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阁楼，苏念的腿还在抖。沈砚替他倒了杯热水，指尖碰到杯壁时，水汽在他手背上凝成细珠，又瞬间消失——他身上的寒气，比这深秋的晨露还重。
“她……为什么变成那样？”苏念捧着杯子，指尖还是冰的。刚才那没脸的模样，像块湿冷的布，死死蒙在他脑子里。
沈砚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背挺得很直，侧脸在窗外透进的光里泛着青白。“民国十七年冬，沈家欠了赌债，债主来抢人抵账。”他的声音很平，像在说别人的事，“柳妈替苏晚挡了一刀，被拖进阁楼……等找到时，脸已经被划烂了，手脚都被捆着，冻得硬邦邦的。”
苏念一口水差点呛在喉咙里。难怪她脚踝有勒痕，难怪她没脸——那些画面在脑子里炸开，混着阁楼里的霉味和胭脂香，让人胃里发翻。
“那苏晚呢？”他追问，话出口又觉得多余。沈砚守着这老宅百年，苏晚多半早就不在了。
果然，沈砚沉默了。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摩挲，那是他想事情时的习惯。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跑了。被柳妈锁在柴房，没亲眼看见……”
话音刚落，客厅墙上的挂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指针卡在十一点，摆锤一动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
苏念心里一紧，下意识看向沈砚。他已经站起身，目光落在楼梯口，脸色比刚才更白，连唇色都淡得近乎透明。“她还没走。”
“谁？柳妈？”苏念往沈砚身后缩了缩，眼睛盯着楼梯拐角。那里空荡荡的，只有阳光投下的光斑，却莫名让人觉得阴森。
“不止。”沈砚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警示的意味，“她把‘那个’引来了。”
“哪个？”
沈砚没回答，只是抬手按在苏念肩上，掌心的冷意透过毛衣渗进来，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别出声，跟着我。”
他带着苏念往书房退，脚步轻得像猫。经过客厅时，苏念眼角的余光扫过餐桌——早上没收拾的碗筷，不知何时被摆成了一圈，中间放着个空碗，碗沿上沾着点暗红的东西，像没擦干净的血。
胃里又是一阵翻涌。苏念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叫出声。
刚进书房，沈砚突然把他往门后一推，自己挡在前面。“砰”的一声，书房门被什么东西从外面撞上，锁芯“咔哒”响了一声，像是被从外面扣死了。
“沈砚？”苏念吓得抓住他的衣角，布料冰凉，带着股潮湿的霉味，和阁楼里的气息很像。
“别怕。”沈砚的声音有点抖，像是在强行稳住气息，“是‘锁魂碗’。她想把你困在这里，替苏晚……”
话没说完，书房里突然刮起一阵阴风。书架上的书噼里啪啦往下掉，线装本的书页散开，纸页上的字像是活了过来，扭曲着连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全是“苏晚”两个字。
苏念猛地低头，看见自己脚边的地板上，不知何时渗出了水。黑色的，带着股铁锈味，正顺着地板的缝隙往他脚边漫。
“这是什么？”他想往后躲，却被沈砚按住。
“柳妈的血。”沈砚的声音冷得像冰，“当年她死的时候，血浸透了阁楼的地板，顺着梁柱流到了这里……她在用这个找‘替身’。”
黑色的水越漫越快，已经没过了脚踝。冰凉刺骨，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苏念低头，看见水面上漂着些东西——是头发，又黑又长，缠在他的脚踝上，越收越紧。
“啊！”他疼得叫出声，想甩开，头发却像有生命似的，顺着小腿往上爬。
沈砚突然抬手按在他额头上，掌心的冷意瞬间炸开，像泼了盆冰水。那些头发猛地一缩，从他腿上掉下去，在黑水里蜷成一团，沉了下去。
“你……”苏念喘着气，抬头看见沈砚的脸。他额头上青筋暴起，脸色白得像纸，嘴角的血珠又渗了出来，滴在黑色的水面上，瞬间被染开，变成一朵诡异的红。
“她在耗我的气。”沈砚咬着牙说，指尖在苏念额头上按得更紧，“我撑不了多久……你听着，书架第三层，有本蓝色封皮的《往生咒》，翻到最后一页，有张符……”
话没说完，书房的窗户突然“哐当”一声被吹开，冷风卷着雨点灌进来，打在身上又冷又疼。窗外的天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乌云压得很低，像块浸了水的黑布，沉沉地压在屋顶上。
更可怕的是，窗台上不知何时蹲了个东西。
是柳妈。
这次她有脸了。一张十七岁少女的脸，白得像纸，眼睛却黑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苏念。她咧开嘴笑，露出尖尖的牙，嘴角淌着黑血。
“苏晚哥哥，别躲了呀。”她的声音又软又甜，却听得人头皮发麻，“柳妈找到你了……”
她从窗台上跳下来，脚不沾地，飘在黑水里，头发在身后散开，像一团黑雾，朝苏念扑过来。
沈砚猛地把苏念往书架那边一推：“快去拿符！”
他自己转身迎上去，周身的冷意瞬间凝聚成一道白气，像面墙挡在柳妈面前。柳妈撞在白气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影淡了淡，却没被打散。
“你护不住他的！”她尖叫着，声音里满是怨毒，“他是苏晚的替身！是我的！”
白气越来越淡，沈砚的身体也跟着变得透明。他咬着牙，嘴角的血越流越多，滴在黑水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苏念手忙脚乱地爬上书架，指尖在书脊上摸索。黑色的水已经漫到膝盖，头发又缠了上来，勒得他骨头疼。他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指尖突然碰到个冰凉的东西——是蓝色封皮，边角磨损得厉害。
“找到了！”他抽出书，手指抖得厉害，半天打不开。书页湿滑，像是沾了油。
“快点！”沈砚的声音带着痛苦的闷哼，白气已经薄得像层纸，柳妈的手已经穿过气墙，指甲又尖又长，离沈砚的脸只有寸许。
苏念猛地翻开最后一页，果然有张符。黄色的，边缘已经发黑，上面的朱砂咒文像是活的，在昏暗的光里闪着红光。
“怎么用？”他吼道。
“贴在她额头上！”
苏念抓起符，深吸一口气，猛地跳进黑水里。冰凉的水瞬间没过腰，头发缠上他的胳膊，他不管不顾，朝着柳妈冲过去。
柳妈正盯着沈砚，没注意到他。苏念看准时机，猛地跳起来，把符狠狠拍在她额头上！
“滋啦——”
符纸贴上的瞬间，冒出一阵白烟。柳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身影剧烈地扭曲起来，那张少女的脸和之前没脸的模样反复切换，血肉模糊的，看得人胃里翻江倒海。
黑色的水在退，头发也松开了。苏念跌坐在地上，看着柳妈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化成一缕黑烟，被窗外的风吹散了。
书房里恢复了平静。掉在地上的书安安静静地躺着，黑色的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只有沈砚，还站在原地。他的身体透明得几乎看不见，像随时会化成烟。嘴角的血还在流，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沈砚！”苏念爬过去，想抓住他，手却直接穿了过去。
“没事了。”沈砚笑了笑，笑得很轻，像风吹过水面的涟漪，“她不会再来了。”
“你怎么样？”苏念急得眼眶发红，他第一次发现，这个阴湿的男鬼，消失的时候居然会让人这么心慌。
“我……”沈砚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体越来越淡，“我要睡一会儿了……”
他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缕白烟，飘向书架顶层，钻进了一个不起眼的木盒里。
苏念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书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的，像谁在哭。
他慢慢爬起来，走到书架前，够下那个木盒。很旧，上面刻着些模糊的花纹，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张泛黄的照片。
黑白的，上面是两个少年。一个穿着长衫，眉眼清俊，是年轻时的沈砚；另一个穿着学生装，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锁骨处有颗很明显的朱砂痣——和苏念的一模一样。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钢笔字，清秀有力：“赠沈砚，苏晚。民国十七年春。”
苏念拿起照片，指尖抚过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少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
原来，沈砚守着的不是老宅，是这个叫苏晚的人。而自己，不过是个长得像的“替身”。
可刚才，他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明明那么认真。
窗外的雨还在下，书房里又开始变得阴冷。苏念把照片放回木盒，紧紧抱在怀里。
他突然不想走了。
不管是替身还是什么，他想等沈砚醒过来。
至少，要问清楚那句没说完的话。
雨丝顺着敞开的窗户飘进来，打在他手背上，冰凉的，像沈砚的指尖。苏念低头，看见自己锁骨处的朱砂痣又开始发烫，这一次，不再是慌乱，而是一种莫名的、带着点暖意的悸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