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欲忱说没什么胃口,谈扉明点头,托着沈欲忱的手,将他毛躁的指甲边缘修剪整齐。
很奇怪,谈扉明不动声色地想,沈欲忱从前没有啃手的习惯,至少在校园时期没有。他疑惑的不是形象管理或个人卫生的问题,而是沈欲忱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习惯——他向来爱护自己的羽毛,要打理的光鲜亮丽,为践行他的完美主义。
谈扉明做了些清淡小菜,沈欲忱吃得极慢,看上去十分勉强,谈扉明数次尝了咸淡,确认他今日做的饭与在北市时味道大差不差。
吃完一碗粥后,沈欲忱神色恹恹地回到卧室躺下。谈扉明收拾完厨房推开卧室门,发现沈欲忱已经拉上窗帘躺回被子里,安静的像是在熟睡一般,谈扉明轻手轻脚走过去,抬起手背在沈欲忱额头上碰了碰,想探探他的体温,探至脸颊时,手背却沾上湿热的水渍。
谈扉明愣怔在原地,手指细微地抖了一下。
沈欲忱在哭。
他呼吸无声,双眼紧闭,裹紧这具身体的被子随呼吸微小地起伏,提醒着这个生命正在悄然释放某种不为人知的痛苦。
为什么在哭……
沈欲忱是被光亮唤醒的,那束光变得愈来愈强烈,像走到漫长隧道的尽头,他慢慢睁开眼,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明起来,原来那不是天光,而是床头的一盏小台灯。
视线下滑,沈欲忱与坐在床边的谈扉明四目相对。
他忽然又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已经醒来,因为谈扉明此刻正安静地望着他,不言语——这和他梦中常常构建出的场景是一样的,梦里的谈扉明总是安静地站或坐在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
梦里的谈扉明从不开口说话,或许是他自己从未设想过谈扉明会对自己说些什么。过去这些年他们太久没见,除了那段录音,他几乎忘记谈扉明与他说话时的语速、音调......
视线转回谈扉明的脸上,为了保险起见,沈欲忱什么都没说,如此安静地对视一会儿,他忽然掀开被子坐起来,积攒的热气瞬间四散开来,凉意从四面八方爬上他的肌肤,沈欲忱抬手将散落在背后微微汗湿的长发捋到颈侧,这样可以做一个小型的温暖的围巾。
他慢慢挪到床尾,才发现原来谈扉明坐在矮凳上,怪不得看上去比从前的角度更高一些。
是梦吗?但在过往的梦里,谈扉明从没有一次像今天一样,主动靠他这么近。
沈欲忱光脚踩在地板上,再次被大理石凉得踮起脚,每次都是如此,但他仍然固执地不肯铺地毯。
随着他的动作,谈扉明垂眸,视线落在地面,微微张嘴,欲言又止。
但从沈欲忱的角度来看,他没能发现这微小细节,他站定在谈扉明面前,用膝盖从外侧撞了撞他分开的腿,谈扉明并拢腿端正坐好,沈欲忱便扶着他的肩膀慢慢跨坐在他腿上,脑袋紧挨脑袋,身体紧贴身体,紧紧抱住他。
也许并不能算紧,一只手永远无法构成一个真正的拥抱。
沈欲忱沉默地等了一会儿,发现谈扉明并没有回抱自己,这让他稍加确定这是在梦境中,但经历了一系列的事,他连他的梦也不愿轻易相信。
他侧过脸凑近谈扉明的脖颈,张开嘴,在距离颈侧毫厘之间时顿了顿,轻轻舔舔那覆盖在动脉上的皮肤,闭上嘴唇亲吻摩挲至谈扉明的肩膀,撩开衣领重新张嘴咬了上去,慢慢地施加力气,犬齿深深嵌进皮肤,好像这样就可以把这副身躯所有如同毒素一般情感都注入另一个人——他喜欢的人的肉|体与灵魂中。
他清醒地咬他,观察谈扉明的反应,没放过任何细节,但谈扉明仍然没动,没有任何回应,如此等了一会儿,沈欲忱终于抬起头,垂眸盯着那个深嵌肌肤的深红色齿痕,以及四周晕开的淡红,相信他此刻身处梦境。
沈欲忱直起身来,望向谈扉明的眼睛,那双变得有些湿润的眼睛,刚才还不是这样。
但由于沈欲忱已经相信这是梦,所以并未起疑。湿润,大概是因为自己又在哭吧。
他轻柔的摸了摸谈扉明的发,额头、眉骨、脸颊,用口型无声地道了一句“对不起”,接着侧过脸,望向那盏台灯发了一会儿呆。
谈扉明眼珠转动,担忧而焦灼地看了沈欲忱好几次。
半晌,沈欲忱转回脸,盯着谈扉明依然垂下的眼眸,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闭上眼偏过头吻他,用嘴唇蹭他的唇瓣,仿若这是画笔,是指尖,是千万次描摹着他的饱含情意的目光。只有在梦里,沈欲忱才敢这样黏黏糊糊地吻谈扉明,流露自己的脆弱依赖,而这也是他第一次在梦里与谈扉明亲昵。
“真的喜欢我吗,真的吗。”沈欲忱一边亲吻他,一边呢喃,“可是我爱你。而你的喜欢呢……是因为我漂亮吗?是因为我的脸,这张你喜欢的脸,引诱你选择了我吗?”
沈欲忱顿了顿,一时间忽然有很多话争先恐后地挤在嘴边,他继续道:
“啊,这确实比喜欢真实的我要可信多了,但是好可惜……明明,我没有永葆青春的方法。”
他望着谈扉明眼睛里倒映的自己,照镜子一样摸了摸脸,想起那些短信,喃喃道:“……她说的对,漂亮的皮囊在时间面前不值一提,到那种时候……我不再吸引你,那我该怎么办呢?艺术家一生只有一个缪斯这种可能是存在的,但不会是一个年老色衰的缪斯……啊,我的想法大概很狭隘,所以只能在这里讲。”
沈欲忱抬手覆住谈扉明的脖颈,拇指在他喉结上轻轻按了按:“但我不打算再放过你了,你对我太好,我总忍不住想以后……如果我放过你,你会不会对别人也这样好?把属于我的感情转移给别人。不行,只是想想我就要犯病了……”
沈欲忱吻了吻他,眼神染上一丝哀伤:“你当初为什么要谈恋爱,我真是不理解,那么短的时间,是什么让你们相爱?你用相机记录我的时候,你的眼睛却看向别人,明明……其实我也恨你,我恨你背叛,你曾经对我动心过吗,对吧,可我是男人……如果我不是,那占据你人生重要的初恋位置的那个人就是我了……”
谈扉明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动了动,沈欲忱盯着他的眼睛,五官在灯光中半明半灭,一半是藏匿在投影里的哀伤,一半是**裸的坦荡,他继续自言自语:“你对我的喜欢,有多少亏欠呢?我看得出来,你觉得亏欠我,所以总小心翼翼对我,其实我不喜欢这样,我不需要被你捧着……我宁愿你掐我吻我,笨拙地磕破我的唇,那种时候我才愿意相信你真的喜欢我。
“……她说得没错,我生来就是酒精掺杂**的产物,上位的工具,我们一家……都擅长把自己包装成高贵的黑天鹅,可卑劣的基因就让我生来习得伪装的能力,你被我骗了,她也被我骗了。”
他安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回忆什么事情,半晌才接着道:“……其实,她的话,我不害怕,我害怕的是如果你因为那些过往就此看透我、厌恶我,让我们的关系不得以走到尽头,那样的话,我只能把你带到岛上关起来,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即便你看向我时充满恨意,我也不要你的眼睛再看向别人。明明,你的人和你的画一样,永远只属于我一人。
“我是这样想的,但我不能这样做,你受得了吗?受不了吧?毕竟几千万就让你逃走,让你抛下我,让我一个人吃饭。你知道吗?自从你的眼睛看向别人后,我已经一个人吃过很多次饭了,我真的很讨厌一个人吃饭。”
沈欲忱自嘲地笑了笑,靠在他肩上,声音小了一些:“啊,我真是要把自己逼疯了……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很累,昨天我说了那样的话,真的对不起。我只是一个歌手啊,和你在一起,我还要扮演一个正常的、你所熟悉的我,好累呀。但这不怪你,是我自己自作自受,我真害怕失去你,我在你心里应该是很美好的形象吧,像舞台上那样……是的,正常人都不可能喜欢沈欲,我也不喜欢他。大家喜欢的,都是沈欲忱呀……
“我好辛苦,我好疼。”他喃喃,“但是我发现,这样你会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赶也赶不走。
“……那我愿意活在苦难里,你永远心疼我吧。”
沈欲忱枕着他留下的牙印上,因此没有注意到耳边明显加快的呼吸,他依然以为那是自我剖白后的心跳在作祟。
说出这番话,他闭上眼,心里好受多了,良久之后,在他昏昏欲睡之际,后背忽然被一只手揽住,沈欲忱吓了一跳,赫然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耳边就传来谈扉明有些颤抖的声音:
“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所以你把我关起来也不用担心,我心甘情愿。”
“!”
浑身的血液仿佛要被地板吸干了,耳边倏然爆发尖锐的嗡鸣声,沈欲忱睁大眼睛。
这不是梦。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手脚颤抖,在幅度变得愈来愈明显之际,谈扉明紧紧抱住了他,那是一个让他窒息而安心的怀抱,抱得他骨头都被挤压得发痛。
“抱歉,我不是故意不说话,我只是太想知道你最近为什么变了,变得很冷淡……所以我很庆幸现在能亲耳听到你说这些。”谈扉明语速很快,但声音听上像在竭力克制什么,“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爱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抛弃我。”
“……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做了什么梦?为什么在哭?”他擦了擦沈欲忱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继续轻声道:“你说的她是谁?你生母?”
“……”
谈扉明望着他等了片刻,沈欲忱仍不愿意看他,谈扉明一手揽住他的腰,从衣服下摆伸进去,手掌覆在他后腰的蝴蝶纹身处:“现在不想回答也没事……但是我想告诉你,我想知道你的全部,沈欲忱,我想知道你纹身的含义,想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你的过往,想知道你的痛苦,像你咬我那样,全部真挚地、不留情地告诉我。”
沈欲忱不说话,手仍紧紧抓着他脑后的头发。
头皮被牵带着痛,谈扉明仰头往后靠了靠,忍着痛楚说:“还有……你刚才的话……**怎么了?所有人都是**的产物,爱欲也好,恨欲也罢,利害关系也好,有无目的也罢……难道我就是什么好东西吗?我就是正常的吗?我听到你这样说……”
他抓住沈欲忱的手,掰开他攥紧的拳头,按在自己的胸膛,心脏的上方,轻声问道:“你感受到了吗?”
沈欲忱直起身,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他。
“你感受到了吗。”谈扉明又一次重复道,“它不是因为沈欲忱这个名字跳得这么快,是因为你,因为现在触摸着它的这个人。”
“美无非是可怕之物的开端,我们尚且能够承受。”
——里尔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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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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