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地打印、分发完那叠仿佛还残留着诡异触感的台词本，林默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团被野猫疯狂抓挠过的毛线球，混乱不堪，千头万绪却找不到一个线头。极致的恐惧、荒诞的现实、还有那股如同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的疑虑，死死地缠绕在一起，几乎要榨干他最后一丝理智。脚步虚浮地走在空旷的走廊里，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排练厅内传来的、那些“同事”们抑扬顿挫却毫无感情的念白声，更添了几分阴森。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洗手间。冰冷的白炽灯光打在光洁的瓷砖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让他的不适感更加强烈。他快步走到洗手池前，猛地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他俯下身，用双手接起一捧又一捧刺骨的冷水，狠狠地泼在脸上，试图浇灭那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的寒意和躁动。水滴顺着他的脸颊、发梢不断滑落，浸湿了衣领，带来一阵短暂的、麻木般的清醒。
双手死死撑在冰凉的白瓷洗手池边缘，他低着头，大口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水滴从湿漉漉的刘海滴落，在池底溅开细小的水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感觉那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些。他长长地、带着颤抖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恐惧和混乱都排挤出去。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面前那面光可鉴人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失措、写满了惊恐与疲惫的脸。眼窝深陷，浓重的黑眼圈像是被人揍了两拳，眼神涣散，里面还残留着未曾散尽的、面对超自然现象时的骇然。
“真是……见鬼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厉害。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林默的自我抱怨戛然而止，眉头下意识地紧锁起来。他凑近镜子，几乎要将脸贴到冰凉的镜面上。镜中的影像也同步凑近，五官轮廓，确实是他自己没错。但……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悄然浮现。镜中影像的边缘，似乎……有些模糊？不像实体该有的清晰边界，反而像是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画面，带着一种极其细微的、持续不断的抖动和重影。而且，镜中“他”的肤色，似乎也比现实中站在这里的他，要黯淡、苍白几个度，缺乏活人应有的血色和生气，更像是一张过度曝光的旧照片。
是眼花了吗？还是精神过度紧张导致的视觉扭曲？
他使劲眨了眨干涩发痛的眼睛，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诡异的错觉。清凉的水珠被他甩得到处都是。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定睛，凝聚所有注意力看向镜中的自己。
这一次，那细微的抖动和重影似乎消失了，镜中的影像恢复了清晰和平稳，除了脸色依旧难看，看起来……正常了。
“果然是熬夜熬出幻觉了，加上刚才被那么一吓……”林默低声嘟囔着，努力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合理的解释。他扯过旁边墙壁上的擦手纸，胡乱地在脸上抹了几把，将冰冷的水渍擦干。纸张粗糙的触感摩擦着皮肤，带来些许真实的刺痛感。他需要一点刺激，需要一点能让他重新脚踏实地的东西。他决定去休息室泡一杯浓到发苦的茶，用咖啡因强行提振一下几乎要崩溃的精神。
他将揉成一团的废纸扔进垃圾桶，转身走出了洗手间。走廊里依旧空旷，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回荡，显得格外清晰。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他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忽长忽短。
经过走廊转角处时，旁边墙壁上挂着一个光洁如镜的不锈钢消防箱。箱体表面被打磨得极其光滑，几乎能当镜子使用。他下意识地、漫不经心地朝那光亮的表面上瞥了一眼。
箱体清晰地映照出身后的景象——空旷的走廊，两侧紧闭的房门，头顶惨白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灯光，以及远处走廊尽头，几个模糊不清、似乎在晃动着的影子——大概是哪个“敬业”到非人程度的同事，还在不知疲倦地排练着吧。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和他刚才在洗手间镜子里看到的、以及他亲身感受到的环境别无二致。
……不。
林默的脚步，像被瞬间浇筑了水泥，猛地、僵硬地钉在了原地。一股比刚才在排练厅更加冰冷、更加纯粹的寒意，如同高压电流般从尾椎骨沿着脊柱瞬间窜上天灵盖，让他全身的血液似乎在刹那间凝固！
消防箱光洁如镜的表面，清晰地映出了走廊，映出了灯光，映出了远处那些模糊晃动的非人影子……
但是，没有映出他！
那个位置，那个他此刻正站立着的地方，在消防箱的映照里，空空如也！只有他身后走廊的背景，安静地、完整地呈现在那里，仿佛他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大脑一片空白，连恐惧都似乎慢了半拍。
他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器人般，一寸一寸地转过头，脖颈发出细微的“咔哒”声，视线死死锁定在身旁那面光洁得残酷的不锈钢表面上。
空的。
依旧是空的。
他能看到不锈钢表面映出的，对面墙壁上挂着的指示牌，能看到天花板灯管的倒影，能看到一切……唯独看不到他自己！
一股无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冰海下的暗流，瞬间将他彻底淹没、吞噬。这感觉，比刚才直面“诈尸”的演员时，更冰冷，更诡异，更令人绝望！那是一种对自身存在彻底否定的、终极的荒诞与恐怖！
他像是濒死之人寻求最后一丝证明，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缓缓地、颤抖着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举到眼前，轻轻晃了晃。
视线在不锈钢表面和自己真实的手之间来回移动。
不锈钢映出的影像里，只有空旷的走廊，惨白的灯光，指示牌，灯管倒影……以及远处那些模糊的、非人的影子。
没有他的手。没有他举手的动作。什么都没有。
“嗬……”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漏气般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这不是幻觉。冰冷的金属表面残酷地陈述着一个他无法理解、无法接受的事实。
他，林默，站在这里，却无法在镜面中留下任何映像。
他……变成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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