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十七分，天光未亮。
林晚晚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盯着里面那个陌生的自己。冷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洗手池里发出单调的“滴答”声。镜中人双眼红肿，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嘴唇因为整夜的紧咬而泛着不正常的苍白。她伸手抹去脸上的水珠，指尖触碰到皮肤时，传来的是一种不属于活人的冰冷触感。
手机屏幕亮起，李姐的信息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每一条都带着迫不及待的催促和一种诡异的亢奋：
【赵经纪约了今早七点签合同】
【地址发你了，别迟到！】
【这次一定要好好表现！】
【记得化妆！穿那件米色风衣！】
林晚晚没有回复。她机械地擦干脸，走向衣柜。那件米色风衣孤零零地挂着，袖口的磨损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她伸手抚过粗糙的布料，指尖微微颤抖。
衣柜角落里，一个落满灰尘的小盒子露出一角。林晚晚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像是被某种力量驱使着，她蹲下身，将那个盒子拖了出来。盒盖掀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樟脑丸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本泛黄的相册，和一些零碎的小物件——一枚褪色的发卡，一条断裂的手链，几张皱巴巴的电影票根。
最上面是一张照片。十五岁的林晚晚，站在某个电影发布会的舞台上，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笑容明亮得像是能驱散所有阴霾。她手里捧着一座小小的奖杯，上面刻着“最具潜力新人奖”。那是她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表演奖项。
林晚晚的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那个笑容灿烂的女孩，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那个相信努力就会有回报，相信表演是神圣艺术的女孩，如今去了哪里？
一阵尖锐的疼痛从掌心传来。她低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将照片边缘攥得皱起，锋利的边角刺进了皮肉。一滴鲜红的血珠渗出来，在泛黄的相纸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她猛地合上盒子，像是被烫到一般将它塞回衣柜最深处。站起身时，一阵眩晕袭来，她不得不扶住墙壁才没有跌倒。胃里空荡荡的，从昨晚到现在，她什么都没吃，却感觉不到丝毫饥饿。
米色风衣套在身上时，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她裸露的手臂，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练习过千百次的、标准的微笑。镜中人唇角上扬，眼睛微弯，看起来温和而亲切——如果忽略那双眼睛里死水般的空洞。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赵薇助理发来的地址定位，附带着一条简短的文字：【请准时到场，带上身份证件】。公事公办的语气，仿佛在安排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商业会面，而不是一场即将开始的、出卖灵魂的仪式。
林晚晚将手机塞进口袋，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住了三年的破旧公寓。晨光透过脏兮兮的窗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角落里，那个被她撕烂的抱枕静静地躺着，棉絮散落一地，像是一场无声的、绝望的抗议留下的残骸。
她转身，关上门。锁舌咬合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如同一把无形的剪刀，剪断了她与过去的最后一丝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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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耀传媒”总部大楼，二十七层。
电梯门无声滑开，扑面而来的冷气让林晚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走廊铺着厚实的深灰色地毯，吸走了她高跟鞋发出的所有声响。两侧墙壁上挂满了公司旗下艺人的巨幅写真，每一张都光鲜亮丽，笑容完美得如同批量生产。
苏黎的照片挂在最显眼的位置。她穿着一袭红裙，回眸一笑，眼神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纯真与诱惑，美得惊心动魄。照片下方的金属牌上刻着“星耀一姐”四个字，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林晚晚的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一秒，然后迅速移开。一种难以名状的刺痛从心底升起，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狠狠地剐蹭着她的神经。
“这边请。”一个穿着黑色套装的年轻女助理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眼神却冷漠得像是在打量一件待检的货物。
林晚晚跟着她穿过长长的走廊，最终停在一扇磨砂玻璃门前。门上挂着一块简洁的黑色名牌：赵薇艺人经纪部总监。
助理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干练的女声：“进来。”
门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混合着某种高级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宽敞的办公室里，赵薇正坐在一张巨大的黑色办公桌后，对着电脑屏幕快速敲击键盘。她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冷硬气场。
“坐。”赵薇头也不抬地说，手指依旧在键盘上飞舞。
林晚晚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背挺得笔直，像是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她能感觉到自己太阳穴处的血管在突突跳动，喉咙干涩得像是塞了一把沙子。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键盘敲击声和空调运转的微弱嗡鸣。墙上挂着一面巨大的电子钟，秒针走动时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咔嗒”声，每一声都像是一记小小的鞭子，抽在林晚晚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赵薇停下了打字，抬起头来。她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一寸寸地解剖着林晚晚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考虑清楚了？”赵薇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仿佛昨晚那场充满羞辱的会面从未发生过。
林晚晚的指尖深深陷进掌心。她强迫自己迎上那道审视的目光，声音比她想象的要平稳：“是的。”
赵薇微微挑眉，似乎对她的干脆有些意外。她从抽屉里抽出一份厚厚的文件，推到林晚晚面前：“合同。仔细看看，没问题就签字。”
林晚晚接过那叠沉甸甸的纸张。首页上用加粗的黑体印着《“亲密关系”真人秀项目合作协议》，下面密密麻麻的条款像一群黑色的蚂蚁，爬满了整张纸。她翻了几页，各种法律术语和专业名词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只有几个数字格外刺眼：
【甲方支付乙方税后酬劳：人民币200,000元（贰拾万元整）】
【项目周期：3个月（含前期宣传及后期补拍）】
【违约金：酬劳的十倍】
她的目光在“违约金”那个数字上停留了几秒。两百万。一个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凑齐的天文数字。
“重点看第三十七条。”赵薇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
林晚晚翻到那一页，一段加粗加黑的文字立刻跃入眼帘：
【乙方需无条件配合甲方及节目组安排的所有宣传及拍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肢体接触、亲密互动、情感表达等。乙方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或消极对待节目组设计的任何环节，否则视为严重违约。】
她的呼吸微微一滞。这段冠冕堂皇的法律条文背后，隐藏的是怎样**裸的羞辱和操控？
“还有第四十二条。”赵薇继续道，声音依旧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林晚晚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翻到下一页：
【节目播出后六个月内，乙方需配合甲方安排的各类宣传活动及商业代言，并维持与甲方指定艺人（苏黎）的“亲密关系”公众形象。在此期间，乙方的个人社交媒体账号由甲方统一管理，所有发布内容需经甲方审核。】
一阵冰冷的战栗顺着脊背爬上来。六个月。整整六个月，她将不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被精心设计的、供人消费的“人设”，一个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最后，补充协议。”赵薇又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单独的纸，推到林晚晚面前，“关于保密条款和……其他事项。”
这张纸上的内容更加直白：
【乙方不得以任何形式向外界透露本项目的任何细节，包括但不限于合同条款、拍摄内容、幕后花絮等。乙方不得在任何场合发表可能损害甲方及苏黎小姐形象的言论。】
【如乙方违反上述条款，除承担违约金外，甲方有权采取一切必要手段维护自身权益，包括但不限于法律诉讼、行业封杀等。】
林晚晚盯着最后那个“行业封杀”，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这不是威胁，这是**裸的警告——昨晚李姐电话里提到的那些“手段”，已经被白纸黑字地写进了合同里。
“有什么问题吗？”赵薇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林晚晚抬起头，发现赵薇正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她。那眼神像是在说：别挣扎了，你已经无路可逃。
“没有。”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赵薇点点头，递给她一支钢笔：“那就签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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