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上了车,马车经国子监正门,一路穿街过道,摇晃着钻入一个胡同。
这条胡同叫银杏胡同,因着家家户户种植银杏而得名。
秋季,金黄的银杏叶高挂枝头,或随风飘至红墙碧瓦上,别具一番风味。
林姻掀开车帘,由衷称赞了句,“好美!”
“林姑娘慧眼。”李梁成的笑声传来。
林姻回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坐得近了些,正含笑看着她,“当初正是因为这里景致清雅,我与陆兄才选定此处。读书人,总讲究个意境。”
他提到“陆兄”,林姻便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兴致勃勃地望着他。
李梁成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愈发温和:“既说到陆兄,有件事需得提前告知你。陆兄的家世出身,你切记莫要在他面前提起,一字都不可问,他……忌讳这个。”
这算是着意叮嘱了。
林姻凝视着李梁成,举手作发誓状,“我记下了,绝对不问。”
小姑娘眉眼含笑,语气却像大人般严肃。
李梁成被她情态逗乐,眼底掠过一丝笑。他靠得更近了些,气息几乎拂到她耳畔,用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语气问:“我让你不问,你当真就一点不好奇?”
啊这~
既是忌讳,谁不想知道缘由,而且他的语气根本就是——
林姻颤动几下睫毛,而后伸出拇指,掐着指尖一点,试探着道:“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点好奇。”
她真诚看着他,眼里饱含期待!
李梁成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像是早已看穿她这点小心思,循循善诱:“只是一点点?”
“呃……”林姻将拇指朝下移了一段,“那就再多一点点。”
他像是被她这动作取悦了,轻轻摇头,似是很无奈。就在林姻以为他不会说,有些遗憾之际,他却勾了勾手指。林姻犹豫一瞬,还是将脑袋凑了过去。
他用手虚掩着,用极轻的气音道:“据传,陆兄的生母是一名妓子。”
“啊——”
林姻当即睁大杏眸,露出吃惊的神情。
李梁成似早已预料到,继续言说,只不过语气带着怜悯,“他因此事内心极为敏感、自卑,你与他相处,切记莫提歌妓、舞女之语,也莫要夸他容貌,免得他多心,以为你是在嘲讽他。”
“他此人,虽才华是有的,但心气极高,脾气也因而有几分孤拐难测。总之……”李梁成坐直身体,恢复了温文之态,“若无事,你少同他往来,尤其是我不在家的时候,可记住了?”
最后一句话,他咬字格外重,林姻点头如捣蒜,“知道了,以后你不在家,我就躲他远远的,行吗?”
李梁成方满意道:“一言为定。”
两人目光相接,相笑。
空中似乎带着些甜腻的气息。
林姻恍然发觉,经此话题,他们关系好像亲密了些!
果然分享秘密是增进关系的法宝,而他将好兄弟秘密告知,可见对她的信任与喜欢。
林姻咬咬唇,暗中下定决心,以后一定对他好~
说话间,前头一阵铃声响起,原是宅院到了。
两人陆续下车。
李梁成开门,带林姻入内。
一间方方正正的四合院,院内一颗银杏树,树干粗壮,枝桠如巨伞般向四面八方伸展,风起时,金黄的扇形小叶簌簌飘落,在地上铺了浅浅一层。
院中,一头戴过桥巾、身穿绿罗褶的男子正手执笤帚,打扫庭院。
阳光从枝叶缝隙间漏下,在他眉间投下斑驳光影,虽看不清面庞,但男子俊逸的身姿依旧展露无遗。
看见他们进来,男子显然一愣,而后放下笤帚,径直上前。
林姻这才看到他皮肤尤为白皙,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是个十足的美男子。和李梁成相比,多三分英俊贵气,少两分儒雅书气。
啧,一看就是不好相处之人。
随着他脚步靠近,林姻生怕他责难,忙叉手向前,端端正正行个礼。
女子行万福礼,相对应男子得还作揖礼,才是礼貌与修养。
陆衡还了礼,不待他开口问,李梁成已替林姻报了家门。
“这是林姑娘,是我……”
他忽地停顿了一下,林姻灵机一动,以为是他不好意思了,忙笑吟吟接话,“我是他未婚妻!”
与此同时,李梁成“远房表妹——”的声音也跟着传至几人耳畔。
一时,三人都愣住了。
林姻抬眸看着李梁成,咬唇疑道:“不是未婚妻吗?”
声音虽小,吐字却格外清晰。
陆衡不由蹙眉,看着对面正大眼瞪小眼的两人,亦跟着问:“究竟是未婚妻还是表妹?”
现下两人都盯着李梁成,被好兄弟与“未婚妻”审视,李梁成脸色瞬间红了,眼神游移不定,沉吟片刻,才气虚道:“是……未婚妻。”
这算是确认身份了。
有了身份,才能名正言顺住下,林姻开心地弯起眉眼,眼中流淌的是对未来婚姻的向往与期许。
然而,几家欢喜几家愁,在听说林姻身份后,陆衡火气腾腾上涨,眉头直跳个不停。
但是碍于林姻在场,不好发作,硬生生给压下去了。
李梁成显然也看出好兄弟不快的脸色了,于是找个借口支开林姻,两人一处说话。
陆衡先行质问,指责他未经允许,私自带人,还是女人过来居住。房子乃两人同租,若是让第三人居住,总得提前知会一声,而不是先斩后奏。
一番话义正言辞,当即责的李梁成哑口无言,由于理亏,他只能忍气吞声不敢作解。
当然这还不是主要的,陆衡又开始从道德层面谴责,还是未婚妻的事。
半年前,他同内阁次辅家孙女议亲,两家父母皆为满意,正要下定时,李御史突然被皇帝派去地方巡查,这门亲事遂一时被耽搁。
虽被耽搁,但两家结亲几乎板上钉钉,这事作为李梁成好兄弟的陆衡,自然一清二楚。
而现在,李梁成一声不吭带来个未婚妻,还要同居,陆衡大为震撼,不得不详问缘由。
话都问到这份上了,不给出理由肯定应付不过,李梁成攥紧手,解释道:“林姑娘父母皆亡,我若不收留,她就要流落街头。”
但这个理由显然站不住脚,林姻父母双亡,但总有亲人在世,她此次进京,必有别处投奔。或许两人确有订婚之实,但没有哪家好人会让孤女进京,投奔一个不知还认不认亲的未婚夫。
其中关窍,不难想通。
李梁成不是傻子,既然不傻,那就是装傻。
为了什么呢?
陆衡回眸,看着不远处蹲在银杏树下拾叶片的林姻,女子杏眸,俏鼻,尖尖下巴,粉雕玉琢小观音。
真真是个绝美的姑娘,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
他不由讽道:“想不到……见色起意,李兄也不例外。”
四个字直接戳到李梁成的脊梁骨,他当即恼羞成怒,直呼其名骂道:“陆衡,你小人之心。我收留她,仅仅是因为她无处可去,你爱信不信——”
语毕,甩袖而去。
林姻刚从地上起身,转头就看到李梁成气冲冲奔来,到了面前,一语不发,拉起她手腕拔腿就走。
林姻大惊,问他,“怎么了?”
李梁成停下脚,嗤道:“果是脾气古怪。林姑娘,我带你另寻个院落住。”
这话意思是陆衡拒绝她住了,她下意识看向陆衡,目光中带着委屈,还有不满。
而对面的陆衡,恰好对视上她的明眸,三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最后还是陆衡慢悠悠走过来,笑道:“李兄误会了,我可没不让住。有句话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们不介意,我一个单身汗子有什么好介意的?”
说完话,径直朝两人作个揖,便弯腰拾起笤帚,唰唰扫地。
身后,林姻疑惑问李梁成,“他说的周瑜黄盖是什么意思?”
李梁成盯着陆衡背影,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谁知道,怪人怪语而已。”
林姻遂沉默不语。
须臾,李梁成帮林姻将行李搬进来,两人收拾房间,清扫桌椅,铺床叠被,忙了一个下午。
晚些时候,李梁成外出买吃食去了。
待天擦黑时,林姻伸个懒腰,走出房门,见陆衡仰卧在树下一张醉翁椅儿上,手里端着盘果仁,潇洒地往嘴里一扔一个准。
旁边,还有条不知哪来的小黑狗,蹲在地上翘着尾巴,圆眼珠子一溜一溜转着,仰头时不时接陆衡抛的果子。
一人一狗,都挺会享受。
林姻抱臂看了会,摇摇头准备返身回屋时,陆衡的声音不紧不慢传了过来。
“林姑娘,看饿了吧,要不要吃点果仁?”
他努努嘴,神情看着很是诚挚。
这算是有意示好?
林姻怔了怔,刚欲迈步过去,突然想到李梁成嘱托,不可无人时与他来往,遂及时止脚,远远朝他道句,“不去了,我不饿。”
对面的人听后,朝她挑了挑眉,拉长尾音道:“不饿啊——”
“不饿。”
她话音刚落,大门忽然吱呀一声响起,一个白胖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进门拍拍身上的桃红裙子,抖落几下灰尘,就扯着喉咙叫道:“公子们,晚饭吃什么呀?”
原来这人是西街王婆,专门雇来洗衣做饭的。
见她来,陆衡腾地从椅上起来,撂下果仁盘,迎上前道:“今晚来了客人,就不在家做饭了。”
王婆眼睛一扫,就看到了杵在一边的林姻,林姻忙上前行个礼。
女子藕丝罗袄儿,翠蓝缎子裙,裙边大红缎子白绫高低鞋儿。
那王婆登时眼也直了,咂着嘴儿赞道:“乖乖,天底下竟有这般好模样的小娘子,瞅着胜西施,赛貂蝉!”
林姻听了,一下子脸羞得通红,正愣在不知说啥时,陆衡抱臂笑道:“王大娘,您这夸的,跟见过西施貂蝉似的?”
王婆嘻嘻笑道:“老婆子我虽没见过西施貂蝉,但这双眼睛可不是盖的。”
她伸出两指朝自己眼睛勾勾,“这般标致的小娘子,都能去宫里做贵妃哩。”
“大娘胡说,她才不做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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