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匆匆，江焰琅又受了点伤，于惊川虽然没有停下，但也刻意放缓了速度。
三更时他们已至邑州城外，江焰琅不知何时跑到了于惊川背上，参天古木掩映着二人身影，不像在赶路，悠哉得仿佛云游至此。
江焰琅呵欠连天，却又让山下几团布局规矩的灯火吸引，耷拉的眼皮挣扎两下，还是让意志给撑开了，不过显然意识朦胧：“师父，我们到西陇了？”
于惊川道：“哪有这么快，你骑的是师父，不是千里马。”
他的声音很近，江焰琅又贴着他的后背，胸腔仿佛与之共振。本身少年就是五感敏锐之人，那一声若有似无的笑也没逃过他的感知。
于惊川只是喜欢听他睡意朦胧的语调，要是不笑还好，笑这一下江焰琅就清醒了，手臂环住他的脖子逐渐收紧：“我很重么？”
背他是轻而易举的事，于惊川不知道他怎么想到这个，还以为他要怨师父没给他讲过这天下山海，对城池毫无概念。
他对江湖熟悉，可那一砖一瓦过了就是过了，从未在他心里留痕。他只能让江焰琅自己去看，却不料兜兜转转，他的徒弟还在他身边，这雾隐林间却像是多了几分色彩。
背上的人那点重量压在身上，于惊川却感觉不够充实了，他轻叹道：“是啊，压得师父走不动路。”
“……你骗人的吧？”江焰琅差点信了他的鬼话，戳戳他的后背道：“让我骑一下怎么了，往日你骑我骑得不够多么？”
没想到他一碰就红的小徒弟今日能义正严辞地说出这种话来，看来他的收敛倒是有了奇怪的效果。
不过于惊川更在意另一件事，他问：“阿琅，我给你吃的不好？”
少年人的身段在这两年彻底长开，虽然单薄，但常年习武让他线条柔韧利落，就是每次于惊川扶上他的腰肢便会心升蹂躏之意。
他既渴求，又心疼，让江焰琅把自己喂饱了，又怕这美人身段是自己没养好。
江焰琅深吸一口气，只觉血气上涌，他撑起半个身子看着于惊川的头顶，想凶人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把自己搞得面红耳赤。
半晌无话，察觉到江焰琅就要熟透，于惊川才叹口气道：“我在说饭食，你在想些什么？”
“我怎么知道！”
江焰琅恼羞成怒，声音半大不大，吓得灌木里的野兽没了方向，从于惊川面前一跃而过。
他这才想到正事，赶忙问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邑州。”于惊川回答，“西陇在极西之地，邑州是西方官道上的最后一城，从这里走最安全。”
“这么晚还有灯火，看着比浮金城还繁盛。”江焰琅此时又累又饿，对邑州充满期待：“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
“邑州多古寺，佛缘流传久远，你所见灯火都是寺内所贡，经久不熄。”于惊川想了想，又说：“这里人都吃得清淡，你在望三思喝两日白粥就要闹了，肯定住不惯这里。”
江焰琅望着山下灯火，眯起眼睛问：“邑州也有你熟悉的人？”
于惊川道：“师父长你一轮，还是三名山的遗民，这些年又有诵春堂为我办事，倒也结识过不少江湖豪杰。”
本以为江焰琅会刨根问底，谁知他呵欠连天道：“可惜没在胡天纲那里吃饱，也不知道下回见他那条黄狗还在不在，它还挺喜欢我呢。”
于惊川脚步微顿，直到被江焰琅拍了拍他才继续走，斟酌良久，他终于问：“阿琅，不怪师父从未向你提过从前那些……”
“你又不是什么名扬万里的大侠，还提什么前尘往事。”他把头枕在于惊川肩上，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开心雀跃，“再说了现在不是正带我去看么，而且我看你闲得都快忘了刚才的凶险经历，要不就在这林子里睡一晚得了。”
于惊川垂眸浅笑，怕他闲得无聊和他讲起那位好友：“胡天纲出身云仙剑宗，十年前还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正派，那时配剑之人问上一问，十有**出自他们宗门。可惜宗主与绥夜魔教勾结，练上了纵心之术，宗门弟子便成了他的猎物，可惜他学得不好，弟子被他害死，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胡天纲发现事情不对，找了个借口要脱离剑宗，他花了好大心思也无法让人对宗主起疑心，最后找上了诵春堂。”
后面的故事他不说江焰琅能猜个大概，于是感慨道：“诵春堂有点厉害啊。”
谁知于惊川欲言又止：“其实……诵春堂早年更像凌云燕行门，只是李倌为人更正，只治恶人。当时是我接待了胡天纲，没人信云仙剑宗宗主作恶多端，于是我便提议他们写个话本出来，明里暗里指摘他的作为，没想到那位被戏称冷玉无情的玉槐歌笔力强悍，当真以一篇戏言掀动了江湖风浪，云仙剑宗就此败落。”
“……”江焰琅不可置信，“从此诵春堂就在写话本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那什么谷妖女也是玉姑娘写的？”
于惊川蹙眉：“他们给你看了什么？”
“还在说胡天纲呢。”江焰琅把话题折回来，问的又是另一回事：“你说的葛非天……是葛二的名字？”
“你打听他作甚？”
于惊川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江焰琅没想道他如此介意，有些好笑道：“你说纵心之术，我突然就想到这家伙了，葛二不像真傻，更像是被人控住了。”
“你想说他和旒骨有关？”
“倒也不是。”江焰琅思索片刻，迟疑道：“我就是觉得他怪怪的，你还记得我们在燕思昭身上看到的青铜兽首么？旒骨也给他的人戴了这东西，它到底有何用处？韧山说是祛疫避害，我反正不信，那上面花纹倒是和葛二身上的有点像。”
“心法内功，无非真气运转之势不同，到底都出自体内丹田，从一而生。像他们那样的邪术恐怕也是同源而生，且联系紧密。”于惊川说完便安抚道：“胡天纲会给我们问出点东西来的，你且安心。”
江焰琅唉声叹气：“你都要赔他一间新客栈了，他要是问不出有用的事岂不亏死……”
“美人，今夜还不累么。”于惊川轻轻掐他一把，“脑袋里装这么多事，难怪压得师父喘不过气。”
江焰琅：“……”
-
幽沉的钟声响彻邑州，古老苍凉之感随之荡了满城。
江焰琅不知是被第几声钟声催醒，眼睛还没睁开，鼻端先飘来一缕檀香味。这股清雅气息实在让人安心，他又眠了片刻，下意识想寻找热源时却钻了个空。
“师——”
刚唤了一声他便摸到枕边有一物，举在眼前一看才发现是一张方笺，上书“折梅茶间”几个字。
除却满室檀香，只有这张方笺上留有淡淡冷香，江焰琅把它抵在鼻尖，等这气息散尽才慢慢爬起来。
他和于惊川三更进了邑州，到客栈时已经昏昏欲睡，一沾到枕头就睡死过去，根本没空观察四周情况。
直到现在推门出去才发现这间客栈阔气十足，门窗都是红木，楼高四层，他们住在三层，从中空处望下去能看到室中水榭，流水围绕着一座圆台，上面还有一把琴。
这地方看起来就价值不菲，震得江焰琅连呵欠都收住了。
正踌躇要不要找人问问折梅茶间在何处，转角处就传来几道急促的脚步声。
江焰琅再走两步就要和他们在拐角撞上，好在他无声无息的退了几步，然而等了片刻也未见人，只有声音传了过来：“不是叫你别乱跑吗？怎么又出来了？”
“谁让你多管闲事？小爷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赶紧放手！”
后面那道声音有些熟悉，江焰琅还在思考在哪儿听过，一道人影就掠过眼前，虽然速度极快，他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是卜子欢！
他并未注意江焰琅，倒是跟在他身后这人猛然回身，本来已经擦身而过，又难以置信地退了回来，指着江焰琅道：“你！你你你……”
“我？”江焰琅指着自己，看对方看那一身水蓝锦衣，倒也多了一些印象：“你是极花涧的人？”
他想不通极花涧和卜云山庄的小少爷有什么关系，更不明白他怎么盯上了自己，等他说话的时候卜子欢也折了回来，三个年纪相仿的人聚在一团，谁也不熟悉谁，却像在密谋什么似的。
“江焰琅？”卜子欢皱着眉，率先发问：“你怎么没死？”
“……”江焰琅微笑：“我和你有仇么？”
“哎呀！小少爷说话难听了点，但是没有恶意的！”极花涧的少年挤在他们之间打圆场，“我名狸照，第一次见二位是在卜云山庄，只是没说过几句话，如今又在邑州相遇，还真是有缘！”
卜子欢抬眸鄙夷倒：“什么缘不缘的，你不是为了峯鸣来的？”
“糟了！”狸照一拍额头，神色慌乱，“你俩都在这儿，不是更危险了吗？”
空气凝滞了一瞬，江焰琅感觉不妙，而他的预感也没让他失望，几乎在他转头的同时三枚短刀破空而来，映入瞳中。
弯月刀扬起一道气浪，只听叮的一声，三枚暗器落在三人脚边，深深插进地面。
江焰琅看向卜子欢，不爽道：“还好我没死，不然你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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