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沈星玥睁开眼,美艳的脸上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疲惫。她不能坐以待毙。指尖微微颤抖着,伸向电话——那个她最不愿动用的号码。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却抢先一步尖锐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的,是“华科-顾亦辰”。
他怎么会打来?是来看笑话,还是……?
沈星玥心烦意乱,但鬼使神差地,她还是接了起来。
“沈总,”电话那头,顾亦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听不出波澜,“听说法国P&C那批料,出问题了?”
沈星玥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维护尊严,但喉咙却像被堵住,只挤出一个硬邦邦的单音:“……嗯。”她随即敏锐地反击,“难道你们华科就能幸免?”
“我们也中招了。”顾亦辰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不过,我们有执行重要项目的习惯——启用备用库存。”
备用库存!这四个字像一道光,瞬间劈开了沈星玥眼前的黑暗。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听筒里,顾亦辰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残忍的调侃:“只是我们的库存,是按100%订单量准备的。现在只做40%,倒是多出不少。不知沈总那边……需不需要江湖救急?”
沈星玥的心瞬间从谷底抛上云端,又被这调侃刺了一下。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条件是什么?我们可是竞争对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顾亦辰的语气变得郑重而清晰:“沈总想多了。我不是帮你,我是在避免中国的违约金流进外国人的口袋。保护国家外汇,维护中国供应商的整体信誉,是华科作为国企的责任。”
这个理由,高大、正确,带着一种超越私利的格局,瞬间堵住了沈星玥所有的话。
“……谢谢。”她挂断电话,心情复杂难言。危机似乎解除了,但一种“终究还是被对手救了”的屈辱感,和一种更深沉的、对幕后那只手的了然,交织在她心头。
一小时前
顾亦辰被叫到路天明办公室。
“坐。”路天明指了指椅子,看似随意地问道:“法国那批核心料出事,我听说了。我们这边,影响大吗?”
“路总,正要向您汇报。”顾亦辰从容应答,“问题确实有,但我们已启动备用库存,确保40%的订单万无一失。”
“嗯,未雨绸缪,做得对。”路天明赞许地点点头,话锋似无意地一转,“我们是没问题了。就是不知道……其他拿了订单的企业,尤其是那些没有备用库存机制的,这会儿该怎么过这个坎。”
他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向顾亦辰:“听说,星辉这次可是扛了60%的大头。这要是交不上货,赔款足以伤筋动骨啊。一家很有潜力的民族企业,就这么被外国人罚垮了,可惜啊……”
顾亦辰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明白了路天明的弦外之音。他心中一震,瞬间闪过一丝疑虑——路总为什么要帮竞争对手?
路天明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沉静而有力:“亦辰,你觉得我们国企的使命是什么?仅仅是赚钱吗?在现在这个阶段,扶持一个有潜力的本土企业成长,避免国家资产和信誉受损,有时候比赢得一两份订单更重要。格局要打开。”
他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当然,帮忙,不是无原则的送。按市场规矩办,借,或者买,手续必须合法合规,清清楚楚。”
顾亦辰看着路天明坦荡而深邃的目光,之前关于他和沈星玥有私情的种种猜测,在此刻似乎都烟消云散了。他看到的,是一种超越个人和公司利益的远见和担当。
“我明白了,路总。我这就去联系沈总。”
“去吧。”路天明最后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记住,心底无私,天地自宽。”
这批关键的“救命粮”及时到位,确保了星辉贸易最终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交付。
风波过后,沈星玥亲自给顾亦辰打电话,语气郑重地想要正式道谢,并想请他吃饭。然而顾亦辰的回答依旧冷淡而公式化:“沈总不必客气,我说了,只是公事公办。吃饭就不必了,我很忙。”
他没给她任何表达感谢的机会,更没给她任何拉近私人关系的机会。
放下电话,沈星玥独自坐在办公室里,许久没有动。窗外是深圳璀璨的夜景,她却第一次觉得有些迷茫。那个叫顾亦辰的男人,他的冷静、他的能力、他在关键时刻展现出的格局和那份近乎冷漠的疏离……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她忽然发现,自己之前那点胜利的得意显得多么可笑和浅薄。这个男人,她似乎从未真正看透过。一种混合着感激、敬佩、好奇以及一丝被无视的不甘的复杂情绪,在她心里悄然滋生。
她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是沈星玥,骄傲的沈星玥,怎么会因为一个竞争对手而乱了心神?
但她心底深处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顾亦辰这个名字,在她这里,已经从“难缠的对手”变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这种特殊意味着什么,骄傲的她暂时还不愿意去深究。
而深圳的商海,依旧暗流涌动,他们的故事,显然不会就此结束。
在北方的那个小城,生活如同平静的湖水,缓缓流淌。
苏晚晴放下手中的毛线活,看了一眼窗外。秋意已深,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快落光了。她打开那台陈旧的台式电脑,登陆了□□。那个企鹅头像,安静地躺在好友列表里,已经很久没有跳跃了。
近期她又从王磊咋咋呼呼的转述中知道他成了华科深圳分公司的副总经理,她为他由衷地感到高兴。但她也清晰地感觉到,自从她结婚后,顾亦辰变了。他不再寄来磁带,□□上的留言也变得极其简短,像是完成一项任务。
“最近还好吗?” 她上周发的信息,他直到三天后才回复,只有一个字:“忙。”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如何能不懂?他是在用这种方式,笨拙而又决绝地,将她从他的世界里推开。他怕他的深情,会成为她的负担。
苏晚晴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酸楚。她点击那个灰暗的头像,敲下一行字:
“亦辰,看到你成功的消息,真为你骄傲。深圳节奏快,但也要记得照顾好自己。无论何时,都希望你一切都好。”
她不想打扰他,只是忍不住想告诉他:我看见了你的光芒,并且,我一直在为你祝福。这份情谊,早已超越了青涩的爱恋,化为一种更沉静、更恒久的守望。她希望他好,仅仅是“好”本身,就足够了。
顾亦辰已经将所有寄磁带的心思也彻底斩断。那个北方的地址,那个名字,被他强行封存在记忆的角落。他不再写信,不再去音像店刻意寻找陈百强的专辑。他甚至很少再听那盘《偏偏喜欢你》,随身听里换成了贝多芬的交响乐或者英语听力磁带——要么是纯粹的激昂,要么是绝对的工具性。
他和苏晚晴互相加了□□,偶尔会在网上聊几句,但多数时间哪个头像不再跳动。
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台高效的工作机器,用业绩和职位来证明自己的价值,用忙碌和疲惫来麻痹所有的感官。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
他以为时间和新环境可以冲淡一切。
他只是还不知道,有些刻骨铭心的东西,早已融入血脉,不是靠逃避和忙碌就能轻易抹去的。它们只是在蛰伏,等待某一个契机,再次破土而出。
千禧年的钟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深圳这座城市的脉搏跳动得愈发急促而有力。五年的时光,足以让一座城市改天换地,也足以让一个男人脱胎换骨。
顾亦辰坐在宽敞明亮的独立办公室里,身后是巨大的玻璃窗,窗外是罗湖日渐密集的摩天楼群。办公桌是宽大的实木材质,上面除了电脑、电话和整齐的文件筐,只摆着一面小型国旗和一个精致的名片座——里面插着的名片,头衔已是“深圳华科集团分公司副总经理”。
一年前,销售部经理赵国强因为一次项目的重大失误,已经被总公司调回总部了,在顾亦辰担任销售部经理的一年间,公司业绩突飞猛进,上个月分公司报请集团的分公司副总经理任命正式下达。
二十八岁的副总经理,在整个集□□统内都堪称凤毛麟角。笔挺的深色西装,质感不凡的手表,深邃沉稳的眼神……一切外在的光环,都掩盖不住他眼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落寞。只有在极少数深夜,当他结束应酬,独自回到寂静的公寓,窗外深圳的霓虹透过百叶窗,在天花板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时,那种深入骨髓的空洞和孤独才会悄然袭来。
“顾总,这是下周与‘港务集团’谈判的最终方案,请您过目。”
这天下午,秘书小杨敲门进来,声音甜脆,带着明显的敬畏。她将文件轻轻放在他桌上,动作小心翼翼,放下文件后却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悄悄打量着他专注的侧脸,眼神里闪烁着超越工作关系的崇拜与倾慕。
顾亦辰“嗯”了一声,头也没抬,继续看着手中的市场报告。小杨似乎鼓足了勇气,脸上带着丝丝关切:“顾总,您中午又没去吃食堂吧?我…我去楼下给您带份点心吧?您老是饿着对胃不好。”
“不用,谢谢。我不饿。”顾亦辰这才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语气客气却疏离,“去忙吧。”
小杨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仓促退了出去。顾亦辰揉了揉眉心。这类暗示和殷勤,他近来时常遇到。他并非不解风情,只是心似磐石,那座为遥远北方身影固守的城池,依旧固若金汤。
几天前陆总的话语又在耳边回响。
“你现在是公司的顶梁柱了,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全。有时候啊,不光要埋头做事,也要抬头看路。深圳这地方,关系盘根错节,很多生意,是在酒桌牌桌甚至……别的桌子上谈成的。”
“你看思涵,业务能力强,工作上井井有条,最主要的是心细,省了我很多心啊。你身边也得有个这样的人,
“小杨秘书是我当初给你选的,大学刚毕业,白纸一张,各方面也很优秀,你要多培养,你自己一个人精力有限,有些事情让他去办,往往比你亲自去办要好很多。”
路总说的话确实有道理,一些事让秘书去办比自己直接去办要好的多,也有更多的回旋余地,但是他有自己的底线和坚持。
几天后,在一个行业高端论坛的茶歇时间,顾亦辰再次遇到了沈星玥。
她似乎永远是人群中的焦点。一身宝蓝色职业套裙,剪裁极佳,将她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既专业又极具女性魅力。她正被几个人围着交谈,言笑晏晏,游刃有余。看到顾亦辰,她目光微微一凝,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像是有星芒闪动,但立刻又被更深的玩味所覆盖,随即对周围的人说了句什么,便端着一杯香槟,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顾总,别来无恙?”她红唇微启,笑容明媚,眼神却带着惯有的挑战意味,“听说华科最近又拿了两个大项目,恭喜啊。”
“沈总消息灵通。”顾亦辰淡淡回应,举了举手中的矿泉水瓶,“彼此彼此,星辉的势头也很猛。”
“唉,猛不猛的,还不是一次次败在顾总手下?”沈星玥似真似假地叹息一声,靠近一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顾总这冷面郎君的做派,真是让同行又恨又怕,却偏偏……让人忍不住想看看,到底什么样的人什么事,才能让顾总动容呢?”
她的靠近带来一阵馥郁的香水味,话语里的挑逗意味比酒更醉人。顾亦辰面色不变,微微后退半步,拉开了恰到好处的距离:“沈总说笑了。商业竞争,各凭本事而已。动容不动容,不影响结果。”
沈星玥看着他刻意保持距离的样子,非但不恼,眼中的兴趣反而更浓了。她轻笑一声:“顾总是个妙人。”正好有人叫她,她便对顾亦辰点了点头,翩然离去,留下一个令人无限遐想的背影。
论坛后的晚宴,顾亦辰免不了多喝了几杯,散场时,已是深夜。顾亦辰觉得有些头晕,微醺的沈星玥走到他身边,发出邀请:“顾总,没人接吗?要不……搭我的车?我知道一个不错的静吧,醒醒酒?”她的气息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充满了诱惑。
那一刻,酒精上头,面对这样一个美丽、强大、且对自己明显表示出兴趣的女人,顾亦辰的心跳确实漏跳了一拍,然而,就在那短暂的恍惚中,一个模糊的、安静的、穿着校服坐在前排的背影倏地划过脑海,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所有蠢动的念头。
他猛地清醒过来,眼神恢复清明,客气而疏离地拒绝:“不麻烦沈总了,我的车马上到。”
沈星玥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化开,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失落和更强的征服欲。“好吧,”她耸耸肩,“那下次再会,顾总。”她转身走向自己的车,背影依旧摇曳生姿,却带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
坐进自己的车里,顾亦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窗外,深圳的夜景流光溢彩,是一座用梦想和**堆砌起来的不夜城。他拥有了曾经渴望的地位和认可,置身于这繁华的中心,却只觉得无比孤独。
他下意识地打开公文包,指尖触碰到钱包最深处的夹层。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打开。那里藏着一张微微泛黄的高中毕业照,照片上那个模糊的、安静的身影,是他在这座喧嚣城市里唯一的锚点,也是他所有坚持和孤寂的源头。
良久,他轻轻合上公文包,仿佛藏起一个不容窥视的秘密。
车子汇入霓虹闪烁的车流,载着他驶向又一个冰冷的、只有工作的夜晚。诱惑无处不在,但他心中的城池,依旧为那个遥远的、不可能的幻影,固若金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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