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不算小的祠堂,正中央设三层高架,上列顾府祖先的排位下陈各色香烛。左右各有一彩绘雕塑,面目栩栩如生,手捧法器,镇佑家宅。
何若莲跪在蒲团上次,原本精致的发髻散乱着,破碎的珠钗滚落于膝侧,形容憔悴。
她双眼空茫茫地凝望虚空,嗫嚅着什么:
“连你也背叛我……”
“不肖……”
“不肖……”
“你可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你怎么敢……忤逆我?”
她的眉头舒展,唇角咧开来,露出个神叨叨的笑:“她不是我的孩子,她是妖,是魔,是孤魂野鬼……我要请道行最高的仙师来除魔,她不是我的孩子……是了,就是如此,合该如此,只能如此……”
……
世家豪门交往,宴会是便捷的途径。
转眼到了郭府设宴的日子。
顾殊稍作装扮,刚出院子,便见一女子候在门外。
她并不穿戴钗环,而是身穿一件天青色的绸袍。只于脑后梳一圆髻,横叉一羊脂玉素长钗。
她双手负于背后,见顾殊提着裙摆款款走出。
她看向顾殊的神情格外寡淡,细究还能觉出几分似有若无的厌恶之意。
女子清凌凌的眼定定看向顾殊:“顾殊?”
这么不客气的问候让顾殊一愣,她心中不快,寻常时候该挂起笑脸强撑应对。
可不管她如何努力,脸上总是挂不出笑模样。
自那日于佛首山上经历一场怪事后,她便犯了这样古怪的病症。
顾殊尝试几次无果,不再挣扎,拉个驴脸看向对方,不愿意回应。
“你这人好生无礼。”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罢了。”
女子挑挑眉,有些惊讶:“你同我知道的不太一样。”
顾殊嗤笑一声,亦不回应。
对方既以对自己有了先入为主的恶感,她没有心情花费精力扭转对方的偏见。
她已经不是当年总会因旁人的指责冷眼偷偷落泪的闺中少女了。
曾经,她压抑自己的天性,学着去做母亲心中合格的闺秀,姐妹眼中温和敦厚的挚友,丈夫心中贤良端方的妻子。
可是到最后,母亲视她为耻辱。
姐妹轻慢蔑视她,不曾真正交心。
丈夫从不曾真正倾心于她。
她兜兜转转多少年,猛然发觉,自己原本看重的一切如流沙逝于掌心,从不曾真正为她停留。
顾殊垂下头不作声,女子瞧着她,神情又变得厌恶。
她亦不想同顾殊讲话,两个人便于这样尴尬的沉默中静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穿着红裙的顾真笑盈盈地从另一条小路快步过来。
她只是淡淡擦了胭脂,额上汗珠细密,好似从很远的地方急着赶过来。
她穿的裙子不似顾殊这样的寻常女子装扮,衣摆并不长,不曾盖住脚面,行动颇为利落。
看见顾真,冷面女子眼里的冰顿时消解,她露出笑来:
“你跑这么急做什么,难道我会怪你不成?你又不是头回迟到。”
“是我的不是。”
顾真直接用手擦去额上的汗珠,红着脸:“你也不要总是取笑我。”
“若不是有人非要来这偏远的小院子接人,不肯在门口等待,你也不会如此狼狈。”
女子口吻严厉,暗含指责之意。
顾真连忙道:
“同殊妹无关,是我执意约在她院门前的。殊妹自小便心思敏感,你又从未见过她,我怕她觉得你我二人轻慢她,才这般做事。”
女子看了顾真一眼:“你是一这么勤快体恤的人?”
顾真俏皮地吐吐舌头,爱娇地挽住对方的胳膊,冲顾殊笑道:
“她是程说玉,是宁国公世子的胞姐,宁国公最宠爱的女儿。”
程说玉脸上有些许无奈和纵容,她笑着:“哪有这么介绍自己的。”
她看了眼闷头不肯作声的顾殊,不满道:“既然人齐了,便走吧。”
“不乘马车?”
顾真的眼睛亮亮的,程说玉甩袖卖了个关子,见对方变得急切,才缓缓从腰间抽出一三寸长的树皮。
这树皮莹润轻特征,肉眼瞧去有着同瓷器般的质感:
“此物名唤'枇杷道',可穿梭各地。
若是提前施法设下标记,便可去到想去的地方。”
顾真和偷偷听着的顾殊都瞪大了眼睛。
程说玉看见顾殊终于抬起头,瞧见她眼里的讶异,不自主扬起下巴,素手轻扬,将那“枇杷道”抛掷于地。
树皮贴在地上,幻化出虚白的枇杷树影。
程说玉牵起顾真的手率先迈进白影去,并不管顾殊如何。
顾真紧随其后,在她的身形即将消失于白影中时,她忽然回过头。
顾真的眉眼生的好看,是妩媚的杏仁型。
她痴痴笑着瞥了顾殊一眼,目光却是冷的。那神情似乎在嘲讽,含着恶意的轻慢与些许挑衅,以及,些许怜悯。
是天上的神仙向地上的凡人投去的高傲一瞥。
顾殊攥在袖中的手一紧。
顾真,你真是从未变过。
待对方消失,顾殊松了口气,平复好方才骤然翻滚的心绪,打量起眼前的白影。她探出指尖,触到这抹雪色的树影。
温热自掌心逐渐包裹住整个手臂,顾殊并不似第一次接触术法的人那般惶恐。
并无忧惧之念,亦无仰望之心。
她闭上眼,好似于鼻间嗅到了草木生灵之息。
她没入白影中,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舒张开来,唇角不自主带起笑意。
暖意愈发和煦,她眼前一花,一淡色的树灵逐渐现出形来。
它双目紧闭,成千上万的浅白枝条从身上抽出,铺天盖地。
繁茂的枝条抽着细芽,结出琉璃葫芦形状的果子。
顾殊静静站在树下,并不贪恋那些果子,她只是欣赏地瞧着这树灵的形状,小心翼翼伸出手掌,贴在其躯干之上。
树灵紧闭的眼睁开,浅色的眼眸亦静静注视着树下的顾殊。
不知过了多久,树灵的一枝条从顾殊头顶垂下来。
这枝条不似其他,净白无须。
它伸到顾殊眼前,上下颤动,顾殊伸手握住。
相触瞬间,触手温热,刹那如雪繁花开满枝头,又循风而起。
唯有一朵似是羊脂白玉凝成的花落于顾殊掌心。
她攥住掌心,触不到花形。
摊开手心,一朵玉花盈然于掌上,玉雪可爱。
捧着花,顾殊一笑。
她抬头看向垂眸温柔看来的枇杷树灵,轻声道了句:
“多谢。”
树灵合上眼眸,枝叶摇颤,似是回应。
下一瞬,裹着花的风渐劲,顾殊被迫闭上眼,只觉躯体一轻。
再睁眼,景象已大为不同。
……
程说玉牵着顾真行于枇杷道间,不知从何处飘来飞花。
净白污垢,玉雪可爱。
程说玉惊讶地看向顾真:“真儿,你这天生道心果然不同凡响。”
“你一入这枇杷道,竟能让树灵为你落下飞花。”
顾真又惊又喜,她捂住胸口,激动得无法自抑。
难道说……
她想伸手去触那飞花,谁知还未碰到,枇杷道生出的幻境骤然消失。
二人已到郭府门口。
顾真藏在袖中的手逐渐攥紧,面上的神情阴晴不定。
顾殊,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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