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渐渐亮了，停在路边的马车传出些动静来，陆陆续续有人下车。
日出商队就要动身了。
林鹤归拨拨烧水的火，起身抻了抻腰。
陆泽下车就看见林鹤归站在篝火旁活动身子，不由问道：“林兄，昨儿怎么又是你守夜呢？指定是海哥又偷懒。”
林鹤归冲陆泽一笑，指了指炉上热着的饼。
“没有的事。前边就要进东南郡了，趁还没走，再给你们看几个晚上。”
“你可别。你都守几天了，仙人也打不住这么熬。——你别烫着。”陆泽提起滚开的水烫了碗油茶递给林鹤归，“咱们商行也不是第一次出来。咱几个都休息这么久了，今晚可轮不上你。”
“真没事，左右我晚上闲着。”
林鹤归吹了吹油茶，茶汤在清晨冒着白雾。
陆泽自己的茶汤还得晾晾，先掰了块饼沾汤嚼。他看林鹤归不怕烫似的小口嘬着汤，轻轻啧了声。
陆泽第一次见人喝茶汤能喝得着急又斯文。
·
商队是在驿站碰上林鹤归的。
一行人把没多大的驿站占了个满，稀里呼噜吃着饭，盘算着东南郡那边的生意。正随便唠着路上不知太不太平，就听见上边传来声招呼。林鹤归从二楼探出个脑袋，问他们需不需要人一起去东南郡。
他们一桌抬头瞧见个细皮嫩肉的小少爷，面面相觑。看货的海哥先笑出了声，摆了摆手。没等他拒绝，林鹤归补充道，“反正我们也去东南郡，就当路上搭个伙。”
海哥一瞧，原来小公子身边还跟着个老随从。陆泽跟领队的也瞧见了，脸色微微一变。
他俩认出了那仆从不是人，是傀。
傀是机关术造物，也有人说是仙术，毕竟天下八郡，会机关术的八成都在仙盟，要么就是重匠门下，再不济也是中郡学宫里出来的人物。一只傀价值千金，普通百姓哪有机会接触。
领队的一咳，海哥不明所以，但还是止住话头。陆泽顺着领队的意思，上楼去同林鹤归攀谈。
出驿站时，商队里就多了个林鹤归。
陆泽一开始还担心林鹤归有少爷脾气，受不了商队赶路的节奏，结果一路看下来林鹤归甚至比不少人还老练。他的傀看上去也很熟悉这些。
陆泽先同林鹤归攀谈，几天相处下来也熟悉不少。
林鹤归确实会机关术，那傀就是他亲手做的，林鹤归说它“跟他好久了”。陆泽同他聊自己对机关术的理解，林鹤归答他：
“你说的差不多。仙盟自己学的，跟大工学的，还有学宫教的。我也算是跟学宫学的。”
“学宫里都教些什么？先生们是不是都是仙人？”陆泽跟着商队去中郡很多次，学宫在中郡声名很响亮，普通百姓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相关的传闻更是谈资，在中郡其他地方比“吃了吗”还好用。
比如千年前某日，仙门百家选出各门经藏，在四通八达的中郡建学，教授各家子弟，成了现在名闻宸朝和仙盟的中郡学宫；再比如上至天文下至五谷，学宫不拘一格，什么东西都教；再再比如，学宫的先生都是仙风道骨的老头老太。学宫的人不是没辟过谣，可谁也管不了别人的想象。
“正经的、有用的东西学宫都教。没那么夸张——都是一些人瞎说——只要是有本事教习的先生学宫都收。学生也是，过了院试都能进学宫学东西，管你是不是学仙术。”林鹤归吃着陆泽掏出来的零嘴，头也不抬。
“会仙术也没什么了不起，还不都是人。”
·
过了两日，商队进了东南郡。东南郡不算太平，同其他郡的交界处更是鱼龙混杂，林鹤归又陪了一段路才同商队告别。
林鹤归一路上替他们守了好几夜，他的傀也为商队在郊外找过好几处方便歇脚的地，切切实实给商队省了好多气力。领队的一开始就没轻看林鹤归，现在更是相见恨晚。要是他有通灵佩，指定要同林鹤归换个玉印保持联系。
林鹤归同商队别过，扔了个铜板，铜板指东，于是继续往东。
之前陆泽问他去东南郡哪座城，他答不上来。不是林鹤归敷衍，是他确实不知道往哪儿走。
师尊和学宫先生没教啊。
林鹤归当年被仰行捡回了雾隐山，顺其自然拜了师。仰行教他拿剑，闲时也教他看卦。如此一年，林鹤归没来得及学什么别的，甚至都没和不常回山的师姐见上几面，仰行跟他说雾隐山不养闲人，同中郡学宫祭酒，也就是林鹤归师姑仰止，打了声招呼，把他塞进了中郡学宫。
那年学宫门口，师尊殷殷叮嘱，叫林鹤归爱学啥学啥，学也好不学也罢，结业后自己再去其他郡玩几天，还美其名曰“游历”和“找机缘”。
林鹤归在学宫度过三年，两个师辈并不盯着他专攻什么，他就顺着心意四下蹭课，学宫先生都教些什么他就学些什么。不过林鹤归学东西也很快，尤其是机关术，天赋异禀一点即通，学了没多久就自己做了一只傀，生活起居都能包揽，不用的时候还能收进袖袋带走。
仰止后来同仰行说起这事，仰行大笑，说林鹤归有他当年的风采。
结业试后，林鹤归好些同窗约着一同去酒楼庆贺，林鹤归没去。他同师姑知会了一声，收拾干净书舍，几大摞教典和杂书能卖则卖能送则送，自己站学宫外头蒙头转了几圈，睁眼面朝东，就往东出了城。
再然后就碰上了陆泽一行。
·
林鹤归往东走，愣是走到了东南郡最东的雩城，再往东就得钻九海里去了。
他登上雩城郊外的城墙，就着海风看下边汹涌的九海，看了半晌，暂时打消出海的念头。
“欸，后生仔！站偌高要留心！”
林鹤归闻声探头，是刚定好船往回走的渔民。
“留心叻！”他喊回去。
有位渔民见天快黑了林鹤归还在城墙上逗留，自浅滩过来，问林鹤归怎么还不回去。
“现在天擦黑了，夜里乱，浪头凶，”那渔民四五十岁的模样，声音粗哑，操着雩城话叮嘱林鹤归，“后生仔哪里来的，快归家，弗留外头。”
“阿爷，我中郡来的，马上回叻。”林鹤归用不太熟练的雩城话回他。
现在雩城应该落锁了，他准备找个驿站或者人家借宿，
老渔民眼睛毒，看得出海里哪儿有鱼群哪儿有涡流，也看出林鹤归是还没找落脚的地方。
“如果不嫌我老头子，可以去我那儿住一晚。”老渔民道。
林鹤归有些意外，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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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渔民姓李，住处不远，赶在天黑透前把林鹤归带了回去。
老李先前是一个人住一间平屋，今日多了林鹤归多了点热闹气，不自觉乐呵起来。
平屋不大，老李本身睡一张矮床。嘴上叫林鹤归别嫌弃，自己见这小屋子也还是有些臊，赶忙一通收拾，给林鹤归收拾了张草铺出来。
“李伯，我真不嫌弃，您这已经很好了。”林鹤归失笑，也不矫情，很熟练地躺下去。
“鲛王保佑。这边夜头乱，要是有人敲门可别出去。”老李睡前又看了看门栓，跟林鹤归重复道。
东南郡虽是宸朝治下，却有不少信鲛族的人，渔民中尤甚。不过这都和林鹤归没什么关系。仰行说过，他们雾隐山不归仙盟，也轮不上宸朝管。
“晓得叻，”林鹤归不厌其烦地应他，“您也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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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 赴雩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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