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玉台,泰华殿。
冼慈予抵殿后不多时忽伤势恶化。洛殊紧紧盯了整八日,加上众人几例续命品药,生生将冼慈予从黄泉道上截了回来。
“捞回来了……以后看谁还敢拿我无证行医说事……”洛殊收回真气,把自己摔到软榻上,瘫着身子招来玉盆沿上微热的绸巾揩手,话语中流露出难掩的疲惫。
她闭着眼,支棱起两根指头比划:“经脉后头慢慢接。先休养个一两年。”
山肇抱拳,诚恳道:“多谢奇光君。日后如有所需,凡是崇钊所能,奇光君但说便是。”
林亭鹤也由衷道:“实在辛苦奇光君。”他那日收拾完冶方殿就赶到泰华殿来,和山肇在旁守着冼师,洛殊的救治都看在眼里。
洛殊鼻中溢出声有些虚弱的哼笑,摆了摆手:“可别。冼师这下定要落下病根儿,以后别说我医术不精不会治本我都谢天谢地了。”
她这话说得诙谐,殿中几人都不禁笑出了声,这段时间来紧张的气氛至此才算真正松了下来。
山肇眉头舒展了些,他同环视来探望的诸位,作一长揖。
“也多谢诸君,各位所送崇钊都记在心中,他日定竭力等价归还。”
殿内客套声顿时响成一片。
郁如浮先声道:“诶,甭同不秋宫客气。”
张见机道:“不必不必,道君说的什么话。”
卫曜道:“这些不急,道君有什么先看顾好冼师再说。”
众人正说着,匪遗拿着玉笏上前来,同林亭鹤轻声道:“九霜元君来询冼师情况。”
卫曜离得近,听了一耳朵,想起什么,又同山肇道:“对了,荀先生和侵霜回去前也留话说不必还。”
她们这些话来来回回不知几轮,走前都不忘再补上几句。山肇说不过,最后只得先应下。
林亭鹤接过玉笏回怀冰雪讯息,又看了看冼师情况,一再多留了会儿。离开前,山肇送他到殿台,忽道:“岁翎道君,此次相助,山某实在感激,日后定当报答。”
林亭鹤眉心几不可见一皱,笑道:“山兄,单凭我与冼师的关系,何需此言?”
“‘光阴’是慈予得意之作,道君此番为她费心也是情理之中。”山肇略垂下眼,语气有些晦涩,“不过其它的事,就不烦道君过问了。”
林亭鹤不语,目光在山肇脸上刮了圈,闷声一笑。“行,”他勾着嘴角,冷冷道,“倒是林某碍手碍脚了。如今冼师尚未恢复,我也懒得与你争辩。不过乾坤有灵,这往后,林某可不敢再多管你们闲事了。”
林亭鹤语罢,带着匪遗拂袖而去。
山肇目送他离开,在殿前短暂怔了会儿才回身入殿。他回去时洛殊正好用完灵食,抻着身子懒洋洋从侧殿出来。她见山肇面色不虞,眸光一动。
“哟,”洛殊指了指自己耳朵,坦然示意自己听见了些东西,“什么事叫崇钊道君如此犯难?”
山肇止步侧首,尽量缓了缓语气:“哦,也没什么事。只是阿慈出事,我总疑心……难免不安。”
“哦——听道君意思,是担心……”洛殊压了压声音,“此事是人为?”
更直白的话她没说出口:怀疑此事是林亭鹤所为?
山肇听出了她言下之意,却摇摇头,不欲多言。
“不过是猜测。”
洛殊微微后仰,支起手遮在唇前:“嗯……依我看,岁翎不像是……不过也无碍,道君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事关爱人安危……”
山肇听了她好几句劝慰,沉沉呼出一口气,撑出个笑:“多谢奇光君。后面个些日子,还请奇光君费心为阿慈治伤。”
洛殊见山肇面色转好,舒了口气,两下捋平衣襟,肯定道:“这是自然。”
·
洛殊又照看了冼慈予一日,确定冼慈予的状况确实已经稳定,便与山肇说了一嘴,抽身寻张见机去了。
她走后不多时,泰华殿又来了位客人。
这位客人相当不客气,擅自在偏殿门后开了个传送阵溜溜达达地出来。
山肇早早在殿里等着他了。
来人见到山肇,匆匆打了个手势,问隔音阵开了没。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又卷袖在殿角插了几面阵旗,这才绷不住“吭哧”一声笑了出来。
“山兄,你也太实诚了。上回怎么说的来着?”林亭鹤边忍笑边道,“哦,‘不烦道君过问’——”
山肇面上露出几分无奈,纵容林亭鹤学舌,实在被笑得不好意思了才开口辩解上几句。
“……嗯,不过说得也不差劲啦,”林亭鹤笑够了,清了清嗓子,三两下恢复了正经样,“应付过她了吧?”
林亭鹤指了指东北方。
东北建有琉璃宫,是奇光君的洞府。
山肇一五一十跟林亭鹤说了“翻脸”那日的前后。
林亭鹤听过他话,也作了判断:“应当是没什么问题。”
山肇点头。
“阿慈用南离火多年,炉中还有你阵法加持,我不信她会出错,此事定是人为。”山肇道,“但阿慈的眼光向来准,你应当不会辜负她的信任。”
“乾坤为证,定当竭力。”林亭鹤微微一笑,颔首应了,“我想山兄也是如此。”
这算是发誓了。
山肇也肯定道:“自然如此。乾坤为证。”
他至此总算放松了些,开始询问冶方殿的事情:“亭鹤,你那日在冶方殿可有所发现?”
林亭鹤却没急着回答:“这些我都记着,但我说也抵不过冼师自己说。”
山肇皱了皱眉:“阿慈尚未醒转。”
林亭鹤道:“我有办法,就看山兄信不信得过我了。”
他也不藏着掖着,翻袖扔出来一只半人高的傀。
山肇看着活灵活现的傀面:“这是……傀……?”
林亭鹤颔首,肃然道:“我日前探查过冼师情况,她魂魄已经恢复,神识已出魂潭,未醒转只是仙体有恙负担过重,以致神识困于识海。如果附魂于傀,她就能亲自与我们对话。”
事关冼慈予,山肇来不及愕然林亭鹤所言,立刻谨慎起来:“附魂可会伤及魂体?”
林亭鹤斩钉截铁道:“如果冼师魂体有失,我林亭鹤补完魂体头拿下来赔你。”
山肇顿时色变:“诶,亭鹤话别乱说,阿慈知道又得说我。”
林亭鹤不应,只拍拍小傀的肩,扬眉问山肇:“如何?”
山肇沉默片刻,闭了闭眼横下心:“按你说的来。”
·
一阵天旋地转后,冼慈予终于定住了神。
入目是两顶发冠。
冼慈予一愣,试探着用神识调转视线。坐在桌上的小傀琉璃眼珠顿时“啪嗒”往下掉转,两张模糊的脸“嗖”一下划过视线,冼慈予连忙定住动作,琉璃眼珠堪堪停在看向椅面的方向。
当然,此时椅子上还坐着山肇。
山肇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伸手虚虚环住傀躯,出声问道:“阿慈,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林亭鹤忍着笑同冼慈予道:“冼师,试试分缕神识到喉口。”
冼慈予依言照做。
“妹……咕咕,叽——呱!……咳!”一连串动静后,冼慈予终于摸到了控制傀的门道,回道,“没什么妨碍。”
小傀的声音相当稚嫩,冼慈予还有些不适应。林亭鹤愣是从冰凉的傀面上看出点别扭来,不禁忍着笑,被冼慈予不轻不重瞪了眼。
“那就好。”山肇放心了,便忙问,“阿慈,出事那日前后你还记得多少?”
“记得不多,”冼慈予看他一眼,凝神回忆,“但是我确信我锻器步骤没有出错。”
林亭鹤问:“冼师,你锻器期间有人来过么?”
“没……”冼慈予一顿,“不对,卓阳道君来问询过。他来为小湘求刀。不过我当时在锻器,并未让他进殿。”
“卓阳……”林亭鹤思索片刻,“卓阳和锦潇不会在孩子灵器上开玩笑。再者,高炉损坏的痕迹不像是刀修的手笔。”
“与术修有关?”山肇追问。
“八成可能。那天高炉残片上的阵法有轻微改动的痕迹。”林亭鹤道,“那人改得相当刁钻,若非我亲自察看,恐怕再没人看得出来。”
七郡修士大多通习阵法,会布阵的器修不罕见,但若是精专阵法篆刻的,九成九是术修,再不济也是器术双修。
琼玉台上修术之人不多不少,算上林亭鹤正好六人。
“奇光,玄真,你,我,还有荀先生和浮姐家的老大。”林亭鹤历历数来,“荀先生是首位登台,奇光、玄真登台比冼师出生还早个数十年。单拎出来,应该都和冼师无仇无怨才对。”
听林亭鹤报名字时,坐在桌边的小傀晃了晃脚。
山肇道:“虽说奇光是术修,但她救冼师时心力也耗得不少,不像是想下死手的样子。”
林亭鹤不予置评,只抬头看向冼慈予:“冼师,你有怀疑的人选么?”
目光双双聚集到冼慈予身上。
冼慈予沉默几瞬,点了点头。
山肇神色一凛:“是谁?”
冼慈予反问道:“你们可信我?”
林亭鹤笑了笑,肯定道:“自然是信的。”
小傀缓缓挺直身子。冼慈予轻声道:“依我看,此祸来诸西云*。”
“西云?”山肇一愣。
而林亭鹤已经反应过来了。
听到“西云”二字后他的笑就冻在了脸上,嘴角垂下时似乎能听见冰碴子掉落的声音。
“难怪……这就说通了。”林亭鹤喃喃道,“那另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卫曜是定居琼台第二人,在她之前只剩一位。
荀先生,荀长生。
啊……这位,可就有些难收拾了。林亭鹤心道。
*西云:荀的反切注音
此处冼师是为避免直接提及仙人境姓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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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九十 冷语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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