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下了三天。
黎言蜷缩在一座废弃教堂的长椅上，用斗篷裹紧身体。五块灵魂碎片在胸前的容器中轻轻震动，发出微弱的共鸣声。自从离开“影剧院”，他就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引导着来到这座偏远山区的古老教堂。
教堂彩窗上的图案早已褪色，但依稀能辨认出一个男人跪在光柱前的轮廓。石墙上爬满了黑色的藤蔓，每一根都生有细小的尖刺，像血管一样微微搏动。最诡异的是，教堂中央的祭坛不是十字架，而是一面巨大的镜子，镜框上刻着一行小字：
“供奉你的记忆，换取片刻安宁。”
黎言知道这就是“遗忘教堂”的入口，传说中藏有第六块灵魂碎片"情感"的S级副本。根据黑市流传的资料，进入者必须用记忆作为“门票”，而越是珍贵的记忆，越能换取安全通行。
他摸了摸自己木质化的左脸，那里的皮肤已经完全失去知觉，像戴了半张木面具。右眼的情况更糟——每天都有几个小时完全被镜像意识控制，视野变成一片漆黑。唯一的好处是，这种异变赋予他短暂预见危险的能力，就像现在，他右眼的黑暗中闪过一个画面：祭坛镜子里的自己伸出手，将他拖入其中。
“看来没找错地方。”黎言苦笑一声，从长椅上站起来。
他走向祭坛，镜中的倒影却比她慢了一拍才跟上动作。当他在镜前站定时，倒影突然自己动了——它伸出手，掌心向上，像是在索要什么。
「记忆。」镜像意识在他脑海中低语，「它要你最珍贵的一段。」
黎言犹豫了。他已经交给黑市商人两段关于黎渊的记忆，每失去一段，都像是灵魂被挖走一块。现在他必须再交出一段，才能进入教堂。
“如果我不给呢？”他对着镜子问。
镜中的黎言突然变得扭曲，身体拉长变形，最后化为一具缠满绷带的木乃伊，空洞的眼窝里爬出黑色甲虫。
「那就永远徘徊在门外。」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镜中传出，「像那些不肯支付的可怜虫一样。」
镜面泛起涟漪，映照出教堂角落的阴影——那里蜷缩着十几个模糊的人形，有的在喃喃自语，有的在无声啜泣，全都失去了神智。
黎言深吸一口气：“我交出...我们全家最后一次去海边的记忆。”
那是黎渊失踪前三个月，他们难得的一次全家旅行。黎言记得自己收集了一小瓶海水和贝壳，黎渊则拍了许多照片，说要把它们做成相册。
镜中的木乃伊摇摇头，绷带缝隙中渗出黑色的黏液。
「不够珍贵。我们要的是真正刻骨铭心的部分。」
黎言咬紧牙关。他知道副本在刁难他，就像猫戏弄老鼠。体内的镜像意识突然活跃起来，在他耳边低语：
「让我来谈判。它认得我的气息。」
短暂犹豫后，黎言放松了对镜像体的压制。他的右眼瞬间变黑，木质化部分蔓延了一小片。当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变成了双重音调——一半是人类，一半是非人的冰冷回响：
“我以塔之名义要求通行。”
镜中的木乃伊突然僵住，随后像受到惊吓般后退几步。镜子表面泛起剧烈的波纹，最终形成一道旋转的漩涡。
「047号监督者...」沙哑声音变得敬畏，「请进...但规则就是规则...必须留下一段记忆...」
镜像黎言冷笑一声：「那就拿走他昨晚的梦。」
一阵刺痛从黎言太阳穴传来，就像有人用冰锥刺入大脑搅拌。他瞬间失去了昨晚梦境的记忆——虽然不记得具体内容，但那种温暖安全的感觉消失了，只留下空洞的失落感。
镜子漩涡扩大成一个通道，黎言踉跄着踏入其中。
穿过镜面的感觉像是被塞进装满冰水的管道，寒冷刺骨却又令人清醒。当视野重新清晰时，他站在一个巨大的圆形厅堂中，高耸的穹顶上悬挂着无数玻璃瓶，每个瓶子里都漂浮着一段记忆影像：欢笑的孩子、相拥的恋人、临终的告别...
“欢迎来到记忆圣所。”一个柔和的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请随意参观，但记住——任何你注视超过三秒的记忆，都会成为供奉品。”
黎言谨慎地移开目光，不去细看那些诱人的记忆片段。厅堂四周有七条走廊延伸向黑暗，每条入口上方刻着不同的词：爱、恨、喜、怒、哀、惧、欲。
“第六块碎片在哪条路？”他问道。
“所有路都通向中心，但每条路收取的过路费不同。”女声轻笑，“'爱'最昂贵，'惧'最危险，'欲'最诱惑...您选择哪条？”
黎言没有立即回答。他闭上眼睛，让木质化左手的感知延伸出去。淡绿色的脉络在皮肤下发光，像树根一样探查着空气中的能量流动。片刻后，他指向“哀”的走廊：“这条。”
“啊，明智的选择。”女声变得忧伤，“'哀'之路收取的代价是...一滴真诚的眼泪。”
踏入走廊的瞬间，黎言就被拉入一个记忆片段——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某个陌生人的。他变成了一个老爷爷，站在墓前轻抚墓碑上年轻男子的照片。悲痛如潮水般淹没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
当幻象消散时，他已经跪在走廊中央，脸颊湿润。一滴泪珠漂浮起来，被墙壁吸收，走廊随即向前延伸。
这样的考验重复了六次。每一次黎言都必须体验一段刻骨铭心的悲伤，献上真诚的眼泪。到第六次时，他的情绪已经接近崩溃边缘，右眼完全变黑，镜像意识趁机扩张地盘。
「让我接管，」它诱惑道，「我不会感到痛苦。」
黎言死死咬住嘴唇，用疼痛保持清醒：“绝对不会。”
最终走廊通向一个八角形的小厅，中央悬浮着一颗心形的琥珀色水晶，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这就是第六块灵魂碎片“情感”。但与之前不同的是，水晶被锁在一个精致的鸟笼中，笼门上挂着一把小锁。
“最后的考验。”女声突然变得低沉，“要打开笼子，您必须回答一个问题：什么是爱最极致的表现？”
黎言皱眉。这听起来像是个陷阱问题，任何回答都可能被扭曲利用。他谨慎地靠近鸟笼，发现锁孔的形状很特殊——像是一滴泪珠的轮廓。
刹那间，他明白了。黎言取出容器中的前五块碎片，将它们排列在鸟笼周围。五块水晶立刻产生共鸣，发出不同频率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用木质化的左手食指轻轻触碰心形水晶。
“爱最极致的表现...”他轻声说，“是自愿成为囚笼。”
锁“咔哒”一声打开了。
就在黎言伸手去取水晶的瞬间，整个小厅剧烈震动起来。穹顶上的记忆瓶纷纷炸裂，无数记忆片段如暴雨般倾泻而下。他被卷入记忆洪流，看到了无数陌生人的生命片段，但其中最清晰的，是一段他从未见过的记忆——
年轻的黎渊站在一个纯白空间里，面前是一个由光构成的人形。他脸上带着决绝的表情，正在签署一份发光的契约。
“我自愿成为实验品048号。”记忆中的黎渊说，“以我的灵魂为代价，换取047号在'纸新娘'副本中的存活。”
光之人形点头：“契约成立。你的灵魂将被分割研究，但他的生命得以延续。”
记忆突然切换，黎言看到被分割前的黎渊被囚禁在塔中央，锁链贯穿他的身体。他的表情痛苦却坚定，嘴唇蠕动着，像是在重复一句话：
“改变游戏规则，小言...”
记忆洪流退去，黎言发现自己跪在小厅中央，心形水晶静静躺在手心。与前五块不同，这块水晶中的黎渊虚影没有立即显现，而是像胎儿般蜷缩着，表情痛苦。
“哥哥？”黎言轻声呼唤。
虚影缓缓抬头，眼神中充满难以言喻的悲伤：“你看到了...对吗？”
黎言点头，喉咙发紧：“你自愿被塔捕获...是为了救我？”
“不全是。”虚影苦笑，“那天晚上我接到任务时，就已经预感到不对劲。'纸新娘'副本是专门为我们设计的陷阱...如果我们两个都进去，都会死。所以我...”
“所以你做了交易。”黎言的声音颤抖，“让塔带走你，换取我活下来。”
虚影轻轻触碰容器中的其他碎片：“这些碎片不仅是我灵魂的部分...也是塔的能量来源。每当你收集一块，塔就苏醒一分...这是个死循环，小言。”
黎言握紧水晶，感到一阵眩晕。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拯救哥哥，实际上却是在完成塔的苏醒仪式。更讽刺的是，这一切始于黎渊为救他而做出的牺牲。
“那我该怎么办？”他几乎是吼出这句话，“放弃吗？让你永远被困在塔里？”
虚影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清醒：“去找第七块碎片。”
“什么？但你说…”
“第七块不在塔的设计中。”虚影急切地解释，“它是我偷偷藏起来的...我的'自由意志'。塔不知道它的存在...”
话音未落，整个教堂突然剧烈震动。墙壁上出现裂缝，黑色藤蔓如活物般涌入小厅。
「时间到了。」女声变得尖锐，「留下记忆或者留下碎片！」
黎言将第六块碎片塞入容器，六块水晶立刻产生强烈共鸣，震得容器几乎拿不稳。他转身想逃离，却发现来时的走廊已经坍塌，被黑色藤蔓堵死。
“还有其他出口吗？”他大喊。
「每一条路都是双向的。」女声讥讽道，「但返回需要新的供奉...你最珍视的一段记忆。」
黎言咬牙。他已经失去了太多记忆，每一次割舍都让他离过去的自己更远一步。但若不如此，不仅前功尽弃，六块碎片也会被教堂吞噬。
“拿走...”他声音嘶哑，“拿走我五岁生日那天的记忆。黎渊亲手给我做了木头小船...”
熟悉的刺痛感袭来，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剧烈。黎言尖叫着跪倒在地，感到有什么宝贵的东西被硬生生从脑海中扯出。当他再次抬头时，五岁生日的所有细节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概念：那天曾经很快乐。
但牺牲换来了回报——黑色藤蔓中开辟出一条狭窄的通道。黎言跌跌撞撞地冲向出口，身后教堂结构不断崩塌。就在他即将到达镜子出口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挡在面前——林小满的幽灵，或者说，教堂根据他记忆创造的幻象。
“你要带着碎片离开，”幻象林小满轻声说，“却把我留在这里？”
黎言停下脚步，心脏狂跳。这不是真的林小满，他知道。但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那些共同战斗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你不是她。”黎言强迫自己冷静，“让开。”
“但你的一部分确实希望是真的，不是吗？”幻象歪着头，露出林小满标志性的痞笑，“希望有机会说对不起，希望有机会救她...”
黎言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就在他动摇的瞬间，黑色藤蔓抓住了他的脚踝，尖锐的刺扎入皮肤。剧痛让他清醒过来，他猛地掏出匕首斩断藤蔓，冲过幻象林小满的身体，跃入镜中。
穿过镜面的感觉像是被丢进滚筒洗衣机。当黎言终于摔在教堂地板上时，外面的天空已经变了颜色——乌云密布的天幕上，终焉之塔的轮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塔顶的眼睛几乎完全睁开，正冷漠地俯视着世界。
黎言艰难地爬起来，检查怀中的容器。六块灵魂碎片安全无恙，共鸣产生的能量让容器表面出现了细小的裂纹。她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研究下一步。
但当他想迈步时，却发现左腿异常沉重。低头看去，木质化已经蔓延到大腿，皮肤完全变成了树皮状，甚至生长出了细小的根须扎入地面。更糟的是，右眼视野中的黑暗持续时间越来越长，现在每次眨眼都需要几秒钟才能恢复光明。
「我们越来越接近了，哥哥。」镜像意识在他脑海中愉悦地说，「很快你就会明白，成为塔的一部分不是终结，而是升华。」
黎言没有理会这个声音。他拖着半木质化的身体向山下走去，脑海中回荡着第六块碎片中黎渊的话：
“第七块不在塔的设计中...我的'自由意志'...”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最后一块碎片可能是打破这个致命循环的关键。但问题是——黎渊会把它藏在哪里？一个塔无法触及的地方...
就在这时，他的右眼视野突然全黑，然后闪现出一个陌生的画面：一座儿童树屋，藏在茂密的树冠中，夕阳将木板染成金色。画面角落，一只木质的小船静静地躺在那里。
黎言的心跳加速。这可能是镜像意识故意展示的陷阱，也可能是他与碎片共鸣产生的预知。无论如何，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他调整方向，向城市边缘的森林公园走去。那里确实有一座树屋，是黎渊十五岁时亲手搭建的，他们称之为“秘密基地”。
随着每一步前进，天空中的塔影似乎也变得更加凝实。远处传来警笛声和人群的尖叫——世界正在意识到，某种超出理解的存在即将降临。
而黎言，既是这场灾难的引发者，也可能是唯一的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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