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转身,落入一片复杂的眼神中。
“小燕子,有一件事是时候告诉你了。”老村长不忍地开口,“你不是燕家夫妇的亲生孩子。”
明明两人站得那么近,可是燕归却觉得这声音遥远而飘渺。
他瞳孔微缩,无意识道:“村长,你说的是真的吗?”
老村长语重心长,缓缓道来。
“原本这件事我早已遗忘,可是刚才,那段尘封的记忆又重新记起来,我想,或许这是上天的指示,前尘往事随风散,你该踏上新的归途了。”
“你是燕老太太在野外捡到的,具体什么情况,你阿嬷没有细说,我见你的第一眼,你应是刚出生不久,比只小猫大不了多少。当时你身上只裹着一件男子的外衣,脸色发青,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我家中恰好有一只刚下完崽的母羊,我挤了一碗羊奶,同你阿嬷试着喂你,好在你虽瘦弱,胃口却好,吃饱喝足,又睡一觉,脸色也逐渐恢复了。”
“后来,燕老太太从包着你的衣服上找到缝的‘燕’字,觉得与你有缘,便将你抱回家中等人来寻,没想到等了一个月,始终无人寻找,我们又去附近的村子和镇上问,结果也是杳无音信。你小时生的就好,粉雕玉琢,见人就笑,你阿嬷养出感情,不想将你送走,便将你留下来。可能怕你多想,她从没在你面前提过此事,也不许村中知道此事的人议论。”
.....
燕归从村长家出来,没有回家,走到了儿时的小丘上。
今日的落霞美得惊人,正对小丘上的四座坟墓,乃他亲手所挖,又亲手埋下立碑。
坟墓上落了几片枯叶,燕归一一捡走,他跪在阿嬷坟前,摆好吃食,一点点烧着纸钱。
火蛇缠绕,化为灰烬,连带着他的思绪渐渐飘远。
午后的阳光照在阿嬷身上,温暖又美好。
小燕归刚认识自己的名字,奶声奶气地问:“阿嬷,我的名字是你起的吗?”
阿嬷的手很粗糙,摸在头上的力道却异常轻柔,她说话的声音格外慈爱,像是在哄孩子。
“是啊,归儿喜欢吗?”
小燕归真诚地点点头。
“喜欢,不过是什么意思呢?”
阿嬷笑出了声,“你这傻孩子,不知道意思还说喜欢,真会哄阿嬷开心。”
小燕归也跟着笑起来,把头埋在阿嬷怀里撒娇。
阿嬷一边抱着他,一边解释:“燕子归来,福气降临。只愿我的归儿,无灾无厄,福气缠身。”
......
无灾无厄,福气缠身。
阿嬷,若只有我一人独活,这世间的一切又有什么意思?
是不是你知晓了我的想法,这才托村长将这件事告诉我,让我去寻找亲生父母?
如若真是这样,今夜你入我梦里,让我再看看你好不好?
燕归弯腰,头重重地碰在地上,发出三道沉闷的响声。
暗处,一双眼睛,将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
——
第二日,燕归早早地推开家门,他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关门离去。
昨日还是大寒,今日太阳却出来了,阳光洒在身上,多了些暖意。
竹林小径,燕归身穿白衣,出现在路的尽头。
沙沙沙——,竹叶碰撞。
“谁?出来。”
燕归停住脚步,一片竹叶脱手而出,顺着他的目光射向竹林深处。
绿色的残影消失不见,火红的衣摆层层叠叠,率先映入眼帘。
燕归凝神。
是他,昨日在湖中遇见的那个人。
“真是有缘,我们又见面了。”
神无暄和指间夹着他刚射出的竹叶,身后的发带肆意飞舞,红唇微勾,双目含情,从天而降。
燕归虽察觉不出他身上的恶意,但他不喜无故被人跟踪,警惕道:“有缘?你为何跟踪我?”
神无暄和不自觉地摩挲手中之物,笑眯眯地辩解:“天高地阔,我欲观之。不过恰好走了同一条路,神仙怎能冤枉我呢?”
“那可真是太巧了。”燕归面无表情地讽刺。
架不住某人是个厚脸皮,神无暄和认同地点头,一副咱们真是心有灵犀的模样。
“既然神仙也这么觉得,不如你我二人同行,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看样子是缠上他了,燕归住嘴,不再浪费口舌。
神无暄和却想继续,他刚张口,下一秒,脸色一变,飞身向后躲开。
燕归想要困住他的法术落空,打到地上。
神无暄和再次站稳后,还不忘控诉,“神仙怎能如此待我,未免太令人伤心?”
只是这话听起来十分欠揍,燕归沉默地又试了一次,无奈又被他逃了。
既然这个方法行不通,那就换下一个。
飘落的竹叶掠过眼前,落到地上。
燕归开口:“既然你想跟着,那便跟着吧。”
神无暄和眼睛一亮,“真的?”
眼前的身影瞬间消失,空旷的地方只留下还未消散的余音,“就看你能不能跟上了。”
神无暄和眉眼轻弯,一直攥在手中的竹叶并没有被他丢弃,而是顺手放入了怀中。他朝燕归离开的方向追去,身侧带起的疾风散开他的呢喃。
“我自当竭尽全力。”
青竹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燕归穿梭其中,如鱼得水,转瞬即逝。
身后许久没有动静,正当他猜测已经把人甩开,想要放慢速度时,少年放荡不羁的声音传来,好似他们是在玩。
“神仙,我看到你了。”
燕归眼尾泄露一丝意外,不再小瞧他,加快速度。
竹林里,一道白影,一道红影,一前一后,展开一场只有两人知晓的追逐战。
脚下的竹子愈发稀疏,预示着尽头的到来。
燕归回头,身后的人依旧紧紧跟随,神色轻松,不见疲态。
罢了,既然没有威胁,他要做什么,与他何干,何必浪费时间?
想明白此事,燕归冲出竹林,落到地上,还未转身,就被困入一个充满热意的怀抱,他压下手中下意识凝聚的灵气,惊慌逃离时,头上的木簪不小心蹭到某个地方,束好的发丝散开。
神无暄和只顾盯着他的背影,没想到他会停下,等他想停下时,却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下,只好张开双臂,抱住他。
好瘦。
小小的,刚好嵌入他的怀里。
好香。
幽幽暗香像从骨里透出,似雪中红梅香,无孔不入,钻人心扉。
好白。
玉骨冰肌,不外如是。
……
燕归慌乱的动作提醒了他,神无暄和放下圈住他的手臂,不曾想下巴碰到一个硬物。
秀发如云,散落他的怀中,划过他张开的手指,像触摸了一截名贵的丝绸。
神无暄和抑住抬手的动作,转而蹲下,拾起掉落在地的木簪。
桃木雕刻而成,做工粗糙,朴实无华,上面还有一道裂痕,也不知早就存在,还是刚刚摔裂的。
“神仙莫怪,是我道术不精,冒犯了。”
燕归墨发及至腰间,藏匿的万种风情,尽数显露。
不同于之前的冷漠,此刻他的脸上多了分无力的疲惫。
他伸手接过木簪。
经过一番意外纠缠,两人再也剑拔弩张不起来。
神无暄和不忘刚才的约定,“神仙,现在我可以跟着你了吗?”
燕归重新簪好头发,冷硬道:“随你。”
两人结伴走在路上,神无暄和自我介绍:“在下神无暄和,取自暄和景明。”
他是神无族的人?
燕归想到师傅曾说,神无族乃天下第一大族,身负上古神族血脉,族人之人各个天赋异禀,只要出现,便会引起天下轰动,只是他们向来神秘,即便出世,大都行事低调,不易引人察觉。
这似狗皮膏药粘着他的人,与世人所说的神无族,简直无半分相像之处。
不过,神无族的人为什么会缠上他?
神无暄和见他眼神发散,似在发呆。
“神仙在想什么?”
燕归回神,“无事。”。
他又问:“你跟踪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原来是在想我。”神无暄和敲着手中的玉扇,认真思索道:“至于为何跟着,大抵因为第一眼见到神仙,我便觉得十分合眼缘,想与神仙成为亲密无间的好友。”
虽已知晓此人性格,但燕归还是被他前面的话惊住,强迫自己忽视,对他说的理由更是难以置信,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我不需要好友。”他直白地回答。
神无暄和毫不在意他的拒绝,理不直气也壮,“是我需要,只盼神仙,满足我这个心愿。”
燕归停下脚步,幽深的双眸仿若深谭,毫无生气。
“你知道吗?与我走得近的人,全都死了。你觉得,你能撑过几时?”
凉薄的话语从他口中吐出,像是威胁,又像是事实。
神无暄和辨不出真假,也不在乎真假。
他迎上他的目光,蓦地笑了。
“即便神仙不同意我的心愿,我想撑一辈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笑得坦荡,毫不遮掩,心中所想,一览无余。
竟真是这个荒唐的理由。
燕归一怔,身上的寒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
怎么会?
他猛地转身。
“我不是什么神仙,以后你不要叫我神仙了。我姓燕名归,燕子的燕,归来的归。”
“燕归。”神无暄和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意识到什么,雀跃地跟上他,“燕归,以后我叫你小燕子怎么样?和我的富贵一样好听。”
他展开玉扇,挡住下半张脸,自然地向他靠近,“你看,就是这把玉扇,我第一次遇见你,也是因为它。”
燕归有一瞬间后悔,本来想忍两天,等他之后知难而退,没想到刚开始,他自己却先难以适应,但他还是瞥了一眼,确实名副其实,与他头上的发冠出自一家,华贵无比。
“燕归即可。”
“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吗?那阿归怎么样?我总觉得叫燕归太生分了些。”
“不过两面之缘,没什么生分的。”
燕归不懂他的意思,实事求是地说。
“可我总想与你更亲密些,以后你唤我暄和,我唤你阿归,别人一听,就知道我们是一对。”
燕归、神无暄和:“你在胡说什么?”、“一对密友。”
神无暄和睁着双无辜的眼睛,小心地问:“阿归,是有何不妥吗?”
算了,他愿意唤什么,就唤什么吧。
燕归终于招架不住,他不明白为何有人刚认识就能如此热情,如此自然而然地说出一些在他听来十分难以启齿的话,熟稔得仿佛他们早就认识了八百年。
他语气不免加重:“没有。”
......
“阿归,我们去哪儿?”
憋了许久,神无暄和忍不住问他。
燕归站在悬崖边上,俯瞰着山下万物。
山风呼啸,碧浪翻滚。
天地之大,第一次,他的身边多了一个黏上来的“好友”。
“千秋圣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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