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天空泛起鱼肚白,有霞光隐隐从清辉山尖爬起。不知不觉间,竟已过去一夜。
“这,怎么会这样?”时无若诧异道,莫非那黑衣人临走时顺手把法阵给破了?不过瞧上去,那黑衣人恐怕跟这里的幻境法阵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所以这种情况可以排除。那就只剩另一种了,黑衣人把阵眼所在的器物带走了,这器物中必然蕴含着整个法阵所吸取的生命力。
“应当是阵眼被带走了。”木迟答道。与时无若的想法不谋而合。
“所以,那黑衣人拿那东西意欲何为呢……”眼下关于黑衣人知之甚少,就这么干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而且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瞧着这满院子很七竖八的村人,时无若默默扶额,必须尽快先找大夫过来。而且,还有那蒋肴和魏媛姑娘,都还不知生死。
时无若走过去,伸出一指在蒋肴鼻前探了探,没有鼻息,又欲把手搭上他的手腕查看一番。木迟抢先一步,先搭了上去,随即摇了摇头。好吧,看样子是在幻镜里呆的时间太久,已经被吸干了生命力。
时无若看着地上的蒋肴,若有所思道:“所以,绮丽因为看到这一世的石怀民已娶妻,所以爱而不得,由爱转恨,才为自己编织了一个梦,借以报复负心之人?可前世今生,本就不是一人,何必如此。”
“我倒觉得这绮丽也是个痴情人,妖族寿命本就更长,苦苦等待心爱之人一两百年也从未改变心意,难道不比大部分见异思迁的人专情吗?”木迟淡淡地说道,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人都是善变的,更何况前世与今生,转世后的人,记忆经历全然不同,还能算同一个人吗?”
“或许……她一直分得清,只是自我欺骗,刻意模糊罢。”不然为何绮丽几次三番的欲用蒋肴挡刀呢?
这时,一道浑厚有力的男声插了进来:“时无若?你怎么在这?这里发生了什么?舒楠陶夭他们呢?”一连串的问题砸来,无一不体现提问者的焦虑,只是此人面上依然一派沉稳淡漠,不怒自威。是九华长老。
时无若毕恭毕敬地一拜:“九华长老,师弟师妹没事,在大堂里沉睡了,放心吧。这里被一狐妖设了忘忧阵,直到方才才被破解。”
九华长老听完似乎是松了口气,随即又皱紧眉头,状似生气地道:“陶夭和舒楠怎么搞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回去必定要罚他们一番。”说完突然想到什么,眉头皱得更紧了,疑惑道:“忘忧阵?这阵法不是已经近千年没现世了吗,这狐妖打哪学来的。你且跟我细细道来。”
时无若点点头,这才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九华长老,当然隐去了一些不必要的细节。最后思索片刻,把他们最后的猜测也一并道出。九华长老听完陷入了沉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这时被忘在角落里的石榴才终于小心翼翼地钻了出来,她似乎听到了刚刚那番话,两只手紧紧握着,一张稚嫩的小脸眉心紧锁,鼓了好几次勇气才拼尽全力喊出来:“不是这样的!我娘不是这样的!”
木迟看见这一直沉默不语的小姑娘突然开口,一挑眉,问道:“那是如何?她可确确实实害了这么多人。”
九华长老这才注意到时无若身边还有一人,看着装也不知是哪门哪派。时无若注意到玉元长老的眼神,简略道:“他就是木迟,帮了我不少忙。”随即又转过头,放缓语气,轻声询问:“石榴姑娘为何这样说,可以告诉我们吗?”
石榴看着时无若,这才略放下心来,缓缓开口道:“阿娘再见到这人时,这人已有妻室,本不欲打扰。可是这个人却一直死缠烂打追着阿娘,阿娘最后才同意。可是没过多久,有一次他单独找到我,说要带我去玩好玩的,我不肯跟他打了一架,阿娘发现后这才去找他质问。可是这人知道了阿娘妖族身份后,就请了道士过来。阿娘身受重伤,有一天夜里,我看见,刚刚那个黑衣人过来了,不知道给了阿娘什么东西,自那以后阿娘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抓了好多人到这,又布下了这个幻境。阿娘本来也不想这样的,都怪那个黑衣人!还有这个负心汉!道长,阿娘还能回来吗?”
石榴看着就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应当是被娘亲护得很好,眼下娘亲失踪,当即越说越伤心,说到最后尽呜咽起来。时无若只好轻声安慰道:“你娘亲,我们会想办法带回来的。你所说的我们也知道了,放心吧,你阿娘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你们会带阿娘回来吗?”石榴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小心翼翼地询问。
时无若郑重的点了点头。
石榴这才胡乱擦了擦眼泪,不哭了。
时无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你知道魏媛在哪吗?就是地上这个人的妻子,有见到过吗?”
石榴想也没想,直接点头道:“我知道,阿娘把她关在了房间里,让我守着她,还有好多姐姐,阿娘让我们不要乱跑。就在那。”说罢指了后院唯一一座阁楼上方。
时无若和木迟对视一眼,木迟了然,飞身过去,打开门,果然看见里面关着很多年轻女人,着装不一,看着有些是府内的丫鬟,还有一些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魏媛就躺在内侧一张住床上。这些女人都异常虚弱,但应当是无性命之忧。
事件清晰,三人也不再多言,迅速把人救了出去,又就地设法事超度。虽说后来九华长老又派来许多弟子帮忙,但一切忙完后,已临近傍晚。忙完一切后,九华长老带着弟子们先回去了,只剩下时无若木迟和石榴三人还留在蒋府。
看着石榴,时无若心思不如就带回清辉宫交给师尊,师尊应当不介意再多收一个弟子。回去后不知能不能找着他,毕竟师尊已经快半年没回来过了。不过石榴现如今已经过了修行的最佳年龄,而且,她的母亲毕竟是个半妖,让这孩子去修道斩妖除魔杀害同类,多少有些残忍。时无若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毕竟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其他去处了。
木迟似乎看出了时无若的想法,率先开口道:“若师兄信得过我,我有一去处。我有一熟人,是位姑娘,为人挺仗义的,不如就让石榴先去跟着她,等绮丽救出来再做打算。”
石榴听完,似乎也没什么意见,于是便这般决定了。
全部处理好后,三人当即打算分开。临走时,石榴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娘回来以后,你们是不是要杀了她。可不可以放过阿娘,她虽然是妖,但是在此之前从未伤人!”
时无若听后当即正色道:“绮姑娘伤人无数,本应死罪难免。但因她并没有斩尽杀绝,且身不由己,所以,我们会公正处理的,不会杀她,但镇压在所难免。”
石榴听完当即愣住了,垂下脑袋,闷闷地“嗯”了一声。这些确实都是事实,阿娘经常教她善恶有报,能有这样的结果,她已经满足了,只希望阿娘能平安回来。
时无若偶然看向木迟,却发现对方正呆呆地盯着自己发愣,若有所思的样子。
时无若歪了下头,轻哼了一声:“嗯?”木迟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
三人就此分开,时无若朝着清辉山而去。一路边走边梳理这次的事件,想着想着,猛然想起木迟来,虽然与对方相识不过短短一两天,但相谈甚欢,默契十足,犹如认识多年的老友。也不知今日一别,还能否再相见。
到了清辉山下,他没有走登山阶梯上山,而是轻车熟路地寻了个小道,翻进了外门院。有弟子瞧见,热情地朝他招招手喊着:“大师兄,又来找木木吗,他昨天就出去了,到今天都还没回来!”
时无若回道:“这样吗。对了,这些这些,拿去给师弟师妹们分了吧!”时无若掏出一个储物袋,丢给了那位弟子。
那人似乎已是习惯,看也没看就收下了,笑嘻嘻道:“多谢大师兄!每次你下山都会给咱们带好些东西!”
时无若笑笑:“没办法,镇民们太热情了,这些都是村民们送给你们的,我只是跑个腿而已。”
明月镇的附近的村民,平时有个小事,比如阿猫阿狗丢了、家里庄稼来不及收了,都会上清辉山上来发委托。而这些小事基本都轮不到内门弟子们出手,所以大部分全都一股脑扔给了外门院,是以村人们为了感谢他们的帮助,所以平日里见着时无若,就会托他带些东西,时无若偶尔也会自己买些东西放进去,毕竟这群外门弟子也算是巩固了清辉宫的口碑。
其实在这清辉宫里,时无若最常打交道的并非各大长老的内门爱徒,而是这群外门弟子。原因无他,时无若这一派懒散胡来的作风,那些自视甚高的内门弟子基本都看不上。
作为清辉剑法修炼成就最高的大弟子,时无若却没有半点大师兄该有的风范。幼时的他还算是乖巧可人,虽然时无若入门前是位小公子哥,但来到清辉山后,任劳任怨,自律至极,勤奋至极,从不抱怨。修道论剑背心法,样样精通。本就根骨极佳,又勤于修炼,十一二岁时就已远超同龄人一大截,让人望而不及,成为说书画本最津津乐道的天才。
只是不知是因成就太高而刚愎自负,还是受那闲散师傅的影响,时无若后来反而怠于修炼,经常缺席早课,一觉直接睡到晌午,睡醒以后就满山溜达、钓鱼抓野味,罪行之多,罄竹难书。
受害最深的应该就是九华长老的宝贝鲤鱼了,本来好端端地躺在水底晒太阳,却无辜被大手一捞,带着在天上翱翔一圈,近距离与太阳肩并肩,最后快成鱼干时又被扔回了池塘。自此以后鲤鱼整体幻想自己是飞鱼,总是会纵身一跃扑棱上岸,奋力摆动鱼鳍也只是原地打滚,最后在半死不活之时被人发现丢回池塘,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第二天却又不死心地再一次跃出池塘,跌向地面。
九华长老为此大发雷霆,自己的宝贝被平白无故折腾成这样,怎么能让人不生气,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经常因为体罚坐下弟子让所有清辉宫的弟子们胆寒,这一下子,众人都津津有味地等着这位不学无术的大师兄遭殃。可谁知九华长老气势汹汹地提着剑找上修篁院时,时无若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九华长老竟然只是待了半天,就心平气和地回去了,后来也从未再提起此事。由此大家面面相觑,也猜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对这位大师兄的不屑中又多了几分迷之敬畏。
可即使这样,偏偏时无若的剑法却确确实实是已经达到了巅峰之境,有些长老恐怕都还比他逊色几分。如此这般,怎让人不气。
虽然时无若并不在意其他人怎么议论自己的,但他也不会自个去自讨没趣,于是他偷懒溜达的地方就换成了外门院附近,有时候没事还会指导他们一二。因此,这些外门弟子都很乐意看见这位大师兄过来。时无若在他们面前也没有半点架子,勾肩搭背嬉笑打趣都是常事。
东西送到,时无若便又踏着轻盈的脚步溜去了修篁院内,想着偷偷溜回房去。清辉宫内门,每一位长老独占一座宫院,亲传弟子也会跟着住在里面。结果刚进修篁院,就被门口立着的人影吓了一跳。原以为是师尊回来了,定睛一看,是师妹梅凌霜。
梅凌霜一袭蓝衣,端立在院前,面若冰霜,眼里像是含着两口深不见底的冷井,不含一丝温度。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翻墙进来的时无若。
时无若:“……哈哈,师妹好巧啊……”
其实时无若宁愿看见的是师尊,而不是这位师妹。原因无他,梅凌霜师妹实在是过于一板一眼了!
师尊一向随心所欲,教授弟子也是如此。但偏偏这位师妹性子恰恰相反。凌霜师妹大概是在十多年前入门的,那时候她才五六岁,跟时无若入门的年龄相差不大。在一个隆冬暴雪天,师尊顶着风雪抱回来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这小女孩也不知在外流浪了多久,衣服头发全都黏在了一起,上面还隐隐有些干涸的血迹,身上也只是一件单薄的粗布衣。但意外的是她居然能扛过极寒的天气,并且身体康健,活蹦乱跳。师尊给她捡回来以后就收做了徒弟,是以时无若有了一个小师妹。
一开始时无若还是很高兴的,因为他从小就羡慕别的孩子都有兄弟姐妹,一直都希望有个弟弟妹妹陪自己玩。所以当师尊把她丢给自己照顾后,时无若还是相当乐意的。可是越长大时无若越发现,这师妹当真死板至极。按理说闲散师傅不当会出现这么又勤奋又死脑筋的徒弟,可她偏偏就是这样。每次师尊布置下什么功课,她都会早早地便全部完成,完成以后若是师尊还没回来,她甚至会自觉地多做多练几遍。自己这样也就罢了,她还会像个小大人一样盯着时无若完成,每次时无若想偷懒,总会被她抓住,然后瞪着她那圆溜溜的眼睛,用不含一丝温度的话语重复:“师兄,功课。”惜字如金,简洁明了,还特别缠人。是以,时无若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讪讪地老老实实做功课。
从小带来的心理阴影让时无若现在一看见这个师妹就开始头疼浑身不自在。现在再想到木木,都是一样看着长大的,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啊,又开始想念木木那小火炉似的笑容了。
小火炉是见不着了,只能硬生生被冰渣子拖到了清辉宫主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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