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日光斜切过看台，将塑料座椅晒出淡淡的橡胶味。周予白瘫在班级休息区的阴影里，运动裤卷到膝盖上方，小腿肚上横七竖八贴着荧光色肌效贴——边角残留的医用胶布苦香混着汗味，被风一吹便散进喧闹的人群。他晃着喝空的矿泉水瓶，瓶底折射的光斑正好落在主席台边沈昭然的后颈，那里有滴将落未落的汗珠，在阳光下亮得像颗碎钻，随着沈昭然翻动秩序册的动作颤巍巍地晃。
“三千米选手检录！”广播里的电流杂音刺得人耳膜发痒。周予白把号码布甩上肩头，别针尖故意蹭过沈昭然整理表格的手背，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学委大人不给我画个幸运符？”他歪着头笑，虎牙抵住下唇，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沈昭然“啪”地合上文件夹，裁判员徽章在胸前轻颤：“第七道内侧线有凹痕，起跑时右脚踏这里。”他指尖点着跑道示意图，指甲修剪得齐整的指节泛着冷白，周予白却突然伸手掠过他后腰别着的计时器，金属外壳被晒得发烫：“这个借我当护身符？”沈昭然耳尖倏地漫上血色，钢笔在检录表戳出个小洞：“弄丢赔双倍。”
发令枪响时周予白故意慢了半拍。第三道的体育生带起的气流掀飞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道浅粉色的旧疤——去年篮球赛撞上记分牌留下的，缝针时沈昭然替他举了一下午的冰袋。沈昭然站在弯道处的计时点，钢笔尖在记录板边缘无意识画圈，墨迹晕染成心跳的波形。日光将周予白后颈的汗珠烤成细盐，他经过时突然扯松荧光绿的鞋带，拖沓的脚步声惊得隔壁班选手频频回头，却在掠过计时点时猛地加速，汗湿的掌心“啪”地拍在沈昭然的记录板边缘：“喂，计时有延迟！”
沈昭然的钢笔尖在纸上划出突兀的折线。周予白运动裤腰侧用口红笔写的“SZR监考区”在日光下无所遁形——那是早上班花起哄时恶作剧的产物，玫红色字迹蹭着汗渍晕开，像朵半凋的蔷薇。“扰乱秩序扣十分。”沈昭然的声音比平日低哑，指尖却悄悄抵住被拍皱的纸页，那里洇着周予白汗湿的掌纹，混着镁粉的灰印子，像拓在宣纸上的水墨指模。
第四圈时周予白的喘息声开始粗重。沈昭然握着盐汽水站在补给点，瓶身凝结的水珠顺着手腕滑进袖口，浸湿了内侧绣的学号——周予白上周恶作剧时用荧光笔描过，数字在暗处会泛幽幽的绿。周予白掠过时故意撞翻海绵块，沾满镁粉的手抓住他手腕借力，冰凉的汽水瓶贴上滚烫的脸颊：“谋杀啊沈裁判？”他的虎牙在瓶口磕出细痕，气泡混着汗珠滚进领口，在锁骨窝积成小小的水洼。沈昭然的手比大脑更快地扯过急救包，创可贴却贴在了自己颤抖的指尖，纱布散落一地，被风卷着滚向终点线。
最后半圈看台炸开尖叫。周予白扯掉松脱的号码布，荧光数字“0307”随风飘到沈昭然脚边。他冲刺时裤脚翻卷，露出脚踝处层层叠叠的肌效贴——最里层用马克笔画了颗歪扭的心，边缘被汗水晕染成暧昧的云雾。沈昭然按下计时器的手抖得厉害，电子屏数字跳动的刹那，周予白整个人栽进他怀里。薄荷味混着盐汽水的甜在鼻尖炸开，裁判员徽章硌在锁骨处生疼。“心跳……超速了吧？”周予白闷在他肩头笑，滚烫的呼吸灼烧着沈昭然颈侧那颗小痣，像火星溅在干燥的草纸上。沈昭然悬空的手最终落在对方汗湿的后颈，日光将两人影子融成模糊的团块，像考场上被橡皮擦糊掉的错误答案。
医务室的消毒水味呛得人皱眉。校医掀开周予白裤腿时，沈昭然正用镊子夹取碘伏棉球。膝盖处新鲜的擦伤泛着血丝，和昨夜特训时的旧伤叠成深浅不一的红。“逞英雄？”校医瞪了眼沈昭然胸前的裁判徽章，“你也不拦着点？”“是他自己……”沈昭然的话被周予白截断在喉咙里——那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将碘伏棉球按在自己伤口：“学委大人可凶了，说跑不完就让我扫一个月实验室。”校医转身取纱布的间隙，沈昭然耳尖的绯红蔓延至脖颈，棉签尖戳进伤口时却放得轻。周予白倒吸冷气的夸张表情被窗外的喧闹淹没，唯有掌心相贴处的脉搏泄露真相：两颗心脏在消毒水味里跳成错拍的鼓点，像被顽童胡乱敲打的爵士镲。
颁奖仪式结束时，暮色已漫过操场铁网。周予白瘫在看台最高处嚼橘子，汁水顺着指缝滴在台阶上，招来几只贪甜的蚂蚁。沈昭然抱着班级药箱爬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周予白忽然用脚尖勾画塑胶地面：“喂，你名字笔画太多了。”歪歪扭扭的“昭”字少了日字旁，横竖撇捺在暮色里显得格外笨拙。沈昭然蹲下身，捡起滚落的橘子瓣放进药箱夹层，指尖在塑胶粒上轻轻一划——残阳顺着那道补全的笔画流淌，将缺了半边的“日”字染成暖金色。周予白忽然笑出声，将剩下的半瓣橘子塞进沈昭然微张的唇间，甜腻的汁水溅在校徽上，洇湿了周予白早上偷偷缝补过的脱线处。晚风掠过空荡的跑道，把远处的欢呼声扯成丝丝缕缕的线，缠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打了个解不开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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