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行傀日,是一个自十年前开始在偷月村举行的面向外乡人的活动。行傀日前一日,由村长带人上门组织抓阄,被抽中的那人带上自家傀儡们上台表演,表演好者自然得到赏钱,表演差者的囧事则会在下次行傀日前被村子里的闲人日日提及、取笑。至于所谓赏钱,自然是由这些客人提供。白日,偷月村家家户户会带上自己“得意”的傀儡们,来到村中心被布置好的自家摊位上展示。多看一眼者,就会被村里人拉着上前,听着村里人介绍自己制作傀儡的灵感由来。不光是傀儡展示,一些玩意也会被村里人出售,只是这些小玩意大都是独一份的,故而价格高昂。
柳相歌拿起木簪子,一眼就看见簪子底下刻的“莲”字,他没有放下簪子,而是询问道:“这可是家中女儿之物?”
摊主是个彪形大汉,一脸胡子,听到柳相歌的询问,先是不答,凝眉思索着什么,随后想起什么,挠挠头道:“是的,客人,可是要买一个?”
柳相歌笑了笑,状作玩笑道:“大哥说笑了,我可没有妻女、母亲相送,买下这簪子我也不知道送谁。”
“无事,客人若是想买其他,不妨看看这些。”那大汉大手又从他带来的包袱里掏出一大抓东西,有男子用的玉冠、扳指,女子用的项链、耳坠,偏偏其穿着,又是地里农夫打扮,倒是稀奇古怪。“这些是我从家中拿的,客人来瞧瞧吧,里头大都仅有一份,错过了也就是错过了。”
柳相歌没有放下木簪子,而是一只手拿着它,另一只手对大汉拿出的这堆东西挑挑拣拣,最后摇摇头,遗憾道:“我还是喜欢这簪子,可惜买下又不能带出门,颇有些遗憾了。”
“这……”那大汉为难道,“那怎么办……”
“不如叫莲儿姑娘过来吧。既是莲儿姑娘的簪子,想必她知晓如何解决这问题。”
“莲儿姑娘?”大汉不确定问道。
柳相歌点头,他指了指簪子上的“莲”字,疑惑问道:“你瞧,这不是写了一个莲字吗?大哥,你方才说了,这簪子是你家中女儿之物。你女儿名字中没有一个‘莲’字?”
大汉迟疑地点了点头,然后说:“罢了,客人你等我一下,我去问问。”说完,一转眼跑没影了。
柳相歌看了片刻,颇有些无聊,他感觉到有人靠近,放下手上的簪子,转头一看,果然是章呈风,柳相歌笑道:“呈风兄,你怎么过来了?你那边的事情解决了?”
章呈风点头,虽说他没有亲自过去,但分身过去了,四舍五入也算是自己已经解决问题了,自柳相歌悠哉与摊主搭话时他便在了,想到什么,他毫无情绪起伏地说:“莲儿姑娘?想想认识她?”
柳相歌好笑道:“自然是不认识的。”然后他示意章呈风看木簪子上刻的娟秀的一个“莲”字,他道:“也不晓得这位莲儿姑娘究竟还在不在了。”
据严裘生所说,行傀日不过是村民们行凶的一个借口,每逢一批客人过来,他们都会借行傀日将这些客人引出、聚起,夜晚的傀儡戏表演是为这场凶事的主手,人命是赏钱,珠宝是赏钱,底下的嚎叫、欢呼是凶事的伴奏。
柳相歌他们站的位置能够一眼将这里几乎全部的摊位扫尽眼底,整个偷月村就他和章呈风两个外来人,所以当他们没有走到摊位前时,摊子后面的老板则坐在那,目光呆滞。察觉到柳相歌视线的摊主则立马从呆滞状态中脱离,狠霸霸地看过来,那眼神,含着粘稠的恶意,他们已经将柳相歌二人视为囊中之物,此刻遥遥与柳相歌对视,丝毫不在意柳相歌二人发现真相会不会逃跑。甚者,对着柳相歌二人做了抹脖子的动作。
柳相歌浑不在意,他讽刺地笑看那人,无声地做了口型:“我等着。”
倒是章呈风,仔细地、缓慢地看了一圈,似在无声比划,又似在无言中记住那些人的相貌。对于章呈风的异样,柳相歌没有察觉,倒是赶来的入骨看着其阴恻恻的表情,浑身悚然,他走过来道:“他已经过去了。”
入骨口中的“他”自然是指严裘生,柳相歌道:“他们又说些什么吗?”
入骨将自己听到的一一道来,最后他气愤地说:“好个贱人,狼心狗肺之徒。主人要我照顾好他,我也就尽心照顾了,没想到一切祸事尽由他起,早知如此,我也不白费那功夫去照顾他了。”入骨口中的严裘生可谓是绝无仅有的渣滓,他用自己为数不多的骂人狠话道尽自己的愤怒气恼。
柳相歌本以为严裘生与阴偷月有着少年相识的情谊在,无论两人之间是友情还是爱情,都会成为彼此的依托和后盾,但那夜,严裘生的说辞虽然情真,但仔细些还是能够窥得些许异样。诸如,当柳相歌询问那夜严裘生因为何事离开时,严裘生恰到好处地“虚弱”起来,看着其头痛欲裂,柳相歌话在口中再难以说出来;又有,村子里的人为何在阴偷月死后的一个月里都会傀儡戏,严裘生也闪烁其词;更有,严裘生几次恰到好处地发病、恰到好处地醒来。
这些,也作证了严裘生的异常。但柳相歌也疑惑,明明严裘生能够用更加完美的借口将他们欺瞒过去,可是为什么?比起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其他,他更不愿找个完美借口糊弄过去?是不愿,还是不能。
柳相歌忽地想起那个女子,想起了那个戏台,红线牵人作傀儡,她说,这里是红线傀儡台。他想:且等晚上吧,到了晚上,所有的都会真相大白。
那大汉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身后跟着一个半人高的女孩,到了柳相歌他们身前,他喘匀了气,道:“客人久等了。这是我的女儿,李莲儿。”
他身后的那个女孩走出,其着新粉衣,面上涂着厚厚一层脂粉,几股腻人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她说:“哥哥,你要的那个簪子是我之前做的,我之前也做了几个男子用的簪子,你瞧瞧罢。”她将掌心摊开,几只簪子赫然放在掌心。
柳相歌没有接过,他看着李莲儿,道:“你家在哪里?怎么来得这么晚?”
“我家……”李莲儿刚要指个方向给柳相歌看,就被那大汉打断,大汉急道:“客人,我们家离这里有点远,故而方才耽误了些时间。”说完,大汉又恶狠狠地道:“客人,你买不买啊?不买可别耽误我们时间。”
随即,大汉转头谄媚地向章呈风道:“客人,瞧瞧罢,这些可是上好的簪子。看看罢,不光这些,摊上还有不少好东西。”
章呈风蹙眉,因着大汉区别对待的态度并没有搭理那大汉,他询问柳相歌,道:“想想,如何?可要我杀了他?”脚下的阴影中似乎有东西蠢蠢欲动。
一旁的入骨冲那大汉嘶声,蛇信吐出,“喂,不长眼的东西,你刚才什么态度?给大人道歉,听到吗?道歉,不然,吃了你。当然,不道歉我也会吃了你的。”入骨无所谓地补上最后一句。
李莲儿见势不妙,挡在大汉身前,她道:“你们要干什么?不要伤害爹爹。”
柳相歌看着女孩这样子,他问大汉道:“她知道自己是傀儡吗?”柳相歌其实是想问,你自己知道自己已经变成傀儡了吗?
大汉面色一变,嘴唇动了动,道:“客人,你在说些什么啊?我不知道你的意思。”
大汉姓李名皮,他也曾有过一个女儿,一个未出世的女儿,一个尚在娘亲肚子里就夭折的女儿。他的女儿不叫李莲儿,他给她取了个顶顶好的名字,叫李清舒。事不遂人愿,她死了。于是他做了一个傀儡,他同它说,我是爹爹。若不是柳相歌看见了木簪下的莲字,李皮也不会想起那个自从他做出来以后就没有叫过的傀儡,他从来不叫它的名字,因为他压根就没有给它取名字。
因着柳相歌刚才这一番话,让他想起了这个傀儡来,李皮想,就当这个是它的名字罢,李莲儿,那个总是叫他爹爹的傀儡终于有了名字。
于是簪子是一方面,给它一个名字是另一方面,李皮想。
柳相歌摇头,颇觉没意思,他环顾四周,看着大汉,女孩,近处的远处的村民们。严裘生说,自从阴偷月死后,这些村民身体逐渐发生异化,或深或浅,他们的身体的一部分变成了傀儡,他们浑然不觉,想方设法地诱惑外乡人进入他们的陷阱中,但台上台下,究竟谁又是那个傀儡呢?
李莲儿突然裂开嘴角,红唇似含过血,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姿态,如同被操控般,她道:“客人啊客人,你们远道而来,我让这些小娃娃们好好招待你们。你们不要不知好歹好不好?”
章呈风不虞道:“究竟是谁不知好歹呢?”
李莲儿脚下,一团黑影慢慢扩大,一抹亮色从其中钻出,柳相歌仔细看去,那亮色竟是镜子,斜放的镜子将将从黑影中钻出,漏出的一角映着顶上的太阳,亮光刺眼。此刻,她方才的异样褪去,李莲儿露出惧意,她大叫:“爹爹,救救我。”
一旁的大汉反应过来,他怒上前,喝到:“客人,你们这是干什么?”
入骨拦住他,笑嘻嘻道:“一个警告而已。你再靠近,就不是警告了。”
柳相歌拉住章呈风的袖子,心中好笑,他叹笑道:“呈风兄,早先我还以为你是个仇人打上门来也会笑着让他们滚的人。没想到,呈风兄的真实性子,或许过于火爆些?”
章呈风停下,问道:“这样不好吗?你不喜欢我这样做吗?可是,想想,他们在冒犯你,我不高兴。”
话到最后,章呈风有些许委屈,他不确定地想,心道:若是想想不喜欢,我可以改,该成什么样都好,只要他喜欢,只要他不讨厌。
“这样很好,我很喜欢,多谢呈风兄为我出气。只是……”柳相歌这次没有看向章呈风,他看着李莲儿道:“多谢款待,今晚我们可要向你一、一、道、谢。”
李莲儿面色一白,那汉子同样面色不好。
那些恶意又来了,柳相歌想,这种感觉,粘稠、潮湿,会让人联想到某种会附着在人的皮肉上的生物,如影随形,无法摆脱。他扫了一眼那些散发恶意的村民们,无所谓地笑了笑。
柳相歌当然不惧这些,他转头笑着向章呈风解释道:“呈风兄,留她一命罢,等晚上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才是这场好戏的最终结局。所以,拜托了呈风兄,不要让我排的这出戏出现差错。”
章呈风笑着说:“还是想想主意多,我自愧不如。如此,便依你罢。”
黑影褪去,镜子缩回,似乎一切真的如常。
但柳相歌知道,不是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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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红线傀儡幻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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