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笺猛地惊醒,仍觉心脏钝痛,如被重击。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转头去看,窗外天空已微有亮色,一夜竟是已经快过去了。
裴世正坐在桌边看什么卷轴,显是一夜未眠。他时刻留意着陆云笺的动静,见她坐起,便收了卷轴,意味不明地笑道:“陆小姐睡得很好啊。”
他肤色本就是冷白,此时浅淡天光打在他脸上,倒显得这白有几分凄凉,陆云笺不由得又想起梦中他惨白的脸色。
陆云笺虽做过好些以这个时空为背景的梦,但从没有任何一个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冲击力如此之大,教人难分虚实,即便已从梦中醒来,却仿佛仍旧身在梦中。
她在现代时一直觉得这些梦都不过虚假之景,因此从不放在心上,而自来到修真界,她便再没做过这样的梦,以前做过的大多数也似乎都无关紧要,因此未曾深究。
她怔愣许久,垂眸去看裴世心口。
她在那里见过一道伤疤,陈旧,但仍然狰狞可怖。
陆云笺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如果她梦中所见全然属实,那似乎许多东西就都有解释了。
为何大家都说她从前与裴世感情最好,为何父亲与兄长都让她与裴世好好相处……又为何,昔日好友,反目成仇。她想起贺江年说裴世曾徒手撕碎鬼魈,受了重伤,恰巧也就在她重伤闭关的那一天。
裴世见她许久不说话,便起身向她走来,道:“陆小姐是想起了什么?”
陆云笺收回目光,又落在他眸中:“裴世,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裴世停下脚步,半晌,复又笑起来,不知是什么情绪:“我也想知道,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如此说,却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身走向房门,就要将门推开。
陆云笺忙下了床,想要阻拦:“裴世!”而裴世两只脚都已经踏出了门,他侧着脸,轮廓镀了层淡淡辉光,并无任何异常,而天还没有完全亮。
裴世道:“鬼界的景象,是幻影。”
陆云笺没说话,等着他继续。
“它早就布好了幻境,在此等我们。如今它受了伤,自然无力维持这么大的幻境,因此这些东西维持一段时间后会自动消失,鬼界的景象难以制造,想必它下了血本,借着中元将鬼界的景象搬过来,一般人见到,自然会吓得魂魄不稳。它早就在此等我们了。”
裴世看她一眼,不消他多说,陆云笺明白,只有她的房间是这样的幻境重重,大概不是在等“他们”,而是在等“她”。
陆云笺无意识地屏住呼吸。
这两天发生的一堆乱七八糟又极具冲击力的事震得陆云笺整个人都有些发愣,直到几人都上了季衡雇的马车,才稍稍缓过神来。
季衡性子急,先行一步去查探情况,便由季瑶来给陆云笺、裴世、贺江年三人说明溟海村的情况。
季衡雇的马车内部十分宽敞,即便五人都坐下也绰绰有余。
“云间世与镜阳宗听到风声,便派遣兄长与我前去溟海村查探情况,岂知在那时溟海村的百姓大多就都已遭难,或莫名失魂,或死于非命。
“管辖溟海村的地方仙门隐瞒不报,兄长与我赶到时,距溟海村村民遭难已过去两月有余。
“溟海村属云间世辖地,云间世得知此事,令各地方仙门排查所管辖的领域是否有活人失魂或离奇死亡的现象,排查期间,兄长与我便留在溟海村找寻线索。”
陆云笺听季瑶将云间世和镜阳宗分得如此清楚,心中又是五味杂陈。
第一第二大门派素来不和,此事人尽皆知,不过近年来两大门派的关系似有缓和,云间世少主陆明周与镜阳宗首席弟子季衡、季瑶往来甚密,季衡、季瑶甚至有时会以云间世的名义接受委托。
正因如此,陆云笺本以为季衡、季瑶也能算半个云间世的人,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不免又有些怅然。
“当时我负责处理遇难百姓的遗体以及安抚幸存百姓,兄长则对溟海村及附近妖邪进行排查,就是在那时,兄长与妖龙交过一次手。当时我并不在场,而兄长与那妖龙过招也不过寥寥,未能看清妖龙面目。也正因如此,兄长与我才怀疑到那妖龙身上——”
话未说完,马车忽然猛地一震,众人当即凝神戒备。季瑶打住话头,率先跳下马车去察看情况。
贺江年缓了口气,也跳下马车:“什么东西敢拦我们的马车,不要命了?”
一行人下了马车,见一名作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正慌慌张张地向季瑶赔礼道歉,想来他也不是有意要拦几人的马车,只是一时不慎撞过来,惹得马车猛地刹住。
贺江年奇怪道:“不是……我们马车那么大,你怎么好端端地就撞过来了?”
然而抬眼望去,众人却是都没心思纠结于此了。这人之所以作道士打扮,是因为他是招魂队伍里的一员,这样游街似的招魂仪式,众人如今也算是有几分熟悉。
中间抬着的,是名年轻男子,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像是死人的白,却又带着几丝生者的气息。
失魂。
几人匆忙赶到时,终于确定此人正是几人正要调查的幸存者。
季衡面色凝重,道:“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失魂之人被抬了回来,正摆在院子中央,一妇人以袖掩面,泣不成声。几人安抚交谈,终于弄清了这家的基本情况:
这家男主人前些年因为发妻亡故而从溟海村迁出,带着个男孩儿,正是这个失魂的人;这妇人也因丈夫亡故而改嫁,带着个才几岁的小女孩儿。前些日子这家男主人也亡故了,留下这位薛夫人独自拉扯孩子,儿子已及弱冠,尚未婚配;女儿刚满八岁,身体却不大好。虽不愁吃穿,却并不觉得有多欢乐。如今儿子又失了魂,留下母女二人相依为命,称得一声孤苦。
季瑶道:“这些江湖道士多是装神弄鬼,救不了人,薛夫人为何不先上报仙门?”
薛夫人止了哭泣,放下衣袖,眼睛有些红肿:“听说若是能在十二时辰内找回魂魄就没事了,便先寻了招魂队伍,还没来得及上报仙门。”
几人有些唏嘘,没对她说这被妖魔鬼怪吞了的魂魄多半是找不回来了,四下察看,却并未发现什么明显异常。
季瑶又道:“令郎失魂前可有什么征兆?又或说,为何失魂?”
薛夫人摇头:“前天晚上还好好地睡下了,第二日不见起来,进门一看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榻上,怎么喊都不醒。请了道士来看,才知道是失魂。”
裴世道:“此处邪气甚重,恐怕薛夫人和令媛易受影响,还是检查一番为好。不知薛夫人和令媛是否方便?”他说这话时神色严肃,几人却都知道这是胡说八道。
莫说邪气深重了,四周妖魔鬼怪气息都十分淡薄,顶多稀稀拉拉几只,如何值得特意去验?只是那东西既是要夺人魂魄为己所用,为何独独只吞了这一人的魂魄?
薛夫人怔愣一瞬,随即扯出个笑容:“自然方便,只是小女阿敏近来染了风寒,此时尚在屋内休息,未曾起来。”
裴世笑道:“无妨,待令媛方便时再查也不迟。不过这检查之事……”他的目光一一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停在季衡与季瑶身上,“还需麻烦季公子与季小姐。”
季瑶点头,上前将灵力打入薛夫人体内查探,微微蹙眉:“夫人患有哮喘之症?”
薛夫人果真咳了几声,道:“不想仙君医术也如此高超。妾身确实患有哮喘之症,已服药多年。”
季瑶道:“略通岐黄之术罢了。”
正在此时,陆云笺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陆云笺:“……”
见一众人都转头看她,陆云笺只好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早上没什么胃口,没吃饱。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薛夫人道:“是我考虑不周。只是说来惭愧,我不擅庖厨之道,还需去市集上买些吃食回来。”陆云笺闻言,目光下意识落在她手上,微微蹙眉。
季瑶道:“那东西可能还在此处,稍后我们会设下结界护住此处宅院,薛夫人还是不要轻易出门为好。”此言一出,场上忽地一片寂静,无人说话。
见气氛略有些尴尬,陆云笺忙举手道:“我去买吃的好了。反正……”反正我也不会设结界。说着与众人打了招呼,摸了把怀里收着的符咒,便踏出门去。
她本想拉个人,却觉得拉谁都不合适,只好作罢。走了几步,却忽听身后有人跟了上来,回头一看,却是裴世三两步行至她身旁,他正欲开口,陆云笺却先一步问道:“你不留下来设结界吗?”
“设结界,他们三人就足够了。”裴世道,“与此相比,我倒是更关心,陆小姐是发现了什么?”
“好吧,这也被你发现了。”陆云笺垂眸去踢脚边的一粒石子儿,一时没说话。因着那个梦,她现在看见裴世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一脚把那石子儿踢出几米远,整理了心绪,道:“我觉得,薛夫人应该不太可能完全不会做饭吧?”
裴世道:“此话怎讲?”
陆云笺道:“她的手长了那样厚的茧,分明就是一双常年干活的手。虽然这家看起来生活水平还不错,但是并没有仆从,那活都是谁干?如果她经常干活的话,做饭对她来讲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总不能每天都是去市集上买做好的吃食,我看这里离市集也有点距离,不是很方便。”
裴世道:“陆小姐好眼力。”
陆云笺笑笑,倒不是她眼力好,只是在现代,她的父亲也有这样一双手。那样厚的茧,像是堆积了多年的尘灰,那样深的纹路,像是经年不退的刻痕。怎么会看不出来是经过怎样的磨砺?
裴世接着道:“所以,你觉得她在撒谎?”
陆云笺道:“我可没这么说啊,凡事都有例外情况嘛。我就是随便想想。”
虽是这么说,她却半点没放松警惕。买了吃食回去,衣袖不慎挂上大门边一处突出的铁钉,陆云笺顿了片刻,抬手一扯,“刺啦”一声撕开一条大口子。
裴世侧头看她。这动静不算小,几人原本正坐在院中石桌旁谈话,一听这声音,齐齐回过头望她。
陆云笺故作惊讶地抬手去看那条裂口,慌张道:“完了,这衣服我哥送我的,他要是知道给我刮了这么大个口子,肯定要说我了。”她求助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毫不掩饰地停在薛夫人身上,“薛夫人,可以请你帮我缝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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