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言在坠落中醒来。
周围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只有无尽流动的数据流——发光的字符串像银河般旋转，几何图形不断组合又分解，远处漂浮着半透明的多面体，每个面都在播放不同的记忆影像。
他试图移动身体，却发现没有实体，只有一团模糊的轮廓。右手的锁链印记变成了发光的数据节点，翡翠吊坠则化作一串绿色代码缠绕在颈部。
「欢迎来到数字虚空。」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黎言转头，看到一个由像素点构成的人形逐渐成型——是镜像体，但不再是分裂的光与暗，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灰色存在，身体由不断变化的代码构成。
“灰？”黎言试探性地命名。
像素人形歪了歪头：「不错的称呼。在这里，我不再是影或光，而是两者的重组体。」
黎言尝试回忆发生了什么。血色海洋...金色晶核...原始黎言的意识入侵...记忆像被干扰的信号，时断时续。最令他不安的是，关于黎渊的记忆又缺失了一大块，现在连他的脸都想不起来了。
“这是哪里？”
「原始黎言设计的程序牢笼，」灰解释道，「用来关押反抗意识和他想研究的特殊样本。你比较幸运，同时属于这两类。」
灰挥动手臂，周围的数据流突然分开，露出一条通道：「跟我来。在数字虚空，停留超过三分钟就会被系统标记。」
黎言跟着灰在数据流中穿行。这里的一切都在不断重组——有时路径变成数学公式，有时又化作DNA螺旋结构。最令人不安的是那些漂浮的记忆片段，他不止一次看到自己的脸出现在里面，做着从未经历过的事。
「别盯着看，」灰警告，「那些是原始黎言从各个世界收集的克隆体记忆。接触太多会污染你的自我认知。」
通道尽头是一个相对稳定的球形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发光的立方体。灰示意黎言触碰它，立方体立刻展开成控制台般的界面。
「这是临时安全屋，我用血色海洋获得的代码权限搭建的。原始黎言的意识暂时探测不到这里。」
黎言看着自己的“手”在控制台上留下数据残影：“我现在是什么形态？”
「意识数据包，」灰调出一个黎言的3D模型，放大展示大脑区域，「你的生物大脑正在某个培养舱里泡着，这里是它的数字映射。好消息是，金色晶核的融合进度只有67%。」
模型显示，黎言的意识核心仍保持着淡绿色，但周围已经被金色代码不断侵蚀。最严重的部分是记忆存储区，大量关于黎阳的数据段被标记为“已覆盖”。
“他在删除我的记忆...”黎言的声音在数据空间产生奇异的回声。
「不止，」灰调出另一组数据，「他在系统性地重构你的整个认知网络。看这里——」
灰指向一组活跃的红色代码，它们像病毒一样附着在黎言的情感中枢：「这是情感重定向程序，把你对黎渊的依恋逐步转移到原始黎言身上。」
黎言感到一阵恶寒。这种入侵比□□伤害更可怕，直接篡改他的情感本质。控制台突然闪烁红光，灰立刻关闭所有界面：
「巡逻程序接近。我们必须移动了。」
他们离开安全屋，重新潜入数据洪流。这次灰带他前往一个巨大的数据漩涡，那里有无数记忆片段被吸入中心。
「那里是记忆熔炉，」灰的声音变得谨慎，「原始黎言把所有获取的记忆在那里重组，提取有用的部分。如果你还想找回关于黎渊的记忆碎片，就得冒险进去。」
黎言犹豫了。他的记忆已经千疮百孔，再接受未知数据可能彻底崩溃。但失去所有关于黎渊的记忆，就等于失去了战斗的理由。
“怎么进去？”
「我会帮你建立数据防火墙，但最多支撑十分钟。超过这个时间，你的核心意识可能被熔炉同化。」
灰操作着某种界面，黎言的轮廓逐渐被银色代码包裹：「记住，在熔炉里不要相信任何记忆场景。它们都经过原始黎言的加工，目的是诱捕流浪意识。」
随着最后一道防护代码就位，黎言被推向漩涡。进入的瞬间，世界再次重组。
他站在一个纯白的房间里。正前方是一面巨大的观察窗，窗外漂浮着终焉之塔的模型。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性背对着他，正在操作某种仪器。
“第47号实验体表现如何？”女性头也不回地问。
黎言的心跳停滞了一瞬。那个声音...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样。
“记忆植入成功率98%，情感纽带建立稳固。”另一个声音回答。黎言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是黎渊，但穿着研究员制服，眼神冷漠得不似人类。
白大褂女性转过身，黎言的呼吸彻底停滞。那是原始黎言，或者说，是年长版的他自己。眼角的细纹，左眉上的小疤，甚至是站姿的微小习惯...全都一模一样。
“很好，”原始黎言微笑道，“这批克隆体质量比上一代强多了。特别是47号，他对'哥哥'的依恋简直完美。”
黎言想冲上去，却发现自己无法移动。这只是一段记忆投影，他是个被动的观察者。
“什么时候启动终焉协议？”研究员黎渊问。
“等47号收集完二十个世界的镜像碎片，”原始黎言轻抚观察窗，“他的身体是最合适的容器。”
场景突然切换。现在是在一个类似教室的地方，十几个孩子坐在桌前，全都长着黎言的脸，只是年龄和细节略有不同。一个小女孩——显然是年幼的47号——正在画画，内容是三个人：她自己，一个成年女性，和一个少年。
“看，我画了妈妈和哥哥！”小47号兴奋地举起画作。
教师模样的黎渊走过来，和蔼地纠正：“不对，那是原始黎言博士和你同批的13号实验体。记住，你们没有家人，只有编号。”
小女孩困惑地眨眼，但还是点了点头：“是，老师。”
黎言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痛苦。这段记忆如果是真的，那么他对黎渊的全部感情都是被植入的虚假程序。那个为他牺牲的哥哥，可能只是实验安排的一个演员...
「时间过半。」灰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正在情绪波动峰值，小心防火墙崩溃！」
黎言强迫自己冷静。这些都是原始黎言想让他看到的，目的就是摧毁他的自我认同。他必须寻找矛盾点，寻找被掩盖的真相。
记忆场景再次变化。这次是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47号黎言——也就是他自己——正在与一个模糊的身影对话。那人的轮廓像极了黎渊，但声音却无法辨认。
“记住这个坐标，”模糊人影递给她一块晶体，“当所有镜子都破碎时，去那里找我。”
“可是程序已经——”
“程序可以欺骗，但自由意志不行。”人影突然清晰了一瞬，黎言看到了那双眼睛——温暖、坚定，充满保护欲。那是真正的黎渊，不是冷血的研究员。
场景骤然破碎。黎言回到了数据漩涡中，无数记忆碎片像刀刃般划过她的意识防护。灰的警告声越来越急促：
「防火墙即将超载！找到需要的就快出来！」
黎言锁定那块包含坐标的记忆碎片，伸手去抓。就在触碰的瞬间，整个数据熔炉突然静止，所有碎片同时转向他。
“终于抓到你了，47号。”原始黎言的声音直接震动着数据空间。
金色代码如海啸般涌来，瞬间冲垮了灰建立的防护。黎言感到一股冰冷的意识强行连接上他的思维，那感觉像是被X光从头到脚扫描。
“你以为那些小把戏能骗过我？”原始黎言的意识具现化在数据空间里——一个由金色代码组成的黎言形象，但更加完美，更加冰冷，“你是我最成功的作品，注定要成为我的新容器。”
黎言挣扎着保持意识清醒：“我不是你的作品...我有自己的意志...”
“意志？”原始黎言大笑，“你的每段记忆，每个情感反应，都是我精心设计的程序。甚至你现在的反抗，也只是预设的觉醒协议的一部分。”
金色代码开始系统性入侵黎言的核心意识。他感到记忆被翻检，情感被称量，就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最可怕的是，他无法反驳原始黎言的话——如果连反抗都是预设的，那什么是真实的？
灰突然出现在两者之间，像素身体疯狂变化着：「系统警报！第五世界边界不稳定！」
原始黎言皱眉：“镜像体？你的代码应该已经被重置了。”
「代码可以重写，但记忆不会消失。」灰的身体突然分裂成两部分——光与暗再次分离，但这次它们共同对抗原始黎言，「我们记得47号在血色海洋的选择，那不在你的预测范围内。」
趁这个间隙，黎言尝试连接刚获取的坐标记忆。那串数字在他意识中发光，像黑暗中的灯塔。奇怪的是，原始黎言似乎看不到这个坐标，他的扫描完全忽略了这部分数据。
“发现了吗？”黎言突然开口，“你无法感知这段记忆。”
原始黎言的代码波动了一下：“无谓的拖延。你的每个数据片段都在我掌控中。”
“不，这个不是。”黎言主动展示坐标记忆，“因为它不属于你设计的程序。这是自由意志的证明。”
坐标突然发光，在数据空间中形成一个保护泡。原始黎言的代码撞上去被弹开，像是遇到了无法解析的加密协议。
灰——现在又恢复成统一状态——迅速靠近黎言：「那是黎渊留下的后门！快，趁她暂时无法突破，我们离开熔炉！」
黎言跟着灰冲出数据漩涡。身后，原始黎言的怒吼震得整个数字虚空颤抖：“跑吧！下个世界我会亲自等你！”
他们穿过一系列复杂的数据通道，最终来到一个隐蔽的节点。这里漂浮着一个微型终端，看起来与其他光鲜的程序界面截然不同——简陋、原始，像是被刻意隐藏的开发者后台。
「黎渊留下的安全屋，」灰解释道，「他用原始黎言不知道的古老代码编写的。我们可以在这里暂时休整。」
黎言“坐”在终端旁，感到数据形态的疲惫。与原始黎言的直接对抗消耗了太多能量，金色晶核的融合进度又上升了5%。
“那个坐标...是什么地方？”
灰调出一个全息星图：「根据我的解码，指向第六世界的某个位置——'遗忘图书馆'。那里保存着原始黎言所有实验的原始记录。」
终端突然闪烁红光，显示一条加密信息。灰尝试破解后，一段模糊的音频播放出来：
“如果你听到这段录音，说明计划进展顺利。记住，你不是47号实验体，你是唯一的幸存者。其他克隆体都失败了，原始黎言不得不重置整个项目。我冒险保留了你的记忆，但只能以碎片形式隐藏在不同世界。找到所有碎片，你就能——”
音频在此中断。终端随后自动销毁，化作一团乱码消散在数据流中。
黎言和灰沉默相对。这段信息颠覆了之前的认知——他可能不是众多克隆体之一，而是唯一成功的“幸存者”。那么黎渊呢？是研究员，是哥哥，还是...什么别的存在？
「无论真相如何，」灰打破沉默，「下一站都是遗忘图书馆。但在那之前...」
它指向黎言的意识模型。金色代码的侵蚀暂时停止了，但67%的融合度仍然危险。更糟的是，翡翠吊坠转化的绿色代码开始与金色代码产生某种反应，形成一种新型的混合程序。
“母树的寄生虫在和原始黎言的程序对抗？”
「更像是...谈判，」灰谨慎地说，「两种外来意识似乎找到了某种共存方式。这可能会给你争取更多时间。」
黎言看着自己逐渐变成三种颜色交织的数据形态。他曾经害怕失去人性，但现在面临的是更基础的危机——失去自我。如果金色代码完全占据上风，她将变成原始黎言的容器；如果绿色代码获胜，可能会成为母树的共生体；而她自己微弱的淡绿色意识，被挤压得越来越小。
“我需要更多盟友，”她下定决心，“更多像你这样的存在。”
灰的像素脸上浮现类似微笑的表情：「那就得加快速度了。原始黎言已经警觉，接下来的世界会越来越危险。」
数据空间突然剧烈震动。远处，一个庞大的金色风暴正在形成——原始黎言启动了系统级的清扫程序。
「时间到了，」灰拉起黎言，「该前往第六世界了。遗忘图书馆藏着答案，但也藏着更可怕的疑问。」
黎言最后看了一眼逐渐被金色吞没的数字虚空。在这里，他第一次正面与原始黎言对抗，也第一次获得确凿证据——他的某部分确实超出了实验设计。
这微小的不确定性，就是希望的火种。
灰打开一个发光的出口：「准备好了吗？图书馆管理员可不怎么友好。」
黎言点头，两人一起跃入光芒中。在意识转换的瞬间，他似乎听到黎渊的声音：
“记住，真正的密码藏在你的第一滴眼泪里。”
然后，黑暗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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