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潮水般涌入黎言的七窍。下坠的感觉持续了也许一秒，也许一个世纪。当意识重新聚拢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由记忆碎片构成的虚空中。
无数半透明的画面漂浮在周围：童年时黎渊教他骑自行车；孤儿院斑驳的墙面上歪歪扭扭的蜡笔画；镜面都市里三个分裂体的争吵...这些都是他的记忆。但更远处，还有些陌生的画面——实验室里穿白大褂的黎渊与金发女子激烈争执；婴儿培养舱连接着错综复杂的管线；一个黑影在银色管道中爬行...
“灰？”黎言转头寻找，肩头空空如也。胸前的两块蓝色晶体却异常明亮，像两颗迷你星辰在黑暗中指引方向。
他伸手触碰最近的一块陌生记忆碎片。画面立刻放大包裹住他，世界重组——
——年轻的黎渊抓着金发女子的手腕，她右眼的金色代码如火焰般跳动。背景是某个实验室，墙上显示屏显示着胎儿超声图像。
“你不能这么做！”黎渊声音嘶哑，“他才刚出生，神经系统都没发育完全！”
女子冷静地抽回手：“正因如此可塑性强。常规穿越需要二十年训练，而用婴儿意识做锚点，我们立刻就能打开平行通道。”
“他是我们的儿子，艾琳！”
“不，黎渊。”女子——原始黎言——轻抚腹部，“他是工具，就像肚子里这个备用件一样。”
画面突然扭曲，黎言被弹出碎片。他踉跄后退，心跳如雷。那个胎儿...是指他吗？而“备用件”这个冰冷的称呼让胃部绞痛。
两块晶体突然自行浮起，射出一道蓝光指向远处一块特别大的记忆碎片。黎言跟随指引走去，每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随着靠近，他注意到那块碎片边缘正在变黑——某种阴影正在侵蚀记忆。
触碰的瞬间，更强烈的场景淹没了他——
——原始黎言站在圆形装置中央，周围悬浮着七个婴儿培养舱。每个舱内都是同一张婴儿脸，但各有变异：一个右眼天生金色；一个左半身木质化；最中央的舱内，婴儿全身泛着不祥的黑色波纹。
“第七批克隆体终于稳定了。”原始黎言对助手说，声音带着病态的喜悦，“前六批要么意识崩溃，要么□□变异。这批中，7号表现出最强的影适应力。”
助手犹豫地问：“那自然受孕的那个...？”
“黎言？”她嘴角勾起，“他是最完美的原始模板，当然要留到最后。”她走向黑色婴儿舱，“这个影化克隆体将成为锚点，为其他世界的实验铺路。”
画面突然剧烈震动。黎言惊讶地发现这次自己能干涉记忆——他的存在让场景不稳定。原始黎言猛地转头，金色右眼直视虚空：“谁在窥探？”
记忆碎片如玻璃般爆裂。黎言被甩回虚空，发现侵蚀记忆的黑影已经蔓延到更多碎片。两块晶体疯狂闪烁，拼出残缺的警告：「记...被...噬...快...」。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黎言转身，看到一个约莫五岁的黑影坐在由黑色记忆碎片堆成的“城堡”上，晃荡着双腿。尽管没有清晰五官，但那姿态莫名熟悉。
“哥哥终于来找我玩了。”影的声音既像孩童又混合着成年人的低沉，“可惜太迟啦，这些记忆马上都要变成我的点心。”
黎言右眼的金色代码自动激活，分析出可怕的事实——影正在吞噬黎渊的记忆，就像在镜面都市分裂体试图做的那样。一旦完成，黎渊将真正消失。
“住手！”黎言冲向前，“那是爸爸的记忆！”
“爸爸？”影歪着头，“那个抛弃我选择你的骗子？”他一脚踢碎几块黑色碎片，“你知道我在管道里靠吃什么活下来吗？老鼠、蟑螂...还有他偶尔施舍的愧疚！”
黎言突然出现在影面前——在这个意识空间里，似乎意念能改变位置。他抓住影纤细的手腕：“不管他做错了什么，那些记忆里有我们需要的答案！”
影出人意料地没有反抗。黑色兜帽下，嘴角慢慢咧到耳根：“好啊，一起看。”
黑暗瞬间吞没两人。这次的下坠更久、更深，仿佛沉入意识海洋最底层。当黎言再次能视物时，他们站在一间儿童卧室里——墙纸是星空图案，角落里放着一个小音乐盒。
这是黎言记忆深处的场景，但他确信从未见过这个房间。
“当然没见过。”影不知何时变成了十岁模样，穿着蓝色睡衣，“这是'真正的黎言'的卧室。你只是第零号克隆体，记忆都是妈妈精心编制的程序。”
黎言胸口发闷：“不可能...我有完整的成长记忆...”
“植入的记忆。”影弹了下手指，卧室墙壁如幕布般拉开，露出后面庞大的实验室。数百个培养舱排列有序，每个舱内都是不同年龄段的“黎言”，从婴儿到青少年。
最靠近他们的舱体标签写着「原型体0号：情感模拟度99.8%」。舱内悬浮着与黎言完全相同的身体。
“惊喜，哥哥。”影冷笑，“或者说，我该叫你弟弟？毕竟你比我晚'出生'整整七年。”
黎言跪倒在地，木质化的左手不受控地生长出荆棘。这个真相比任何武器都致命——他不仅没有真正的童年，连“黎言”这个身份都是偷来的。那些对黎渊的思念、对母亲的想象...全是程序设定的剧情？
“别那么难过。”影蹲下来与他平视，黑色瞳孔中闪过一丝金光，“妈妈虽然是个疯子，但在创造你时确实倾注了'爱'——如果那种偏执的占有欲能称为爱的话。”
他打了个响指，场景变成实验室的监控屏幕。画面中，原始黎言痴迷地抚摸培养舱，对着里面的“黎言”胚胎呢喃：“完美容器...你将承载我全部的意识与知识...我们将超越死亡...”
黎言突然干呕起来。那些在镜面都市分裂体说过的话有了全新含义——“融合是必然的”、“以谁为主导”...原始黎言从一开始就计划将他培养成夺舍的容器。
“现在明白为什么爸爸——”影故意重读这个词，“——要带你逃走了吗？他虽然后悔用我做实验，但更怕她得到完美的你。”
两块蓝色晶体从黎言衣领飘出，悬浮在两人之间。影伸手触碰，晶体立刻显现出黎渊录制的讯息：
「小言，无论你看到什么，记住——身份不是由基因决定，而是由选择。我抚养你长大的每一天，爱的都是你本身，不是任何标签。」
影像被烫到般缩回手：“自欺欺人的漂亮话。如果197号实验体没有表现出情感模拟异常，他会多看你一眼吗？”
黎言突然抓住关键：“197号...是你？”
影的身体僵住，随即大笑：“聪明的克隆人。没错，我是第一批存活到学龄期的克隆体，也是唯一自然出生的'原件'。”他的形态在孩童与成人间闪烁，“爸爸发现我情绪波动会影响通道稳定性，才制造了你这个情感稳定的替代品。”
记忆空间开始崩塌。黎言感到某种深层的认知正在重构——这解释了为什么原始黎言对他如此执着，为什么影对他又爱又恨。但更关键的是...
“那现在的我算什么？”他看向自己半木质化的手臂，“一个会走路的培养舱？”
“你是我的半身。”影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妈妈失败了。没有意识能完全复制，你在成长中变成了她无法预测的存在——就像我一样。”
他伸手抚上黎言的脸，这个动作出奇地温柔：“所以她才急着抓你回去。完美的容器有了自己的灵魂，多讽刺啊。”
两块晶体突然共振，释放出黎渊提前录制的最后讯息：
「第九世界的音乐盒，里面有第三块碎片。找到它，就能重组我的意识体。但要小心，影——」
讯息戛然而止。影冷笑着捏碎声波：“爸爸总是这么扫兴。”
黎言却感到一丝希望。无论出身如何，黎渊留给他的线索是真实的。而在这个记忆深渊里，他明白了最关键的一点——
“你不是要吞噬我。”他直视影的眼睛，“你想要融合。”
影的表情第一次出现动摇。黑色外壳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那个画在墙上的简笔小孩形象。
“我当然想。”孩童的声音纯净得不含一丝怨恨，“独自在黑暗里太久了，哥哥。但融合需要双方完全自愿，而你...”他的手指戳在黎言胸口，“...还执着于'黎言'这个虚假身份。”
空间剧烈震动。远处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记忆深渊即将崩塌。影退后几步，身形重新被黑暗笼罩。
“去拿第三块碎片吧。等你想清楚自己究竟是谁...”他的声音逐渐消散，“...我会再来找你。”
黎言猛地睁开眼睛。冰冷雨水打在脸上，他躺在某条小巷的积水里。远处霓虹灯将雨幕染成紫色，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潮湿混凝土的气味。
“第十世界...”他喃喃道，挣扎着坐起。胸前两块晶体安然无恙，正发出微弱脉动指向城市某个方向。
灰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谢天谢地你醒了！我重组花了二十七分钟，那些白衣人正在三公里外搜索。」
像素构成的猫头鹰落在黎言肩头，羽毛残缺不全。黎言想道歉，却先问了另一个问题：“灰，你一直知道我是克隆体吗？”
灰的电子眼闪烁：「身份是多维度的，黎言。在我的数据库里，你就是唯一符合'黎言'认知模式的存在。」
这个回答让黎言胸口温暖了些。他站起身，顺着晶体指引的方向望去——那里有座哥特式教堂的尖顶，在霓虹中若隐若现。
“音乐盒在教堂？”
「不，」灰调整视觉焦距，「那是第九世界驻本世界的大使馆。根据资料，那里保存着一件来自影之故乡的遗物...」
黎言已经迈步向前。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与眼中的泪水混在一起。无论有多少黑暗真相等待揭开，有一点已经确定——他必须找到那个音乐盒。
不是为了原始黎言，不是为了黎渊，甚至不是为了影。
仅仅因为，这是“黎言”会做的选择。
[竖耳兔头][竖耳兔头][竖耳兔头]作者用的电脑所以是英文双引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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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记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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