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回答?”吴元君紧蹙的眉头松开了些,不自然地放缓声音,难道说话的语气太重?
他想象中车雨森可能会出言狡辩,或者是装委屈无辜,又或者更糟糕些和白天一样发脾气。
可这些都没发生。
沉默蔓延开,卧室只亮着盏昏黄的夜灯,缓缓照亮男人的侧脸,双眼闭阖,喉结那上下动了动。
白天时病恹恹地抬眼,漆黑的瞳孔总给人一种颓靡到快死了的厌世感,此刻闭起来攻击性少了很多。
苍白的脸颊上流露出的表情难以言喻,是不想承认,不愿意示弱的僵硬。
吴元君心里咯噔一下,摁住车雨森脸颊的手也松开了,发尾一缕无意间打着卷缠绕在他指尖,发丝难舍难分。
男人似乎被扯痛了头发,闷声闷气地艰难地开口问道:“你怎么不理我……”
吴元君:“我哪里不理你?”
很快车雨森自顾自说着:“还是我又听不见了……”
吴元君沉默了一会,微颤的手想摸一摸车雨森的耳朵,他刚伸出去就又把手收了回去。
震惊之后大脑快速运转,万一车雨森在骗自己呢,先前梦游那么多次,吃()吃得好好的都没失聪,怎么这次就听不见了…心存这点侥幸。
他叹息着俯下身,轻轻在车雨森左耳边快速说了一句。
温热的呼吸声萦绕耳廓,还有唇、肉隔着空气,柔柔地若即若离。
好像吻了上去,又好像没有。
将吻未吻的一个动作,那里就红了,车雨森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
而吴元君只是简单弯腰在耳边试探说话,顺带观察车雨森的小动作,视线往下扫,感觉有些不对劲。
下一秒。
他就被吓得瞬间站直身体,尴尬地惊慌失措,又不可置信得很,“这都能()???”
始作俑者抬手撩起头发拨去通红的耳后,声音低哑问道:“你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说个屁。
吴元君恍惚地闭了闭眼完全不想看见车雨森,高中听对面床的家伙说鼻梁、高,手、指、粗,腿也长的男人,那方面就会格外、强。
当时他不信,现在信了。
吴元君麻木地抬手搓了搓自己也发热的脸,质问的那股劲完全被车雨森给搅和没了。
怎么质问一个失聪的聋子?
又该怎么和一个闭着眼梦游,现在还听不见声音的家伙吵架?
两个巨大的问题摆在吴元君面前,几乎是无解。
他喃喃自语试图转移注意力,“难怪有时候小提琴拉得那么难听…”
吴元君说完这话,浑然不知背对着的男人幽幽地蹙起眉。
人在尴尬的情况下总会不由自主找事做。
吴元君心神恍惚随意伸出手戳了戳车雨森额头,跟戳狗似的,继续自言自语:“真的听不见吗?我等会发消息问Eleanor,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等待了一小会,吴元君轻声骂道:“可不可以别闻我手了?不许摸,想添也不可以。”
车雨森置若罔闻继续摸,继续悄无声息挪动,距离吴元君怀里和胸口还差一点。
吴元君木着脸情不自禁看去腹部那,实在存在感太强,更不可能让车雨森钻自己怀里。
车雨森靠近,吴元君便推开。
动作反复十几次,直到满脸写着委屈的男人垂头丧气,还抬手自己摸自己额头。
吴元君一直试探性的凝视和提防逐渐松懈,没忍住轻轻笑了笑,伸出手也碰了车雨森额头,“只是红了点,不疼的,好了好了,不戳你了。”
说完又觉得这样和聋子计较,没必要。
吴元君干涩的嘴唇动了动,看着车雨森露出白天不可能流露出的表情,有些想笑,他见过车雨森凌乱的发尾,要被哄才高兴的听话劲,还有强撑着走路时候的不自然,疲累时睡眼朦胧在他怀里很迷糊。
他也听过车雨森喊冷,问会不会死掉。
人真是复杂,太矛盾了。
而吴元君是其中最无聊透顶的一个。
他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怎么有车雨森这种人。
吴元君心想,上帝在创造车雨森的时候肯定又偏爱又叹息。
在神经,疯癫,冷漠,傲慢,聪明,嘴贱,心机……都下了十足十的料,然后再剥夺走车雨森的健康,赋予了身体的残疾心理的不健全。
吴元君想起Eleanor说的车雨森“曾经遭受重大打击”“十几年一直服用药物”,神经病成这样也难怪,他从来不话多,只有在照顾母亲时习惯性自说自话,此刻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放松下来。
要和一个梦游的聋子说什么?
没必要又好像命中注定,反正天一亮,一切就又好像什么都发生过。
吴元君看着与自己面对面的男人,低声缓慢地说道:“你是真的不太讲理。”
“虽然我如果像你一样什么都有了,什么都得到了,我也未必讲理,但我现在穷得只剩下力气了,怎么勾、引你?嗯?”
“如果我妈的病可以好,我也不会出现在你这里,老家那些亲戚很早催促我结婚,我没有喜欢过谁也不想耽误谁,如果真的有如果就好了……我真的快受不了你。你白天说的话,只有一句是对的,钱是很好很好的东西,我见钱眼开,一切都为了钱,不然我为了什么?”
“为了你吗?怎么可能。钱能续命,能让我留住我妈在这个世上。”
“你怎么对待我我都没关系。我没脸没皮久了,无所谓了。反正你也只骂几句,连脏话都不会讲。其实要真吵起架来,你肯定吵不赢我。”
吴元君说着说着不以为然笑了笑,看着车雨森还是问出了那个困扰很久的问题。
“我长得到底像谁?像你喜欢的人吗?所以你看不惯我,恶心我,但偏要留下我。”不知不觉话绕到了这里,人永远死于好奇心,吴元君不免俗。
“你知道的,我不是他。”
吴元君将车雨森僵住的手指往自己眉毛那轻碰,他平静地喃喃自语:“我这里断了一截,几年前被人拿刀划开留了疤。”
接着将车雨森的手指带到了耳垂,“我打过十几个耳洞,现在愈合得差不多,还有胸前的纹身……我其实也算卖过肉,卖了耳朵和那边地方,一个洞给十块,他们给我戴上很多耳饰拍照,胸口的纹身当时也没有敷麻药,我当时很疼,但值得。因为他们都给了我钱。”
“他不会做这些事,你说我不配。”
“本来就不配。”
吴元君尾音发颤停顿一下,自嘲地收回笑,他也低着头不敢再看车雨森,还是不明白,想不明白一切,所以再次试探性说话,像祈求,也像自我催眠:“你别骗我,可以吗?虽然是我先骗了你,但像你自己说的那样,梦游的你就是白天的你,你自己都不肯承认因为我陪着你,你才睡得着觉。”
“你需要我,但死不承认。”
“如果某一天,你知道了自己梦游,知道了自己不吃安眠、药,却要含、着一个男人的那里才能入睡,你会……”
话音刚落,黑夜中悄无声息,车雨森神不知鬼不觉地已经凑近吴元君,距离仅存几厘米,他幽幽地将吴元君的手捂在自己脸侧,还蹭了蹭,动作依恋又充斥诡异的压迫感。
吴元君的掌心温热,很快落了男人微凉的脸颊,鼻梁那块划过,然后是嘴唇滚烫的吐息。
他慌乱地动作僵硬无法直视对方这个动作,“你是不是听见了?”
男人紧闭的双眼从来未曾睁开,还在自顾自轻蹭,那里胀得疼,疼得他不耐烦,只沙哑着声音嘟囔着:“你抱抱我…别不理我……”
“我不想抱你…”吴元君看着那块地方瘆得慌,正常的人不该是这个样子,他强行镇定着忍住羞耻,转移那处的威慑力般继续说道:“你听得见也好。车雨森,你不是同性恋,我也不是,我们不该做这种事。我讨厌梦游的你,比讨厌白天的你还讨厌,我只是你雇来的护工,我为什么要天天晚上忍受这些?因为你的梦游,我担惊受怕,还要被白天的你骂。”
“你去找你喜欢的人让他教你、字、wei,你没吃过、女【】乃吗,你……”
吴元君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因为车雨森那里吓人。
吴元君发烫的脸颊肌肉难以抽动,一言难尽,他麻木太久,压抑着压抑着情绪,好不容易爆发,现在已经被神经病气笑了,“操……”
车雨森的声音冷不伶仃俯在吴元君耳廓,异常低落,前所未有的消沉,“…我听见了你说不想抱我,你很讨厌我。”
“是,我讨厌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梦游?”
“……”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真的听不见,还是假的听不见。”吴元君喉结上下滑动,无法直视车雨森的脸说下面的话,“我只想好好地照顾白天的你,然后钱货两清。”
“……”
“你可以不要半夜再出现吗?之前yao我,添我,我都可以当没发生过。”吴元君逐渐冷静下来,恢复了麻木,都有些控制不住恶语相向,可本来就是麻烦,说出口也好,他最后一次主动凑近车雨森,主动双手捧起下巴,无奈地隐忍地说道:“我不是医生,我治不好你,车雨森,我以后都不会睡在你隔壁,哪怕你梦游也找不到我。”
“从明天起你好好睡觉,好好的养好身体,好好的复健,可以吗?”
吴元君说着说着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受,他不知道车雨森会不会听。
可下一秒车雨森奇迹般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沉默地背过身,没有再趴在自己身上。
他们之间的距离瞬间远了,吴元君垂眼手轻颤了一会,像从摇摇欲坠的悬崖边缘走路,失重感来袭,心脏也跟着酸胀起来,他也听见自己自以为是的在继续说话,像交代小孩一样。
“别再摔跤了,知道吗?”
车雨森没有理他。
吴元君缓慢站起身,太陌生的情绪堵在胸膛,咽不下去,他自己也是茫然无措的,喃喃道:“不理我就算了,我走了。监控的事我会再想办法。”
“……”
吴元君唱独角戏唱累了,反复深呼吸,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应该高兴,怎么反而更加难受,感觉太奇怪了。
他仓促地转身,影子也跟着落荒而逃。
可走到门前的瞬间,吴元君没有忍住回头看,躺在床上的车雨森像从前那个发烧的夜晚一样。
一动不动,呼吸声听不清晰,死气沉沉,哪怕生病难受了也一声不吭,仿佛要一辈子关死在这栋房子里。
不让任何人知道。
“晚安。”吴元君替他关上夜灯,黑暗里不可言说的一切都如鲠在喉。
“……”
“别生闷气,好好睡觉。”吴元君垂眼僵硬地说话,忽然被车雨森嘶哑的声音打断,尾音都含着愤怒,像困顿的野兽被抛弃后的失望。
“闭嘴——”
“用不着你管——滚出去——”
吴元君听见熟悉的滚字,愣了十几秒他抬起脚离开。
的确不关他的事。
说的很对。
他面容平静,操控着四肢前行,走出别墅门后被风吹过发梢,发尾褪色变得微黄的头发乱糟糟。
吴元君没有戴口罩也没有提前吃抗过敏的药,空气中未知的过敏源吸入鼻腔。
他闷闷地咳嗽,夜晚静悄悄,看不见月亮,路灯照耀着他脖颈那鼓动的紫红色青筋。
吴元君被那股熟悉的窒息感拉扯紧绷的神经,他喘着气蜷曲着腰,指尖发白攥紧衣领,要快点走。
他丝毫不知道身后别墅二楼的巨大窗户那。
黑色的影子拉长,男人依旧是梦游状态,他撑着剧烈疼痛的双腿死死地站在那,好几次眼瞳动了动,要醒过来,可还是没能醒来。
令人背脊发凉的话语很快平静地溢出来。
“你想走就走得掉?”
他喉咙动了动,过度饥渴,一直得不到满足后的难耐蔓延全身上下。
暴戾和扭曲的恶念充斥着脑海,恨不得把吴元君那条会跑会走的腿拖拽回来。
绑起来。
留下他。
谁在乎买来的宠物意愿?
“你在乎?”车雨森喃喃自语,“我怎么可能在乎。”
吴元君之后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坐到了天亮。
魏语问起钱的事,吴元君发木的脑袋转不过弯,说了七八遍才解释清钱先贷款。
直到再次要回到车雨森屋子里,他才失魂落魄洗了个脸。
走进大门前鼓足勇气,结果里面空无一人。
吴元君慌乱地打电话给Eleanor,问出什么事了。
Eleanor过了一分钟才接电话,解释道:“凌晨的时候我收到你的信息,早上就发现他陷入不正常的昏睡状态,已经送去医院急救,他不仅再次失聪而且腿伤恶化,再这样下去,他真的站不起来。”
吴元君说不出话愣在原地。
原来没有骗我,是真的听不见。
原来也没有答应我,别摔跤,可还是摔了。
“住院观察需要七天,这些日子你也可以放假,私人医院有护士和护工照顾。”
“……好的。”
吴元君挂断电话后跟行尸走肉一样走到二楼,等待家政和保洁上门。
他轻声问了问正在整理东西的家政,有没有重新插起那根电源线。
“有的,每天都要检查一遍电开关。”
听见这句回答,吴元君垂下头。
好像……误会了。
夜晚,别墅里只剩下一个人。
做护工做成他这样,车雨森雇佣他简直是做慈善。
吴元君对着镜子取下创可贴,他颤抖着手,因为疼而习惯性忍耐,咬紧牙关后重新贴上。
牙痕也已经消退。
他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最终还是走向三楼。
再次看见十字架,再次看见那些雕塑。
吴元君没有信过任何、教,他生平第一次学着电视剧里那样祷告。
上帝保佑,让车雨森做个健健康康的神经病也好。
不要变成聋子或者瘸子,上帝你偏爱他,为什么不偏爱到底呢?
十字架的阴影笼罩着他的脸颊。
吴元君抱着满心的愧怍,也是为了心头最后一点疑窦,他把电脑打开。
输入密码时候车雨森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保险柜是我的生日,电脑密码也是我的生日,你要记得我的生日。”车雨森的确傲慢不讲道理,但继续说了一句,“百度百科的生日是假的,全世界只有你知道真的。”
车雨森出生那天是19xx年的惊蛰。
惊蛰日,下暴雨,他在瑞士的森林医院中降生。
监控回放再次删除掉有关车雨森梦游的一切。
吴元君失魂落魄,丝毫没有注意到三楼十字架上有个细小的摄像头。
一个星期真的转瞬即逝。
吴元君没有见到车雨森,反而江万里拿着买来的十几罐特效药找上门。
“你怎么脸色这么差?”江万里顶着新做的发型偷看吴元君,他刚关心了一秒钟就恢复本性色胆包天,“你头发颜色掉成这样也好看。”
吴元君没说话当他是空气。
江万里继续道:“我听说车雨森住院去了,你不就轻松了吗?我原先给他找的护工都受不了他,好几个都找我哭诉,说他是疯子,呼吸声都听得见。”
“闭嘴。”吴元君抬头扫视江万里。
“你怎么维护上他了?”江万里骂道:“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本来就是疯子,我又没说错,我爸是他爷爷收养的儿子,知根知底……”
说着说着对上吴元君冷淡的眼神。
江万里犯怵:“行了,不讲他了,我都给你妈买药了,你陪我出去开、房?”
话音刚落,削苹果的吴元君将水果刀重重放在旁边。
江万里老实了,“不开房也行啊,你让我亲一口?”
吴元君看了看那一袋子药,沉默地垂眼。
江万里觉得有机可乘,立刻说道:“你贷、款没用,**的哥哥管这块的,你得罪了他打了他,连我都知道,他们不会借给你的,还会找你麻烦。不如你跟了我,元君,我替你摆平一切,你辞掉照顾车雨森的工作,从今往后,我照顾你。”
吴元君不厌其烦,冷静且逻辑清晰:“上一个对我说类似话的人应该就是那个**,你们的话术为什么还是改不了,照顾?江先生,什么时候你无私到扔一堆钱给我,我就信你这句照顾。”
江万里语塞,无比震惊吴元君不好骗到极点。
他再色令智昏也是个商人。
商人重利。
怎么可能免费付出。
他咬牙切齿想骂吴元君不识好歹。
但门被敲响。
魏语悄无声息看了一眼江万里,然后快速温声细语对吴元君说,“元君,我有事要跟你说。”
“好的。”
“有位女士替你缴清了化疗费……还有药费。”
吴元君当场愣住。
魏语试探性问道,“她那边还想帮助你母亲转到更好的医院,但需要你和你母亲本人同意。”
吴元君懵了:“谁?”
“她叫Eleanor。”
吴元君连忙出去打电话给Eleanor问清楚,都没有看见魏语失落的眼神。
电话终于接通了。
Eleanor在吴元君之前说了话,“亲爱的工作伙伴,请不用说感谢的话,因为情况过于复杂,但这的确并不是我的功劳。”
吴元君茫然无措,心中立刻想到那个人。
“车先生已经清醒,他在陷入昏迷前用语音留言功能交代,以我的名义替他做这件事。并且让我闭紧嘴,不要告诉你。”Eleanor表示,“但我觉得,还是要当事人知道比较好。所以亲爱的,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
吴元君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话语,“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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