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有人听见我的叫声,想要上来帮忙,但是被另一个人拦住了。
“那是她奶奶,这些都是自家人。自家人闹矛盾而已,我们就管了。”
那人犹豫了一下,就转身走开了,喃喃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看着希望的火苗渐渐熄灭,被强行塞入这辆面包车里。车门一关,那个光头男坐到了我的边上,身上带着难闻的香烟味。
“没事儿。”他说,“你奶奶就是想让你回家多陪她两天,毕竟老人嘛,见一面少一面啦。她也着急,你也着急是不是。”
我当时浑身发抖,一半是因为恐惧,一半是因为愤怒。我把自己缩在角落里,尽量离他远一点。
“别害怕嘛,我又不是坏人。”说着,他往外挪了点,“我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呢,你忘了?”
我见过当兵的人,没谁剃这样的光头。
什么建国我不认识,但是四年前某男子在村口打人致残,被关进牢里的事情全镇都知道。
这时,车门再次被打开,陆婶坐到了副驾上,奶奶在车外对光头男说:“建国,到前面开车去。”
“是。”
接着,其他人一窝蜂地从后车厢上爬进来,一辆面包车被塞得满满当当,颤颤巍巍往村里开去。
我抹了抹脸上的鼻涕,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同样的事情,小时候已经和妈妈经历过一遍了,这些人不敢真的对我怎么样,奶奶内心深处也是爱着我的,毕竟我是她唯一的孙女。
“婷婷啊,奶奶这都是为了你好,你那么久不回家,我很担心你啊。”她拿手帕轻轻擦掉我脸上的泪,“怪,别哭别哭,告诉奶奶,有没有好好做祷告啊?”
我点点头。
“那就好啦,只要我们心诚,神明就会保佑我们的。”
我点点头。
车往村里驶去,窗户里的景色在迅速变换,阳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挡,最后还是在远处破出一道口,照在高山之上。
奶奶牵着我的手下了车,村里人一直围着我们,直到我走进家门。
上次回来时,我给家里换了新桌椅,不知道奶奶用着是否习惯。
她关上门,打开灯,我被眼前的场景吓得说不出话。
房梁上挂着经幡,柜子里摆满了奇怪的书籍,桌上、柜子上都摆了神像,炉里的香灰堆得很高,墙上挂着各种画像,连窗户上都贴了神兽的纹样。
这还是我家吗?这还是家吗?
千奇百怪的宗教内容堆砌成我眼前奇异的画面,我不敢想象奶奶是做了什么才让这里变成这样。
“这里……为什么……”
我转头去问她,却见她在依次跪拜这些神像,为它们添香。一次一次的俯身,一次一次的弯腰,让她的背越来越驼,整个人就像那案台上的残烛,越来越小。
以她的话说,这都是神的旨意。
“婷婷来,你先去房间休息吧,奶奶给你做饭吃。”
我的房间?
这个家都属于“神”了,哪还留有我的房间?
看着她慢慢向我靠近,一时间我真想拔腿就跑。好像靠近我的不是奶奶,而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魔。
世上没有地狱,但奶奶亲手将自己的家改造成了地狱的样子,只为了死后可以上天堂。
可我还是跟她上了楼,即便这是地狱,恶魔是我奶奶,我也只能入这地狱。
看见自己房间的时候我愣住了,它竟然还是跟原来一模一样,像是地狱中撕出的裂缝,巨大的反差让我一时间分不清真假。
风吹动窗纱,小时候睡过的粉色床单,印着波点图案的被套,不透光的窗帘和白墙上的贴纸,都还是跟原来一样,空气中甚至没有香火味儿。
“你先休息一下吧,奶奶去做饭,做完了叫你。”她把我牵到床边,就慢吞吞地走了。
“咔哒”一声,门被关上,我像是失去所有力气一样倒下来。
被子很软,还带着洗衣粉的香气,应该是刚刚洗晒过。
盯着略有些发黑的灯泡发呆了很久,我还是决定报警。
没有被一群人围堵的慌乱,也没有被强行拖上车的气愤,此时的我非常冷静。
在店里说报警是吓唬他们的谎话,现在我是真心觉得有这个必要。
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我摸摸我的口袋,却发现手机不见了。
我立马坐起来,掏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
没有手机……
“奶奶!奶奶你有看到我手机吗?”我去拉房间的门,发现打不开。
我又试了几次,拍着门大喊:“奶奶!”
这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圈套。
“开门啊!”我还在用力拉动门把手,但门早就已经被反锁,根本无法打开。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奋力往门上踹了一脚,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没有用,问他们没有用,协商也没有用,只能来硬的了。
擦去流下来的泪水,我走到窗前往下看。
距离地面不是很高,底下有放空调外机的支撑架,边上是一根水管。
这几乎是电视剧里的情节,竟然发生在了我身上。
我打开窗户,准备跨出去的时候,地下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你干什么呢?!”
我吓了一跳,扭头看去竟然是陆婶。她好像是无聊路过,也好像是特意把守,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我。
“建国!建国!”她一边跑,一边挥舞着双臂,“快来人呀!婷婷要跑啦!”
林子里惊起一群飞鸟,太阳比原先更高了一些。
我看向紧闭的房门、遥远的地面、渐渐聚起的人群,浑身颤抖。心说今天就是跳下去摔死,也不能被困在这里任人摆布!
我站到空调外机的支架上,一点点踩到水管上。
“她奶!她奶!”陆婶拍打着我家的门,“你孙女要跳楼了!你快上楼去看看呀!”
人员聚集的速度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他们像是经过训练一般齐刷刷地从四面八方跑过来,不一会儿就围在了我的下方。而我,才爬到水管的中段。
奶奶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到趴在水管上的我吓得直敲胸口。
她一手佛珠,一手十字挂坠,对着我声泪俱下:“你干什么啊婷婷!你就那么不想跟奶奶呆在一起吗?!你快回来!你会摔死的!”
我手被窗台上的木刺刮破了,正在向外流着鲜血。大风吹乱我的头发,头绳掉落在众人脚下。此刻该哭的人是我,不能哭的人也是我。
我知道,不论我是向上爬还是向下爬,都躲不掉了。就像围棋里被吃掉的棋子,我最后的一口气也被堵死了。
时值正午,太阳高悬在我们头顶,浓云被风吹散。这个世界那么亮,但有些人生,却那么暗、那么暗。
最后看了眼奶奶,我放开沾满鲜血的双手,直直向后倒去。
脑袋里传来咚的一声,我全身一麻,便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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