跟不上他的节奏,却依旧竭尽所能回应着,静谧的书房有迷乱的喘息声,暧昧**把两个人紧紧包裹住。
傅赐鸢放开了她的手,手托着后脑勺吻的更凶,手顺着臂膀往上轻抚,待摸到那鹰纹狠狠地捻了一把。
不是要报仇么。
那就把他变作霜刀,在用你阴诡的手,让那些恶贯满盈的人,尝一尝血淋淋的滋味。
那些记忆太痛了,仇恨的滋味只有自己一个人体会,与其被恶人压迫,不如我们契合在一起,把彼此变成依靠。
我们狼狈为奸,我们天生一对。
今天掉马写的有点急,后面修文,感情线再重新修,小主勿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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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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