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镜片上凝结着雨滴。
黎言站在废弃的星光大剧院前,这座建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艺术殿堂如今只剩下破败的外壳。海报墙上残留的褪色剧目单在风中轻轻颤动,最中央那张写着《终焉之诗》,演出时间却是“当第七位观众入场时”。
“影剧院副本,S级认知扭曲型。”黎言低声复述着资料,“进入者必须完成七幕剧目表演,否则将成为永久观众。”
他摸了摸怀中的灵魂碎片容器,四块水晶安静地躺在里面,偶尔发出轻微的共鸣震动。自从离开黑市,他体内的镜像意识越来越难以压制——右眼的视野已经有三分之一时间是全黑的,木质化的左胸皮肤下能清晰看到淡绿色脉络在跳动。
最糟糕的是那些幻听。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能听到一个与自己相似却更加冰冷的声音在耳边低语:
「你害怕的不是变成怪物,而是变成我。」
黎言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剧院大门。
门内与门外是两个世界。褪色的金红色地毯崭新如初,水晶吊灯散发着温暖的黄光,空气中飘荡着旧时代香水与木材混合的奢华气息。唯一不协调的是观众席——那里坐着六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每个人的脸都像被水浸湿的油画般模糊不清。
“第七位观众到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舞台上传来,“演出可以开始了。”
黎言看向舞台,那里站着一个高瘦的男人,穿着老式燕尾服,脸上戴着一张纯白的面具。他的脖子异常细长,像蛇一样微微扭动着。
“我是本剧院的导演。”男人鞠躬,面具上的表情突然从微笑变成哭泣,“今晚的剧目是《七重人生》,您将扮演主角。每完成一幕,您就离您的目标更近一步。”
黎言的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我要的是琥珀色水晶。”
“哦,那个啊。”导演歪着头,脖子发出咯吱声,“在第七幕结束后,如果您还能保持'自我',它自然会是您的奖品。”
舞台上的幕布缓缓拉开,露出后面的场景——一个黎言无比熟悉的客厅,和她童年时的家一模一样。
“第一幕,《归家》。”导演的声音突然变成了黎言母亲的声音,“请开始您的表演。”
黎言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走上舞台。当她踏入布景的瞬间,周围的剧院消失了,他真的回到了十岁那年的家中。厨房里飘来母亲做的红烧肉香气,电视里播放着晚间新闻,而小黎渊正在客厅地毯上拼积木。
“小言?过来帮哥哥看看这个。”童年的黎渊抬头对他微笑,眼睛里没有一丝阴霾。
黎言的喉咙发紧。他知道这是幻觉,但每一个细节都真实得令人心碎——墙上的挂历停在2005年6月,黎渊右手上的疤痕位置分毫不差,那是他八岁时被自行车链条刮伤的,甚至空气中飘浮的灰尘都在记忆中的位置闪烁。
“你不是真的。”黎言咬牙道,手指深深掐入掌心。
“那什么是真的?”小黎渊他歪着头问,“你在黑市交出去的记忆?你队友们的死亡?还是你越来越不像人类的身体?”
黎言猛地后退一步。这个幻象知道得太多了。
“完成第一幕的条件很简单。”小黎渊站起身,突然变成了成年后的样子,穿着他失踪那晚的深蓝色外套,“承认你想回到这一切发生之前。”
舞台边缘浮现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小刀。
“用这个刺入你的心脏,你就能永远留在这里。”黎渊的幻象轻声说,“没有副本,没有牺牲,只有你和家人平静的生活。”
黎言的右手不受控制地伸向小刀。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被诱惑了——结束这一切痛苦,沉溺在美好的幻象里,多么轻松的选择啊。
但就在这时,他左胸的木质化区域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低头看去,皮肤下的淡绿色脉络正在疯狂跳动,像是在警告什么。
「他在骗你。」镜像意识的声音意外地清晰,「死在这里,你的身体就归我了。」
这个提醒反而让黎言清醒过来。她收回手,直视幻象的眼睛:“我拒绝。真正的黎渊绝不会让我放弃。”
幻象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随后整个童年场景像被打碎的镜子般崩裂。黎言又回到了剧院舞台上,导演正不悦地鼓着掌。
“太感人了!自我牺牲精神!”导演的脖子伸得更长了,几乎垂到地面,“可惜这只是热身。第二幕《背叛》,请准备。”
幕布再次拉开,这次场景变成了"曙光"组织的会议室。理事会的成员们围坐在长桌旁,而“黎言”站在中央——不对,那不是他,那是他的镜像体,右眼全黑,左臂木质化,正冷笑着看向真正的黎言。
“第二幕任务:揭露你内心最深的恐惧。”导演宣布。
镜像黎言走向长桌,调出一段全息录像——那是黎言在“镜中医院”里犹豫的瞬间,当林小满冲向镜像体时,他本能地停顿了0.5秒。
“看啊,这就是你们的英雄。”镜像体讥讽地说,“他本可以救林小满,却因为一瞬间的胆怯害死了队友。”
理事会的成员们开始交头接耳,指责声如潮水般涌来。黎言想辩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更可怕的是,观众席上多了一个新的人影——林小满模糊的轮廓正静静“注视”着他。
“恐惧不是死亡,而是被所有人看穿你的软弱。”镜像体贴近他耳边低语,「承认吧,你根本不配拯救任何人。」
黎言的视野开始变黑,镜像意识正在利用他的情绪波动夺取控制权。绝望中,他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主动放松抵抗,让镜像体短暂接管了他的右手。
「你干什么?!」镜像体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来,指向全息录像的某个细节。
黎言趁机夺回控制权,大声说道:“看清楚了!我当时不是犹豫,而是看到了林小满手里的稳定器!他知道那是唯一的机会!”
录像放大,确实显示林小满在行动前对黎言做了个隐蔽的手势。会议室里的指责声戛然而止。
“第二幕完成!”导演不情不愿地宣布,“主角展现了...意外的坦诚。”
一幕接一幕,黎言经历了越来越残酷的心理试炼:
第三幕,他被迫重温徐立牺牲前的最后时刻,并承认自己利用了他的忠诚;
第四幕,他在“无尽楼梯”里眼睁睁看着赵明宇坠落,却无法伸手救援;
第五幕,他面对黑市商人,再次交出另一段珍贵记忆——黎渊教他骑自行车的下午;
第六幕最为痛苦,他必须看着黎渊的虚影被塔吸收,却无能为力。
每一幕结束后,观众席上就会多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到第六幕时,黎言认出了徐立、赵明宇和林小满的轮廓,他们沉默地“注视”着舞台,像被定格在死亡瞬间的幽灵。
当第六幕的帷幕落下时,黎言已经跪在舞台上,冷汗浸透了衣服。木质化已经蔓延到他的左脸,右眼几乎全黑了,视野中不断闪过陌生的画面——高塔内部的结构、旋转的碎片、一个被锁链束缚的身影...
“最后一场!”导演兴奋地宣布,脖子像弹簧一样伸缩着,“第七幕,《弑神者》!”
最后的幕布拉开,舞台上只有一个简单的设置:黎渊被铁链绑在椅子上,胸口嵌着那颗琥珀色水晶。他的眼神清澈坚定,与之前碎片中的虚影都不同,几乎像是真实的黎渊。
“杀了他,拿走水晶。”导演递来一把银色的匕首,“这是获取'意志'碎片的唯一方式。”
黎言的手颤抖着接过匕首。这个黎渊看起来太真实了,他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松木古龙水味道,看到他脖子上那颗小小的痣,甚至感受到他呼吸的节奏。
“小言,”被绑住的黎渊轻声说,“还记得你对商人说的话吗?'什么代价我都付'。”
黎言举着匕首的手悬在半空。他曾无数次想象与哥哥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
“你不是真的。”他重复着第一幕的台词,但这次声音里充满不确定。
“什么是真的?”黎渊反问,眼神突然变得异常锐利,“你收集的碎片?你体内的镜像?还是你越来越模糊的人性?”
匕首在黎言手中颤动。他注意到观众席上的六个幽灵身影全都前倾着身体,仿佛在期待什么。
“杀了我,你就能得到第五块碎片。”黎渊继续说,“集齐七块后,你就能挑战塔。但代价是什么?每收集一块,你就离人类更远一步。”
黎言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现在已经完全木质化,指尖变成了细小的根须状。他体内的镜像意识出奇地安静,似乎在享受他的挣扎。
“如果我拒绝呢?”他艰难地问。
“那么你将永远留在这里,成为第七位观众。”导演在一旁插嘴,“而你的镜像体将带着已有的四块碎片离开,继续塔赋予它的使命。”
黎言突然明白了这个副本的真正意义。这不是简单的试炼,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无论他选择杀死“黎渊”获取碎片,还是拒绝并被困在这里,都是在为“终焉之塔”服务。
“没有第三个选择吗?”他轻声问,更像是在问自己。
被绑住的黎渊突然笑了,那个笑容如此熟悉,让黎言的心脏几乎停跳:“有啊,小言。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玩的游戏吗?当所有选择都是错的时候...”
“…就改变游戏规则。”黎言下意识接上,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是黎渊教她的第一个战术课程,在他们还只是玩捉迷藏的年纪。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黎言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他将匕首刺入了自己的木质化左臂。
剧痛如闪电般传遍全身,但伴随而来的是某种解脱感。淡绿色的液体从伤口涌出,滴落在舞台地板上,腐蚀出一个个小洞。观众席上的幽灵们发出无声的尖叫,导演细长的脖子像蛇一样愤怒地扭动。
“你破坏规则!”导演尖叫道。
“不,我改变了规则。”黎言喘息着说,右眼已经完全变黑,但左眼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明,“这不是真正的选择,只是塔的又一个游戏。”
被绑住的黎渊静静看着他,眼神逐渐变化。有那么一瞬间,黎言确信他看到了真正的黎渊——不是碎片,不是幻象,而是他哥哥的核心意识。
“很好。”他轻声说,然后主动向前倾身,让胸口的琥珀色水晶暴露得更明显,“现在拿走它吧。但要记住,有时候最像陷阱的机会,反而是唯一的出路。”
黎言颤抖着伸出手,触碰那颗水晶。就在他的手指接触表面的瞬间,整个剧院剧烈震动起来。观众席上的六个幽灵同时站起,导演的脖子断成几截,面具掉落在地,露出下面空无一物的黑暗。
水晶自动脱离“黎渊”的胸口,漂浮到黎言面前。与此同时,绑在椅子上的身影开始消散,但在完全消失前,他用口型对黎言说了三个字:
“别相信。”
随着第五块灵魂碎片被收入容器,整个影剧院开始崩塌。黎言踉跄着冲向出口,身后传来导演扭曲癫狂的笑声:
“恭喜您获得'意志'碎片!塔已经等您很久了,047号实验品!”
黎言跌出剧院大门,身后的建筑像被无形巨手揉捏的纸模型般坍缩。她瘫坐在雨中,怀中五块灵魂碎片发出强烈的共鸣,震得容器嗡嗡作响。
右眼的黑暗逐渐褪去,但左脸的木质化已经无法逆转。更糟的是,他现在的视野中时不时会闪过陌生的场景——高塔内部的结构越来越清晰,而那个被锁链束缚的身影...他几乎能确定就是黎渊的本体。
镜像意识在他脑海中轻笑:「欢迎回家,哥哥。现在你知道了吧?我们一直都是塔的一部分。」
黎言抬头看向天空——雨云之上,那座虚幻的高塔轮廓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塔顶的眼睛已经睁开了三分之二。
他离终点越来越近,却也离人类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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