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宴照例办在碧虚园。
郁湘循径进园,目光掠过宾客,径直落在主座上阔别已久的娘和哥哥身上。
杳无音讯的这些年,郁如浮飒爽风采依旧,这会儿一身竹青箭袖长绔大马金刀坐在上首;郁漓的变化倒有些大。郁湘印象中那个总是内敛沉默的孪生兄弟长开了很多,略大的骨架显然承袭了他父亲,脸上已经完全褪去了怯懦,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令郁湘直觉不适的神情。更令她在意的是,郁漓身上溢出的真气境界。不知道郁如浮还是哪位高人用了什么法子,现在郁漓身上完全看不出当年受伤的痕迹。
郁湘微不可察一皱眉,快步走到郁如浮身前行礼,展颜道:“娘,哥哥!真是好久不见!”
贺重九跟在她身侧,脚步稍稍一顿。
湘仔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怪呢?贺重九疑惑了一下,摇摇头,说服自己肯定是听错了。
郁如浮招郁湘近前来,有些生涩地伸手向她的头……肩……拍了拍她的小臂,上下打量一番,欣慰道:“都到凝丹期了。不错,湘湘长进得很,这些年你爹把你照顾得不错。”
郁湘笑了笑道:“爹待我自然好。”
她们娘俩在上头说话,座下郁漓刚收回瞥向郁湘的目光,后脊处便挨了不轻不重一拍。
“你跟你娘可算回来了。身上的伤如何?你娘费了多少心吧。”贺重九同下首来客笑了笑,低头看向儿子,耐心问道。
郁漓规矩答道:“伤好全了。娘也请荀先生看过了,已经无碍。”
贺重九颔首,道:“既回来了,回头也多和你妹妹交流交流,你们小小年纪这么久没见,省得生分了。”
郁漓低头,温驯地道声好。
抬头见自家媳妇还拉着女儿说话,贺重九只好转身去接待客人。
今年来赴宴的人确实多了不少。贺重九看了一圈,只有荀先生和林亭鹤没来。
岁翎没来啊……也是赶巧。贺重九笑面与洛殊寒暄,神识慢悠悠落在郁如浮身上绕了个圈,说不上心里是遗憾还是庆幸。
等贺重九同几人聊了一圈,郁如浮也叫郁湘坐回位置上去了。她目光在席间扫了圈,遥遥问贺重九:“老贺,人可都来齐了?”
“齐了。”贺重九走去回道,“就是广微说荀先生有事不便过来。”
没了?见贺重九没了下文,郁如浮瞪他一眼,一句话问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随意朝下面一点头:“诸位甭客气,便开宴罢。”
众人应声,在一派其乐融融中开宴了。
今日不知是什么缘由,琼台天候变幻莫测。宴席临近尾声时,自东忽传来滚雷似的闷响。乌压压的云团聚起,似慢实快地朝西际翻涌而来。
此等异象自然逃不过众人注意。琼台常年天候温和,哪出过这样景象。
卫曜早早搁了筷,懒懒半歪倒在席上,一手摩挲着指节。闷响起时,她和席尾洛殊换了个眼色,和席间众人一并东望。
这也忒不吉利。郁如浮挂了脸色,有些不耐道:“啧,闹啥情况呢。”
卫曜迎着东风,微微眯眼:“唔……起的风不小啊。”
郁湘本就不多的兴致被这一出闹得更是缺缺。眼见席吃得差不多了,她准备起身告辞,抬头却瞥见郁漓沉沉的脸色。
郁湘眼神往郁如浮、贺重九身上转了圈,出言关心道:“哥哥,你面色似乎很差,有什么不适么?”
席间众人的目光顿时汇集到郁漓身上。
伴随着闷闷的滚雷声,郁漓看着郁湘微眯起眼,眼神发厉,刚欲作声却如遭重击,皮肉滋滋翻卷,口鼻猝然喷出一泼血,顿时瘫倒下去。
·
不秋宫数千里外,琼玉台东际。
风雨大作,乌压压云团中不时闪过电光,倏尔霹雳劈下,被一道真气化解。
荀长生化解这一击,覆手间还再次击中一枚阵纹。他动作虽在阵法层层紧逼下流露出几分仓促,语气却还是一贯的慢条斯理,甚至带上了几分赞叹。
“岁翎,你这阵布了很久吧?”
“先生原来还有闲心么?”林亭鹤右手攥着“光阴”,左手翻飞掐诀。他诱荀长生进阵着实费了番功夫,眼下观察着荀长生的举动,微微一笑,状似轻松道:“我看先生的真气消耗不起吧。”
荀长生一声叹息,认真道:“你现在收手,还有回斡的余地。”
林亭鹤面上含笑,手上驱阵的法诀愈发繁复:“既然开了这阵,亭鹤就没想过中止。”
“既然如此……”荀长生稍稍侧身避过阵法攻击,微笑在晦暗光线下分外诡谲,琥珀色的眼瞳隔着急密风雨与林亭鹤轻轻一碰。
一股可怖的感觉眨眼间爬上脊背,林亭鹤瞳仁骤缩,来不及细思直接就将“光阴”钉入云地,真气倾注!
此时此地,林亭鹤这处以“光阴”为中心荡开圈圈足以扭曲时空的真气,无声间朝荀长生飞速袭去;而陷在阵中的荀长生却将身一拧,赫然迎上了怒吼着扑下云端的浩荡雷霆。
“轰隆——!”
低沉雷声不绝于耳。
林亭鹤作为布阵者,自然清楚杀阵中的雷霆之怒蕴含着多少能量。天雷的高温将雨珠尽数蒸腾为茫茫水雾,他紧紧盯着因真气而变幻出种种纹路的水雾,双手拔剑横斩,将迷离雾气一扫而空。
雾气如油遇皂般化开,露出其后的人影。
荀长生立于霹雳之下,毫发无损。
林亭鹤转瞬便意识到了什么。他脸色巨变,当即附身跪下一手贴地,汹涌而出的真气吹得他袍袖猎猎作响,摧枯拉朽般切断所有通向他处的术法,将激烈碰撞的真气禁锢此处。
“代僵之术……”林亭鹤的目光钉住荀长生,咬牙道,“你把伤转到了谁身上?”
荀长生的目光在林亭鹤被真气刮得凌乱的鬓发一掠而过,他收回视线,捻了捻指尖接的雨珠,叹道:“吾说过,你本还有回斡的余地。”
荀长生的语气像是怜悯一个因为贪玩而摔伤的孩子,居高临下的。他轻飘飘一甩袖,九天雷阵隐藏的八方阵眼齐齐损毁。
林亭鹤没有应答。他脸上外露的情绪寸寸收敛,握着“光阴”的手背暴起条条青筋,脚下猛一蹬地,提剑冲向荀长生。
必须尽快解决他。林亭鹤的识海中响起警钟。必须尽快!
“费尽心思阻碍吾道,岁翎,你又是何苦呢?”荀长生弹指拨开剑锋,语气温和如师如长,“灵气丰沛难道不利于你修行吗?”
“竭泽而渔,不是蠢人便是罪人。”林亭鹤出剑如电,冷声道。
荀长生着实是心性过人,被这么刺仍不动怒,只是没有再尝试引诱林亭鹤与他同流。
林亭鹤一记捅刺未成,鹞子翻身后撤数步,隔着数丈再次打量荀长生。他与荀长生对视,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凛然的杀意。
两人都息声不再多言。
在轰然雷声中,林亭鹤脚下一拧,气势暴涨,提着“光阴”率先悍然攻去。
·
不秋宫,碧虚园。
见郁漓忽然倒下,众人几乎都愕然起身。
郁漓倒得猝不及防,数年前孩子在自己眼前生死不知的阴影卷土重来。郁如浮几乎是飞扑到郁漓身边,想将他抱起来,颤抖的手却怎么也找不到下手之处。
贺重九疾步跃至郁漓身边,立即点下几处止血的大穴,朝洛殊恳请道:“奇光君,可否……”
“奇光君,请你救救我儿!”郁如浮一把抓住洛殊的衣袖,人止不住地抖。
洛殊捋捋衣袖,颔首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锦潇君不如先放手……”
贺重九将郁如浮的手从洛殊衣袖轻轻摘下来,搂住郁如浮无声安慰。
洛殊给人塞药分外熟练。怀冰雪从袖中摸出药经她过了眼,一并塞进了郁漓口中。洛殊这头正检查着,贺重九出声问道:“奇光君,可有看出漓仔为何会无故重伤?”
洛殊术法底蕴颇深,又跟着荀长生做过不少事,自然知道郁漓这是什么情况——定然是荀长生在郁漓身上种了代僵之术。但此事一出,她倒真不知荀长生是什么意思了。
是想将众人引过去?还是单纯在借此术警告某人?
洛殊有些支吾,神识飞转想着应对之法,却听见卫曜开了口。
“我看是‘代僵’。”
洛殊悚然抬头看去。卫曜脸色有些白,对上她震惊到茫然的目光,回以优雅浅笑,缓了一息继续道。
“‘代僵’是上古禁秘,受术者无论身处何处都会替施术者承伤。我看与小漓这情况很像。”
“那‘代僵’要怎么解?”郁如浮即刻仰头看向卫曜,急急道。
卫曜目光微闪,摇了摇头:“既是禁秘,解法早就不传于世了。不过……”
“不过什么?”郁如浮追问道。
而在场的术修已然猜到卫曜要说什么了。洛殊一边给郁漓吊命,一边听卫曜嘚啵,冷汗涔涔而下。
“既是术法,只要杀掉施术者便可解。”卫曜淡然道。
贺重九反应很快,质疑道:“广微道君,且不提施术者是谁,按这术法的作用,杀掉施术者岂不是也会伤及我儿。”
卫曜与山肇异口同声道:“真气隔绝。”
山肇与卫曜对视,接过话来:“倘若将施术者受术者以真气隔绝,便可干扰术法施展。”
卫曜点头。张见机思忖片刻,亦是赞成道:“如此可行。术修防护也是如此来的。”
洛殊直觉脑袋发晕,没忍住插了话,虚弱道:“可连施术者是谁都还不知道……”
卫曜哼笑一声:“若真是‘代僵’,施术者与受术者必要有一段时间的接触,少则数月,长则经年。这就要问锦潇,小漓都和谁碰过面了。”
洛殊住嘴了,低下头专注地救人去了。
郁如浮识海被这话搅得好比一锅浆糊。她怔然跪坐在地上,目光空落在半空,讷讷道:“最近几年……除了我,便是……”
“……荀先生。”
“阿苍,你确定么?”贺重九惊疑不定,反复问道。
郁如浮捂住双眼,痛苦道:“我不知道……”
冼慈予先前一直未说话,此时出声道:“是与不是一看便知。”
“施术者必然是琼台中人,且处境不利,否则也不会动用‘代僵’。”冼慈予冷静道,“台中现在有这么大动静,不就只有一处吗?”
她抬手指东,闷雷如龙长吟。
郁如浮恍惚掐着手,脑中还是一片混沌。贺重九侧目看她,咬牙拍板:“去看看。”
他抱起郁漓,示意郁湘带郁如浮回寝殿待着,又朝众人道:“贺某且去东首一看,诸位若能同行,不秋宫感激不尽。”
卫曜点头道:“定当同往。”
众人纷纷附和。贺重九朝众人一俯首,转身朝外疾步而去。
洛殊看了一周,横下心赶上众人:“慢着慢着,卓阳道君你留心别碰着小漓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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