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黎言的兜帽滴落，在潮湿的小巷地面上形成小小的水洼。黑市位于城市最破败的街区，这里的建筑像是被时间遗忘的弃儿，歪斜地挤在一起，形成一道道阴暗的夹缝。正是这些法律触及不到的缝隙，滋养着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
黎言摸了摸藏在衣服里的四块灵魂碎片，它们隔着特制容器传来微弱的脉动，像是遥远的心跳。自从离开“曙光”总部，他已经逃亡三天了。理事会派出的追捕小队、体内蠢蠢欲动的镜像意识，还有那个在他梦中越来越清晰的通天高塔——所有这一切都像无形的绞索，一点点收紧。
“要找'暗影商人'，得先找到'无面者'。”一个缺了半边牙齿的老乞丐曾这样告诉她，“但找到'无面者'的，往往都后悔了。”
巷子尽头有一家没有招牌的店铺，橱窗被厚厚的灰尘覆盖，只能隐约看到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钟表，全都停在4:44。这就是黑市入口。
黎言推门而入，铃铛发出嘶哑的响声。店内比外面看起来大得多，十几个摊位杂乱地排列着，售卖着各种诡异副本中流出的物品——会尖叫的蘑菇、装在瓶子里的迷你龙卷风、写着未知文字的皮肤碎片。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腐烂的气味，偶尔夹杂着一丝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
摊主和顾客们都戴着各式面具，这是黑市的规矩——在这里，暴露真实面目等同于自杀。黎言拉了拉兜帽，确保遮住自己偶尔会变黑的右眼，走向最里面一个卖镜子的摊位。
“我想找'无面者'。”他低声说，声音压得极低。
摊主是个佝偻的老妇人，脸上布满蛛网般的皱纹。她头也不抬，用沙哑的声音说：“左手第三面镜子，盯着看十秒别眨眼。”
黎言找到那面椭圆形的古董镜，边框雕刻着扭曲的人形。当他凝视镜面时，起初只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但很快，镜中的影像开始变化——兜帽下的脸逐渐模糊，最后变成一片空白。
“想见商人，先过我这关。”镜子上浮现出这样一行字。
黎言感到一阵眩晕，镜面突然变得像水面一样柔软。他下意识想后退，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穿过了镜面。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整个人拉了进去。
穿过镜子的感觉像是被塞进一根狭窄的管道，全身每一寸皮肤都被挤压、拉伸。当这种折磨终于结束时，黎言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纯白的圆形房间里，没有门窗，只有四面镜子分别朝向四个方向。
“欢迎来到中间地带。”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既不是副本，也不是现实。”
一个身影从其中一面镜子中走出——他穿着考究的黑色西装，却没有脸，平滑的皮肤上没有任何五官的痕迹。
“无面者。”黎言的手移向腰间的武器。
“放松，曙光组织的叛逃者。”无面者的声音出奇地年轻悦耳，“在这里动武对你没好处。听说你想见'暗影商人'？”
黎言点点头：“我有他感兴趣的东西。”
“所有人都有商人感兴趣的东西。”无面者轻笑，“问题是，你准备好付出代价了吗？商人不要钱，不要物，只要...记忆。”
他打了个响指，四面镜子同时亮起，显示出不同场景——黎言童年时与哥哥在河边玩耍；“纸新娘”副本中黎渊最后的拥抱；林小满坠入时空裂缝前最后的微笑...
“商人最喜欢珍贵的记忆，尤其是那些充满情感的。”无面者绕着黎言踱步，“比如，你第一次意识到哥哥永远不会回来的那一刻？或者看着队友为你牺牲时的愧疚？”
黎言咬紧牙关：“我要见的是商人，不是你。”
“傲慢。”无面者突然贴近，没有五官的脸离黎言只有几厘米，“你知道吗？商人可能会要你关于黎渊的所有记忆作为代价。那样即使你复活了他，你也不会记得他是谁。多么讽刺...”
黎言猛地推开无面者：“带我去见他，否则我就砸碎这里所有的镜子。”
“暴躁，太暴躁了。”无面者摇着头，“不过好吧，既然你坚持...”
他走向北面的镜子，做了个复杂的手势。镜面泛起涟漪，显现出一条漆黑的通道。
“沿着这条路走，别回头，无论听到什么声音。“无面者让到一边，“哦对了，商人今天心情不好，祝你好运。”
通道比黎言想象的更长，黑暗浓稠得几乎有形质，像冰冷的丝绸拂过他的皮肤。远处传来窃窃私语，有些像是已故队友的声音，有些则完全不像人类能发出的音调。
走了约十分钟，前方出现一点微光。黎言加快脚步，来到一个宽敞的洞穴状空间。这里像是某个巨大生物的腹腔，墙壁上覆盖着脉动的血管状组织，地面则铺满了各种镜子碎片，每一片都映照出扭曲的影像。
洞穴中央坐着一个身影，黎言花了几秒钟才确定那确实是“人”——他的身体像是用不同人的部位拼凑而成，左半边是苍老的男性，右半边则是年轻的女性，中间的分界线不断蠕动变化，仿佛两种性别在永无止境地争夺主导权。
“暗影商人。”黎言站定，强迫自己直视这个诡异的存在。
商人抬起头，他的眼睛是全白的，没有瞳孔，却给人一种被彻底看透的感觉。“黎言。”声音也是双重的一男一女同时开口，“带着碎片的男孩，体内住着影子的战士。”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黎言直接说道。
商人发出一种像是玻璃摩擦的笑声：“你要找通往塔的路。但首先，让我们谈谈代价。”
他（或她）站起身，身体不对称地摇晃着走向一面完整的落地镜。镜中映出的不是商人的形象，而是一座通天高塔——那塔由无数旋转的碎片构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正是黎言在梦中见过的景象。
“终焉之塔，所有副本的母亲，也是它们的终点。”商人抚摸着镜面，“它不是被发现的，而是它选择让谁发现。现在，它选择了你。”
黎言感到一阵寒意：“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和你哥哥从一开始就是实验品。”商人转向他，白眼中闪过一丝红光，“047号和048号，多么完美的对照组。一个被分割研究，一个执着地收集碎片...塔很享受这个过程。”
黎言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藏在衣服里的灵魂碎片容器：“我不相信你。告诉我怎么去塔，我会支付合理的代价。”
“合理的代价？”商人又笑了，“你知道为什么塔对你感兴趣吗？因为你体内的影子。每个副本都有它的镜像，而你是唯一一个成功将镜像保留在体内这么久的人类。塔想知道为什么。”
黎言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五指扭曲成爪状。镜像意识正在试图夺取控制权！
「终于见面了，商人。」黎言的嘴自动张开，发出的却是镜像体冰冷的声音，「告诉这个蠢男人真相吧，他不过是个载体，我的容器而已。」
“不！”黎言用尽全力对抗着，左手抓住右手腕，木质化的皮肤发出诡异的荧光。两股力量在他体内交锋，痛苦如电流般流窜每一根神经。
商人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场斗争：“多么精彩！人类意志与副本意识的直接对抗。告诉我，黎言，当你看着队友一个个死去时，可曾想过这一切都是徒劳？”
黎言跪倒在地，汗如雨下。她能感觉到镜像体正在占据上风，自己的右眼视野逐渐变黑。就在这时，他灵机一动，猛地掏出灵魂碎片容器，将其贴在胸前。
四块碎片同时发出耀眼的光芒，黎阳的虚影在半空中凝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小言！”虚影黎渊喊道，“记住'纸新娘'里我对你说的话！”
这个提醒像一道闪电劈开黎言混沌的意识。他突然想起在"纸新娘"副本中，黎渊曾在他耳边轻声说过一个词——那是小时候他们玩的秘密游戏中的暗号。
“萤火虫！”黎言大喊。
这个词像咒语般产生了效果。镜像体发出一声尖叫，暂时退缩了。黎言趁机重新掌控身体，但代价是鼻子和耳朵都渗出了鲜血。
商人鼓掌赞叹：“漂亮！用童年记忆作为锚点抵抗侵蚀。不过这只是暂时的胜利，影子会越来越强。”
黎言艰难地站起来，擦去脸上的血迹：“告诉我怎么去塔。什么代价我都付。”
“代价是...”商人凑近他耳边，混合的声音变成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你关于黎渊最珍贵的记忆。不是随机的，而是你选择交出哪一段。这是规则。”
黎言的大脑飞速运转。交出记忆意味着永远失去一部分哥哥，即使将来集齐所有碎片，那段记忆也将不复存在。
“我有多少时间考虑？”
“商人耐心有限。”那双重声音又恢复了正常音量，“你可以拒绝，然后带着你的碎片离开。但记住，塔已经苏醒，每分每秒都有新的副本在现实世界形成。很快，将无处可逃。”
黎言看向镜中的高塔影像，它比之前更加清晰了，塔顶的眼睛半睁着，似乎在注视着他。四块灵魂碎片在容器中微微震动，仿佛受到召唤。
“我选择...”黎言深吸一口气，“交出我们最后一次分别的记忆。那天晚上他出门前，揉着我的头发说'很快就回来'。”
商人露出满意的表情：“啊，最初的离别，多么美味的选择。”他伸出手，指尖突然变得细长如针，轻轻点在黎言太阳穴上。
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后，黎言感到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他拼命回想那个夜晚，却只找到一片空白，就像录像带被洗掉了一段。
“交易成立。”商人收回手，掌心中多了一颗晶莹的水滴，里面闪烁着微小的画面——黎渊笑着揉乱他的头发，“这是通往塔的地图。”
另一只手递过来一块黑色的镜子碎片：“当你想进入时，打碎它。但记住，一旦进入，要么摧毁塔，要么成为它的一部分。没有第三个选择。”
黎言接过黑色镜片，它冰冷得像是绝对零度，几乎要冻伤他的手掌。与此同时，他注意到自己的木质化已经蔓延到了左胸，皮肤下的血管隐约可见，却流动着淡绿色的液体而非血液。
“最后一个问题。”他强忍着记忆被剥离的眩晕感，为什么塔需要我收集黎渊的灵魂碎片？”
商人已经开始融化，身体像蜡烛般滴落：“因为爱是唯一能摧毁塔的力量...也是唯一能完全激活它的能量。多么讽刺，不是吗？”
随着最后一声轻笑，商人和整个洞穴开始崩塌。黎言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回镜中通道，跌跌撞撞地穿过黑暗，最终从黑市店铺的镜子里摔了出来。
店铺空无一人，所有摊位都消失了，只剩下满地的灰尘和那面椭圆形的古董镜——现在它已经碎裂成无数片。
黎言踉跄着走到街上，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脸上。口袋里，黑色镜片和灵魂碎片容器沉甸甸的，像是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他失去了关于哥哥的最后一次正常互动的记忆，换来了一张通往地狱的单程票。更糟的是，体内的镜像意识虽然暂时被压制，却因这次对抗变得更加强大——他能感觉到它在蛰伏，等待下一次机会。
雨越下越大。黎言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总部回不去了，黑市也不再安全。所有的队友，所有帮助过他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被他连累。
在一座废弃的电话亭里，黎言蜷缩着躲雨。他掏出灵魂碎片容器，四块水晶散发出的光芒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温暖。黎渊的虚影浮现出来，比之前更加清晰，几乎像是真人。
“小言，”虚影轻声说，“无论发生什么，记住这不是你的错。”
黎言苦笑：“那该是谁的错？我明知道收集碎片会带来什么后果，却还是一意孤行。徐立、林小满、赵明宇...他们都因我而死。”
虚影沉默了片刻：“有时候，正确的选择看起来像是最错误的那一个。商人说得对，爱既是毁灭塔的力量，也是激活它的钥匙。关键在于...你如何使用它。”
黎言抬头看向远处——在雨幕之外，城市天际线上空，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塔形轮廓悬浮在云层中。它正在变得实体化，从高维空间向现实世界渗透。
“它越来越近了。”黎言喃喃道。
虚影黎渊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时间不多了，小言。在进入塔之前，你还需要最后一块碎片——'意志'，它在'影剧院'副本中。”
黎言摇摇头：“但每收集一块碎片，塔就苏醒一分。如果我把最后两块都集齐...”
“塔就会完全降临。”虚影承认道，“但只有完整的灵魂才能摧毁它。这是一个悖论，也是塔的恶趣味——要打败它，必须先赋予它力量。”
雨声渐歇，黎言走出电话亭。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可能是人类文明的倒数第几天。
他段握紧黑色镜片，做出了决定。在挑战“终焉之塔”之前，他必须先去“影剧院”，拿到第五块灵魂碎片——无论代价是什么。
随着这个决定，他左胸的木质化区域突然蔓延了一小片，像是对某种召唤的回应。与此同时，他右眼的视野边缘出现了几帧陌生的画面——一个漆黑的舞台，上面站着七个黎渊的影子，正等待她的到来。
镜像意识在深处轻笑，黎言第一次清晰地听懂了它的低语：
「我们越来越像了，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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