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玮聆刚下机就直接被接到城西殡仪馆。
灵堂内檀香缭绕,木鱼声声叩击寂静。
目光越过人群,首先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孟文洲。
孟玮聆拾阶而上。
“爸爸,”停顿片刻,她转向另一旁,声音轻了几分:“姐姐。”
徐愫如站在父亲右侧,她缓缓抬眸,目光落在孟玮聆身上,眼下挂着两片青黑,她张了张嘴,又慢慢抿紧,只是极小幅度地点点头,说不出的沉重。
她想说什么呢?
是那句客套疏离的“你回来了”,还是盼望已久的“你终于回来了”?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她回来了。
来不及多想,孟文洲就说:“愫如,你带聆聆去换衣服。”
“好。”徐愫如走在前面,领着孟玮聆穿过大堂,走进里面的休息室。架子上整齐叠放着几套丧服,徐愫如取出其中一套递给孟玮聆。
她接过时,两人的指尖短暂相触,都是冰凉的。
“谢谢。”
“不客气。”
两人客气得陌生。
待孟玮聆换好后,徐愫如又带着她往回走。
这次孟玮聆停下了。
过了一夜,炉里的灰积了厚厚一层,新添的香柱歪斜地插着。
她的目光移向正前方的遗照。
照片里的女人笑容温婉,保养得当,五十岁的年纪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
马佩兰。
她是徐愫如的妈妈,也是孟玮聆的继母。
她与孟文洲同居十余年,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名。
大概也是她憾事一桩。
在传统的家庭伦理故事里,继母与继女的关系本就微妙,孟玮聆也不例外。
不是因为她苛待她,而是因为她的亲生女儿,徐愫如。
她们是姐妹,更是,恋人。
那年大三的寒假,孟文洲携马佩兰参加宴会,把两个女儿留在家里。
孟玮聆永远记得书房里的昏暗,记得徐愫如落在她锁骨上的吻,记得门突然打开时刺眼的光线。
她和徐愫如的关系被中途离宴回家的马佩兰撞破。
她眼中闪过的惊惶,不是愤怒,不是厌恶,而是一种濒临绝望的恐惧。
孟玮聆都清楚地看见了。
她太了解马佩兰在惧怕什么,她怕孟文洲知道真相后,苦心经营的完美家庭会分崩离析。
所以她笃定马佩兰不敢说出去。
之后的一个月风平浪静,孟玮聆天真地以为这件事会过去,直到孟文洲提出要送她出国读书,她才明白马佩兰这段时间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是牺牲她,保全自己的女儿。
孟文洲是典型的传统大家长,小事纵容,大事独断,只要是他决定的,谁也不能忤逆他。
孟玮聆没办法,只好假意顺从,心里盘算着等徐愫如回来商量,她那么聪明,一定会有办法的。
然而,马佩兰却告诉她,徐愫如出差要一个月才回来,让她别等她。
“是吗?那她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
“愫如她已经做了选择。”
“我不会信,只要不是她说的,我都不会信。”
“你别缠着她,你放过我们好不好,我知道你恨我,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她不是你!她没有任性的资本,她好不容易才到这个位置。”
“只要跟你在一起,她会失去所有,是所有!!”
马佩兰歇斯底里地尖叫,精心打理的卷发凌乱地散在肩头,她死死攥住孟玮聆的手,泪水冲花了精致的妆容,留下两道黑色的泪痕。
“你要毁了她吗?但凡你真的爱她,你就不会那么自私。”
“我自私?!”
孟玮聆身体颤抖得厉害:“是你们闯进这个家,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马佩兰瘫坐在地,一副泼妇骂街的模样:“你就是在报复我,你就是!!你根本不爱她,你就是在报复我,你好狠,你害她比杀了我还难受。”
“报复你?”孟玮聆居高临下看着她,发出一声冷笑,“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没有心情跟你闹,我要去找她。”
孟玮聆跑到公司,得到的消息和马佩兰说的一致,出差一个月。
人没见到就算了,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无法联系。
孟玮聆给她找了无数的借口,工作很忙、信号不好、电话丢了……等她闲下来一定会找她。
会的,她会找的。
就这样拖了一个月,录取通知书下来,孟文洲立马给她订了去伦敦机票。
没关系,大不了跑就是了。
但是她必须等到徐愫如,要走,也要一起走。
临走前的晚上,孟玮聆还在想着明天要怎么应对时,徐愫如突然出现在她的房间,穿着职业套装,一丝不苟。
她反手锁上门。
孟玮聆僵在原地,怀疑是连日的失眠让自己产生了幻觉。
“姐姐?”
下一秒她已经撞进徐愫如怀里,狠狠抱住她:“你回来啦,我一直在找你,为什么不给我消息,是不是爸爸跟你说什么了?”
徐愫如没有回抱孟玮聆,任由她搂着,双手垂在身侧:“你在收拾行李吗?我帮你。”
孟玮聆放开了她,不可置信地后退半步:“你说什么?”
徐愫如打开衣柜,利落地将孟玮聆常穿的几件衣服叠进行李箱里。
孟玮聆觉得她很陌生,抓住她的手腕质问道:“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徐愫如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只是一下而已。
然后甩开她的手,继续整理。
“伦敦的冬天很冷,要多带些保暖的衣物。”
孟玮聆一脚将行李箱踹翻,衣物散落一地:“你什么意思?”
徐愫如蹲下身,耐心地将一件件衣服重新拾起装箱:“也不用带太多,我们会寄给你。”
我们?
她把自己归到孟文洲和马佩兰的阵营里。
“所以这次……”
孟玮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竭力压抑声音里的颤抖:“被赶出去的人只有我,我还一直担心要是爸爸知道会不会把气撒在你的身上,我还想着……如果他要惩罚你,我也陪着,大不了一起搬出去住。”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很愚蠢?”
徐愫如没有抬头,还是一昧地收拾。
那么稳重,那么冷静,仿佛她只是个需要被妥善处理的麻烦。
“你不许捡,给我滚!”她抓起行李箱里的衣物胡乱砸向徐愫如,“滚啊——”
泪水在这一刻决堤,连日的精神紧张已然让她疲惫不堪。
更多的是委屈。
“徐愫如,我等了你好久……我要的不是这个结果。”
徐愫如不为所动,冷眼看着孟玮聆发疯:“你的机票是我订的。”
这句话像把刀子,直接捅进孟玮聆心窝,她捂住耳朵摇头:“我不想听。”
徐愫如似乎还觉得不够,继续说道。
“我帮你找了公寓,离学校很近。”从手包里取出钥匙和门卡,整齐地摆在桌面,“家政每周一会去打扫。”
孟玮聆抓起钥匙就往窗外扔:“你再说一遍试试。”
徐愫如眉头都没皱一下,又从包里取出一把备用的:“听话,明天我有个会,就不去送你了。”
她哽咽道:“我们一起逃不好吗?”
徐愫如看着她的眼睛,隐隐颤抖。
这是今晚第一次,孟玮聆在她眼里看到情绪波动,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
她伸手想碰徐愫如的脸,后者侧过脸避开了。
“聆聆,我后悔了。”
徐愫如说得很轻,却在孟玮聆心里激起惊涛骇浪。
“这段日子我曾无数次庆幸推门进来的人不是爸爸。”
“其实我一直很害怕我们的关系被发现,”徐愫如的说话声越来越小,“有些时候,这种害怕甚至会超过我对你的喜欢,我已经过够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你让我再回去,我无法接受。”
“所以你就选择推开我?”孟玮聆嗓音嘶哑,她向前一步,死死盯着徐愫如的眼睛,“你要这个家,你不要我?”
徐愫如垂下眼睫,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沉默表明态度。
孟玮聆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干涩刺耳,眼泪凝在眼眶里。
“好,很好……”
“对不起。”
徐愫如说完转身,孟玮聆知道她又要走了。
身体先于思考行动,她猛地冲上前,“砰”地一声将刚打开的门狠狠按回去。
孟玮聆抵在门上,手掌死死按住门板,威胁道:“你信不信你现在走,我就跟爸爸说我们的事。”
“所有的事。”
她又补了一句,呼吸灼热地喷在徐愫如的后颈,“包括我手机里面的照片,你送我的玩具,还有……”她故意停顿,“我生日那晚,你在我房间过夜的那次。”
徐愫如转过身,手指轻抚上孟玮聆的脸颊:“去说啊。”
“正好让他知道,他从小宠到大的女儿,是怎么和自己的姐姐搞在一起的?”
血色从脸上褪尽,她看着徐愫如眼里的自己。
狼狈,脆弱,不堪一击。
“徐愫如,”孟玮聆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你真行。”
眼看徐愫如要去拉门把手,孟玮聆拼上最后的自尊心,从背后抱住她。
“别走——”双臂死死箍住她的腰,“求你,我不和你吵架了,好不好?”
“我不告诉任何人,我不逼你了,你在这等我,我毕业就回来。”
许久,一只冰凉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慢慢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放手。”
“我不要!”孟玮聆的指甲在徐愫如手背上抓下几道红痕,“这不是真的,不是——”
“是真的。”
徐愫如说:“我们分手吧。”
“我不要分手,不要,我不要……”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放弃一切和你在一起,孟玮聆,你以为你是谁?!”
孟玮聆怔然,手臂完全脱力,缓缓从她腰间滑落。
“是我活该。”
徐愫如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剩下孟玮聆一个人坐在地上又哭又笑。
第二天,只有孟文洲送孟玮聆去机场,徐愫如非常守信地没出现。
这场博弈,马佩兰赢了。
现在的赢家挂在墙上,躺在棺木里。
她回头,徐愫如站在灵堂中央,身影瘦削单薄,一袭黑衣几乎要与这里的暗色融为一体。
她有一张看着很舒服的脸,不算惊艳,但特别耐看。
皮肤白净,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先弯起来,只是她很少笑,总一副苦大仇深的脸,偶尔被逗,也只是极浅极敷衍地勾一下唇角。
她也看着她。
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她明明是那样的无趣、寡淡、乏味,不会讨巧,不懂浪漫,而且薄情寡义。
可她望向她时,她竟在这片荒原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途。
她是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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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逼的会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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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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