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哥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他二人与村镇百姓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为何却为世人所不容呢?”时无若的神情略有些怅惘,很显然还未从刚刚的幻境中缓过神来。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的,违逆天道的,自然不会为人所容。师哥可知,人死后会化鬼转世,妖死后会化为原型重新修炼,而半妖死后会如何吗?”
时无若一愣,显然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半妖既不属于人,也不属于妖,有些半妖会像人一样平庸,但有些半妖却有可能生来带有无上妖力。不管是哪一种,人与妖都不愿意看到。而半妖大都短命,死后都会化为经久不灭的怨气,溶于天地万物之中,久而久之污染天地灵脉。所以一旦有人和妖产生相恋的想法,两族都会捏着鼻子合作,只为将祸端扼杀在摇篮里。”
时无若常年在清辉山或者明月镇里,鲜少出世,关于人妖相恋更是知之甚少。他常年耳濡目染的,无非只有妖族不可轻信,斩妖卫道,维护人间。如今不曾想,这其中还有这些渊源。
“有一个人,曾试图改变这一切。”时无若正思索间,木迟突然开口道。“但是他失败了,失败的结果也异常惨痛,还因此连累了另一人。天道是不会允许这样的未知数存在。”木迟说这话时,语气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怅惘。
时无若静静地看着木迟,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眼前画面忽然变换。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一片树林里,但不是先前那一片,而不远处,已然成年的绮丽奄奄一息地躺在一条小溪边。时无若提高警惕,握紧苍心,小心翼翼地靠近。
这时的绮丽看上去已和蒋府见到的年岁样貌相差无几,浑身上下尽是被狐火灼烧的痕迹,有些地方还有几道深可见骨的剑痕。她的尾巴似乎被砍断了,只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鲜血染红了河滩,丝丝血迹顺着河流往下流淌,形成一条红色的丝线。
河流下方,一名布衣男子背着药筐,正要在河边饮水,看到血迹以后,连忙顺着痕迹往上寻来,发现了昏迷不醒的绮丽。男子毫不犹豫地抱起绮丽,往山下赶去。怀中的绮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吃力地睁开了双眼,又经不住疼痛再次昏迷。
时无若和木迟不再多言,跟上了男人。
画面变转,熟悉的茅草屋出现在了眼前,此时约莫已经过去了数月,绮丽睁开双眼,躺在床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屋外煎药的男子。
“多谢石郎君的方子,我家小儿今日好多啦。”一位大娘提着一篮子土鸡蛋,热情地和男子打着招呼,一边说一边把鸡蛋递给男子。
“举手之劳,大娘,这鸡蛋还是给您孩子吃吧,孩子还在长身体。而且我就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些。”男子谢过大娘的好意,坚决不收。
“你都帮咱家多少次忙了,还分文不取,这都是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你看你屋内不还有一个病人吗,病人也是需要营养的。对了,那姑娘咋样啦,啥时候能醒过来?”
“这,不好说,那姑娘伤的太严重,兴许马上就能醒来,兴许还要几年。”男子说话间,大娘一把把篮子塞到了男子手中,挥挥手走人了。
男子看着手里的鸡蛋,摇摇头:“罢了罢了。”
“木道长,你觉不觉着,这男子很像一人?”时无若不敢置信地问道。
“嗯,蒋府的蒋肴。”
不怪时无若不确信,只是眼前的这人与蒋肴身形气质都相去甚远。蒋肴飞黄腾达之后日渐发福,从前的文弱书生模样早已不复存在,已然变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纨绔子弟。蒋肴平生最爱干的事无非有四,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夫人魏媛体弱多病,常年卧病在床,也没法时时管制着蒋肴,再加上岳父魏县令对这个女婿甚为满意,只要自己还有利可图,管他是青楼酒肆,还是夜夜笙歌,都无甚所谓,反而帮这女婿一起欺瞒自己的女儿。蒋肴身上萦绕不去的脂粉气和酒肉臭,都跟现在的这位石郎君沾不上边。
兴许是煎好了药,石郎君小心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往屋子里去。当看见绮丽正睁着眼睛时,石郎君明显一愣,随机面露惊喜,连忙快步走到绮丽榻前。
“姑娘,你可算醒了,你这一睡可是睡了整整三月。我还怕自己的医术不精,没法医治好你,误人性命,幸好幸好!看样子加入那味药材是对的,滋补活血......啊,对了,姑娘才刚醒来,怎么样,你感觉如何,身体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石郎君喋喋不休地说着,发现自己话似乎有点多后,立刻止住话头,询问绮丽。
绮丽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这个陌生的男人,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兽意般的威胁,似乎是打算一发现有什么不对就冲上去撕咬,哪怕同归于尽。
石郎君毫不在意,轻声安慰道:“姑娘别怕,我是这村镇的一名村医,名叫石怀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你先前重伤倒在了河边,我便擅自把你带回来了,安置在家中医治。你昏睡数月才刚刚醒来,恐怕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我替你把个脉看看情况吧。”说罢,见绮丽还是那副警惕的模样,他便拿出一块手帕,放在了绮丽的手腕上,在那威胁般的视线中轻轻将手放在了手帕上。绮丽现在浑身虚弱不堪,就算想出手也没半分力气。
“脉象平稳,只是还比较虚弱,修养几日应当就能无事了。不得不说,姑娘这体质果真异于常人,寻常人若是伤成那样,大概再精明的医术也回天乏力,半妖与人,果然还是有所不同。”石怀民中肯地评价道。
听到半妖这词后,绮丽立马抽回了自己的手,拼尽全力朝石怀民扑去,石怀民也不躲,这虚弱的一击明显没有半点威慑力,反而像是在投怀送抱。石怀民小心翼翼地扶起绮丽,又在她背后放上一块软垫。绮丽挣扎着还欲起身再击。
“姑娘你伤还未好,切不可滥用妖力,不然会好的更慢的!罢了罢了。”石怀民叹了口气,伸出二指,点了绮丽的穴道,绮丽立刻一动不动地瘫软了下去。
“你对我做了什么!放开我!卑鄙的人!”绮丽一双狐狸眼此刻毫无妩媚可言,只有深深的怒火,一眨不眨地瞪着石怀民。
石怀民端来药碗,先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又递到了绮丽跟前:“姑娘莫气,好好喝药才能快些好起来。你刚才也看见我也喝了,这药里面没有毒。”边说着边一勺一勺地喂给绮丽。绮丽浑身的力气都没了,只能任人摆布,不情不愿地任由石怀民给自己灌药。
“这石怀民看起来似乎不是什么普通的乡野村夫,竟还会些法术,医术也如此高明,木道长可曾听说过这号人?”既然是蒋肴的前世,那这段记忆少说也该发生在一百多年前,时无若也只是随口问问,并未指望能得到答案。
“路有耳闻,姓石又医术高明的,若我猜的没错,应该是一百年前巫药门弃徒。”
时无若奇道:“这一百年前的人你也这么了解吗?”
木迟笑笑:“只是先前去过不少地方,听说的也多罢了。师哥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尽管问我就好,我一定知无不言。”木迟眨巴了下眼睛,满脸期待地看着时无若。
时无若一愣,伸出手在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木迟脑袋上摸了一把。摸完立刻反应过来,震惊于自己的手欠,立马把手藏在了身后,打哈哈道:“好好,那就多谢木道长了。对了你方才说是巫药门弃徒,这是为何?”说完立刻装作无事发生,一脸严肃地看着床榻边的石怀民。心里却忍不住自我反思自己这是怎么了,何时养成了乱摸人头顶的坏习惯,平时摸摸年纪比自己小的木木师弟也就罢了,怎么对于一个刚认识的道长也能如此无礼。
半天没得到回答,时无若以为对方是生气了,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向木迟,却发现对方似乎是在叹气?
时无若饱含歉意地开口:“那个,木道长......”
话还未说完,却被木迟打断:“巫药门乃是当今有名的药修,擅长药理和制毒,门下弟子也大多会一手妙手回春的好医术。但,这位石怀民却是个离经叛道之人,他学医不是为了救人,或者是救人只是顺便的,他研习的大多是妖族医术。”木迟此刻已恢复常态,笑意盈盈。
时无若点点头,不再言语。
记忆断断续续,画面拼拼凑凑,眨眼睛似乎是又过去了数月,这数月间,绮丽每次稍有力气就会趁机袭击石怀民,但屡屡失败,被对方强制灌下汤药,身体也渐渐好转。一天,她趁着石怀民刚采药回来毫无防备,直接亮出狐爪祭出妖术想要一击毙命,但却被对方反手防住,一指定住穴道,瘫软下去,任由对方双手抱住自己,轻轻地放回床榻。自此以后,也不知是绮丽觉得自己打不过对方放弃了,还是自己想明白了不该对救命恩人出手,渐渐地她不再反抗,而是老老实实地喝药疗伤。数天以后伤势终于完全恢复,石怀民没有赶她走的意思,绮丽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二人心照不宣地继续着平凡的日常。
日子一长,二人自然而然地相爱了,成了亲。婚礼就在这间小破茅屋里举行的,屋内布置和蒋府大堂内的布置一模一样,破破烂烂地桌子,简简单单地三把椅子,只是蒋府放香炉的地方摆了几盏红烛和一桌子的瓜果甜食,都是邻里乡亲们送上来的。二人在大家的见证下,以最简单的形式办了一场最甜蜜的婚礼。说是见证,其实只能听见喧闹的人声,并未能看见一人。这一幕看上去颇有些奇特,像是一对不受祝福的新人,兀自偷偷成亲,幸福却寂寥。
婚后,石怀民对绮丽更加爱护,基本百依百顺。不久,二人诞下了一个女儿,取名石榴。小石榴身为半妖和人类的孩子,妖族特性几乎没有。一家三口就这么平凡而幸福地生活着。
时无若思索着,若是如此,绮丽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还有她的尾巴在被石怀民救时就已经断了,那又是何时长出的?又为何会变成蕴含不详气息的黑色呢?
恰在此时,远处隐隐传来闷雷声,天空中乌云密布,一场暴风雨正紧锣密鼓地酝酿中。这还是这段记忆中第一次出现天气变化,时无若打起精神,看样子,答案将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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