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您好。”邱清野左手搭在窗台上,看着楼下的学生在头顶举着书本纷纷四窜躲雪。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宁倾洲举着手机的胳膊默默垂下来。
“邱清野是吧?我是誉德会计师事务所的面试官,前几天我们见过面。上次来面试,你的身份证落在这儿了,如果明天方便可以来拿。”
“好,我明天去,麻烦了。”
邱清野挂断电话,转头看见宁倾洲直勾勾看着自己。
哼……阴……阳干男鬼。
邱清野毫不避讳的丢给他一个白眼,果断放弃电梯改走楼梯,冒雪匆匆跑回宿舍。
研究生宿舍是两人间,邱清野的室友在外面租房子住,偶尔在学校有事才会回来住,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邱清野在独居。
黎城十二月天黑的很早,晚上五点来钟太阳变西沉,更别说今日大雪,乌云密布,邱清野回去时宿舍就已是漆黑一片。
他打开灯,脱下湿漉漉的外套,换上睡衣,把衬衫整整齐齐地挂进了衣柜里,拖着疲惫的身子去洗漱,随后躺在冰冷的床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今天办公室上那个和老师battle的人不是他。
等缓过劲了,他慢吞吞爬起来地在床头,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包透明密封袋包装的馍片,他撕开一袋,盯着塑料袋上贴着的标签开始走神。
按老师的意思,奖学金几乎不太可能了。
他想为什么自己没有再长高一点,今天在宁倾洲面前很没有气势。他又想今天在食堂那么多人,有多少人记得他馒头的事情?
邱清野咀嚼的动作顿住了,他的牙床有点疼,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桌子上已经有了五六包馍片的空包装袋。
为李德平奖学金他还提交了一个商业建模模型,是近几天特意为赶在pre前完成的,火急火燎,他熬了好几个大夜。
呵,不过跟宁大少爷比,那确实是徒劳了。
他今晚什么都不想做,就想睡觉。
冷风吹得玻璃呼呼作响,邱清野在睡梦中眉头紧皱。
梦里,咿呀学步的弟弟朝自己走来,用稚软的指甲嵌入自己的手臂,邱清野并没有容忍,而是毫不畏惧地直视着那三岁的小孩子的眼睛。
弟弟哇哇大哭的声音引得正在做饭的母亲从厨房飞奔而来,一把甩开邱清野将两人分开。
李桂玲抱起弟弟,而此时李彦明也出现,一边谩骂他是拖油瓶一边和李桂玲一起向后推搡他。
身后的家具和地板突然消失,转而变成一片浩瀚无边的冰面。
冷风刺骨,脚下打滑,耳边的谩骂与指责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嗡嗡声将他淹没,而推搡在他肩膀上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下一秒,他就被推进了一个冰窟。
冰冷的水潮浸泡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心口处传来窒息般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闭上眼睛,意想中的死亡并没有出现,一双有力的大手托起他的腿弯,把他抱在怀里。
那人的臂膀结实有力,走的每一步都稳重而又坚定,他的声线被压的很低,气息干净。
凛冽的声音在邱清野耳畔响起,如同教堂救赎的钟声:“我来了,我来接你走。”
他的天使来了,他的救星来了。
邱清野抬着沉重的眼皮缓缓睁开眼,他能感觉到那人温暖而宽厚的胸膛,但却怎么都看不清那人的脸。
他缓缓伸出手去触碰男人的脸颊,鼻梁高挺,下颌线分明,而脸上的温度却和冰窟里一样的冷。
那高大的男人单手托住他,另一手握住他小心翼翼触碰在自己脸上的手,温热的掌心贴在他的手背上,一时间让他有些恍惚。
慢慢的,那温热一点点消失,直到最后那人一点点变得透明,邱清野慌乱中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抓住。
他跌落回冰面上,阔大无际,昏暗无光,他跪在地上大声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邱清野从梦中惊醒,大口喘着粗气,发现被子被踢下去了大半。他抬头揉了揉眼睛,却意外沾染了一片湿润。
凌晨三点。
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坐起来,看到了手机上弹出的消息。
是他资助的高中生丁毅。
丁毅:哥,老师说你在家长群里给我报了寒假的冬令营,我觉得要不算了,太贵了。
丁毅:哥,你最近在忙什么?我这次月考又是班里第一,怎么样,没给你丢脸吧?嘿嘿。
邱清野挤在一起的眉毛渐渐舒缓开来,嘴角不知不觉扬起一抹笑,他回复道:
yee:冬令营是个好机会,出去看看,交新朋友,不用担心钱,哥哥这里不缺钱。小毅真棒,继续加油。
丁毅是邱清野从上大学开始资助的一名高中生,丁毅是孤儿,跟着姑妈住,又是在村里,考上了高中却没钱进城读书。邱清野是在做志愿时通过当地一个福利机构了解到了丁毅的情况,自愿对丁毅进行的资助。
不过这孩子也确实争气,几乎次次第一,也从不乱花钱,从不主动找邱清野要钱,但这次冬令营他无意中提过好几次,邱清野知道,他是想去的,于是花了大几千瞒着他给他报名了这次冬令营。
钱还能再挣,机会就只有一次。
宿舍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只有邱清野轻微的呼吸声起伏着,隔着窗户,偶尔夹杂着几声惨淡的风啸,有那么一瞬间,邱清野觉得自己是个外星人,不属于这个地球。
他在手机里翻出保存的宁倾洲的那张照片,那身材完美的不像真的。
他用力握拳,挤出胳膊上的肌肉。
不够,和宁倾洲比一点都没有男子气概,如果他再高一点,再强壮一点就好了,明明他晒得太阳也不少,可偏偏皮肤还是白,像个一推就倒的弱鸡。
直到后背不知不觉靠在冰凉的床头扶杆上,邱清野才猛地清醒。他脑袋昏沉,甩了甩脑袋,企图把今天下午的事情都抛之脑后。
“嘶——”
头疼,一动就头疼,应该是太久没休息好加上今天受凉了。
床头灯一直亮着,亮光晕染着宿舍的一角,此时此刻的他站在衣柜面前,犹豫着要不要打开。
他不想承认自己这个在别人面前理智沉稳的大学霸胆小如鼠。
一般来说,恐怖片里,半夜的柜子里都有些吓人的东西。邱清野无数次想自己要是有个舍友就好了,动过很多次外出找人合租的念头,最终都以房价太贵,再忍忍而劝退自己。
邱清野和柜子僵持了近一分钟,然后猛地拉开柜门,迅速弹射到一边。
手电筒照进来,柜子里除了衣服和被褥什么都没有。
邱清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一条褥子,然后关上柜门,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
他把刚才在睡梦中被自己踹下去的那只小狗玩偶捡起来抱进被窝里,又把刚拿出来的褥子在脑袋上裹了一圈,很滑稽地躺了回去。
按他的理论来说,这样给脑袋受热,出汗就会把寒气逼出来。更重要的是,被包围的感觉以及环抱的姿势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
邱清野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再睡着的,等他再次醒来时天刚蒙蒙亮,他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
邱清野坐上了从学校到市区的第一班公交,车上几乎都是黎大的学生,不少人是趁着没课出去玩的。
昨天刚下过雪,路上一片泥泞,气温实打实的低了下来,在外面没一会儿手就冻的又红又疼。
邱清野昨晚做了噩梦,睡眠质量极差,在车上频频打盹。
公交车一个颠簸,一阵刺痛直攒天灵盖。
邱清野一激,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嗓子还有些干疼,他迟钝地放下交叠的胳膊,垂眸看见一双墨绿色的匡威踩在自己的白鞋上。
他慢吞吞地抬头,看见周子穆正一脸挑衅地对他挑了挑嘴角。
周子穆是经管院出了名的富家子弟,从入学以来就和邱清野不对付,主要就是觉得邱清野装,刚开学口无遮拦地呛了邱清野两嘴,就被邱清野冷暴力了半年。对别人温温柔柔的,对他就一副冷眼的样子,从来没正眼瞧过。
周大少爷哪受过这种委屈,偏偏要撕下他那层伪善的皮。
邱清野收紧手指,抻着脖子微微一笑。
周子穆丝毫没有拿开的意思,反倒是变本加厉地在他脚上撵了两下,“诶呦,真是不好意思,没注意。”
邱清野猛地把脚后撤,周子穆措不及防踩了个空。
周子穆还没回过神来,邱清野冷冷的声音就砸了过去:“眼瞎了就早点去治。”
周子穆恼羞成怒,抓住他的肩膀,力道之大像是要捏碎一般,凑近他耳边恶狠狠地说:“行啊,我治眼睛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我有钱啊,倒是你,这张嘴连馒头吃不起了吧?”
邱清野浑身汗毛竖起,脑海中疯狂重播当天食堂中的画面,明明带了口罩和帽子的,难道是在打饭窗口那会儿……
“你要求求我,我说不定赏你点钱,嗯?”
邱清野回过神来,嫌恶的躲开旁边肥胖的猪头,回怼道:“我饿点没事啊,倒是大少爷注意点别重修过不了延毕了的话,还要吃半年食堂的饭呢。
“慢慢吃啊,别吃撑了。”邱清野特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周子穆被邱清野气的不轻,反应过来后就要动手,好在被他朋友拦了下来,下车前指着邱清野气急败坏地追骂道:“有人生没人养的!活该。”
公交车一时间安静了,目光齐刷刷的朝车门口看去。
邱清野抓着扶杆的指节泛白,看着周子穆张牙舞爪地被他朋友拖着消失在路边。
公交一路颠簸,他胸闷的要命,忍受不了公交车上异样的眼光,在下一站提前下了车。
邱清野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阳爬到了正顶才走到事务所门口。
面试官告诉他今天上午临时有事,所以把身份证转交给了她表弟,地点还在上次面试的屋子。
邱清野揉了揉眉心,发现手机上有一则未接电话。
他回拨过去,开口时声音还有些哑,“喂,妈。”
“寒假早点回来。”电话那头除了说话声还有叮叮咣咣筷子碰碗的吃饭声。
“不了妈,我过几天要去实习,过年再回去。”
“什么实习?你早点回来给你弟弟补习补习,他现在跟不上初中的课,你这个做哥哥的不得出出力?”
邱清野叹了口气,一边往前走一边推脱道:“妈,我真的没时间,明年我就毕业了。我还得忙论文和工作的事,实在不行给他请个家教比我专业。”
电话那头传来咆哮:“你说请就请啊,钱哪儿来,供你吃喝上学哪儿还剩多少?寒假回来,好不容易放寒假了在家里多待几天,以后还能在家里陪我们呆几天啊?”
邱清野紧皱眉头,把手机拿远了些,心里一阵烦躁,扎着着脑袋低声回应着,生怕走廊里零零散散路过的员工听到他的窘迫,“不是,妈,我………”
邱清野没说完就又被打断,“哦对了,过几天你表姐要去黎城办事,你见个面,请人家吃顿饭,给你弟找学那会儿出了不少力。”
邱清野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里的不适别扭的“嗯”了一声。
“砰!”
玻璃碎裂的声音。
一阵滚烫从邱清野的胸口散开,他只觉得像是撞到了一堵墙,眼前直冒金星,手机也脱手飞了出去。
“抱歉,你没事吧?”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他,声音清冷而富有磁性。
“对,对不起。”邱清野站稳后睫毛轻轻闪动,两手狼狈地垂在身侧。
他揉了揉脑袋,视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面前的男人黑色风衣上的拉链拉到了最顶端,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冷漠疏离。
是宁倾洲。
…阴魂不散了是吧?
直到看见两人身上的污渍邱清野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并不是撞到了墙,而是撞到了宁倾洲。他一直低着头,鼻子戳在那宽厚结实的胸脯上,撞的他生疼。
更糟糕的是,不仅撞到了他,还打翻了他的咖啡。
为什么他在这儿……
宁倾洲攥着一个长方形薄片,淡蓝色的,上面还有他的照片。
所以他的面试官的弟弟?
邱清野还没从刚才的震荡中回过神来,一时哑声。
瓷砖上的电话还在响动着,不知何时意外摁到了免提键,电话里传来李桂玲的呼喊声:“喂!喂?不接电话是吧?你这孩子越上学越不懂事!帮帮你弟弟不是应该的吗?不是有公司要你了吗,还找啊,啊?”
邱清野顾不上胸口被刚冲泡的咖啡中的开水所烫的伤,慌忙蹲在地上捡起电话,拿了几次才拿稳,点击挂断键后,才觉得有些丢脸地抬起头。
宁倾洲的目光定格在这个略显疏离的身影上,扫视着他面部的每一寸角落。
邱清野脸蛋粉白,五官粉雕玉琢,眼角的那颗红痣又衬得他十分秀气,眼皮耷拉着,眼眸里带着不自知的水雾和委屈。
为什么非要是在他面前……
邱清野觉得有些难堪,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宁倾洲就那么盯着他没说话。
邱清野以为他生气了,索性也不自讨没趣了,少说多做总没错。
他缓缓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玻璃碎片,膝盖僵硬地犯疼,拿捏时,一粒细碎而锋利的碎渣刺破他的食指,鲜血顺着手心粘腻的咖啡液晕开了小小一片。
“别碰,小心。”宁倾洲迅速蹲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阻止道。
下一秒。
他的手背上砸下一颗冰冷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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