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锋离开后,别墅陷入了比以往更深邃的死寂。那不仅仅是声音的缺席,是一种连灰尘都停止飘落、时间本身都凝固的绝对静止。明谦维持着背靠玻璃棺的姿势,坐在标本陈列室的狼藉中,仿佛也成了一尊新增的、等待完成的标本。
舅舅那惊骇、厌恶乃至最终放弃的眼神,像一面冰冷的镜子,在他混沌的脑海中反复映照。他看到了自己——一个肮脏、疯癫、守护着一具尸体的怪物。但这认知并未带来羞耻或悔恨,反而滋生了一种奇异的、殉道者般的平静。
是啊,他是怪物。然顾是他的共犯,颜述是他的记录者,而这栋别墅,是他们共同的巢穴和墓穴。外界的不解与排斥,不过是印证了他们爱情的“不容于世”,印证了其独一无二的“纯粹”与“极端”。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不再看满地的碎片。那些被毁掉的“标本”已不重要,它们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如同明悠和竹渊的故事,是铺垫他和然顾终极篇章的序曲。
他的目光,只锁定在然顾的玻璃棺上。
他走到棺前,指尖隔着冰冷的玻璃,最后一次,极其缓慢而细致地,描摹过然顾的眉眼、鼻梁、嘴唇,最后停留在那个幽红色的、属于自己的名字上。
“他们都走了。”他低声说,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产生细微的回响,“现在,真的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了。”
他需要一场仪式。一场配得上这“永恒”,配得上这“最终形态”的告别礼。不,不是告别,是……加冕。为他们这场惊世骇俗的爱,戴上最后的、痛苦的冠冕。
他走下三楼,没有去厨房,而是径直去了地下室。那里存放着明悠留下的、一些更为“非常规”的画材和工具。在一个落满灰尘的角落,他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几罐特制的、用于保存生物组织的透明凝胶,以及一小瓶明悠笔记中提到的、能与信息素产生特殊反应并缓慢释放的催化溶剂。明悠曾想用它们来创造“永不凋零的信息素之花”,最终未能完成。
明谦拿着这些东西,如同捧着圣物,回到了陈列室。
他小心翼翼地、用工具撬开了玻璃棺一侧的密封条。当棺盖被移开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的、混合着防腐剂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死亡本身的冰冷气息弥漫开来。然顾就静静地站在里面,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明谦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激动。他伸出手,颤抖着,轻轻拂过然顾冰冷僵硬的脸颊。没有温度,没有弹性,只有一种类似蜡像的、令人心碎的质感。
他打开那些凝胶和溶剂,按照一种模糊的、直觉的配比,在脚边的一个金属盘里混合。然后,他用一把干净的量勺,舀起那粘稠的、半透明的液体,开始,一点一点,涂抹在然顾的身上。
他涂得很仔细,很专注,如同一位艺术家在完成他毕生最伟大的作品。他涂抹过那不再起伏的胸膛,那纤细的腰肢,那曾经在疼痛中绷紧又松弛的双腿……每一寸肌肤,都被这层特殊的凝胶覆盖,在惨淡的光线下,泛出一种类似琥珀的光泽。
最后,他来到了后颈,那个一切的起点与终点。
那道被缝合的、玫瑰绽放般的伤口,那个幽红色的“谦”字。他用量勺的边缘,蘸取更多的凝胶,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虔诚地,填充着伤口的每一道缝隙,覆盖在那个名字之上。他要让这痛苦之源,这爱的印记,与他一起,被封存至永恒。
做完这一切,他后退一步,看着自己的“作品”。
凝胶正在缓慢地凝固,将然顾包裹在一层晶莹的、棺椁内部的“第二层皮肤”之中。他看起来,更像一个被瞬间定格在时光里的、精致而易碎的琉璃人偶。那种空茫的期待感,被这层光泽放大,显得愈发诡异而……美丽。
明谦满意地、近乎痴迷地看着。
然后,他做了一件更为疯狂的事。
他脱掉了自己身上那件肮脏不堪的大衣,然后是衬衫,长裤……直到浑身**。他拿起剩下的凝胶,开始往自己身上涂抹。冰冷的粘稠感触及皮肤,让他打了个寒颤,但他没有停止。胸膛,手臂,腰腹,双腿……他像给自己进行一场诡异的洗礼,要将自己也献祭出去。
他涂得很厚,尤其是在左胸心脏的位置,以及后颈那依旧能散发腐朽信息素的腺体上。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跨入了打开的玻璃棺中。
空间狭小,他只能紧贴着然顾站立,前胸贴着然顾冰冷的后背,脸颊贴着然顾那被凝胶覆盖的、僵硬的侧颈。他伸出手臂,从后面环抱住然顾的腰,将两人紧紧锁在一起。
这个姿势,如同他们无数次拥抱的叠加,只是这一次,没有了体温,没有了喘息,只有冰冷与坚硬的触感,以及那逐渐凝固的、琥珀般的凝胶,将他们真正地、物理地粘合在一起。
他挪动了一下棺盖,让它虚掩着,留下一条缝隙。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他其他的感官变得敏锐。
他闻到凝胶溶剂淡淡的化学气味,混合着然顾身上那几乎已经无法辨别的、最后的血与信息素的味道,以及自己身上散发出的、腐朽的苦山茶气息。这些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他们的、死亡的芬芳。
他感觉到凝胶在慢慢变硬,收紧,将他和然顾牢牢地固定在这个永恒的拥抱里。动弹不得,如同陷入琥珀的昆虫。
他听到了……寂静。一种吞噬一切的、厚重的寂静。别墅外的风声,遥远的车流声,都消失了。世界被彻底隔绝。
在这极致的寂静与禁锢中,明谦的内心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扭曲的安宁。
再也没有分离,再也没有误解,再也没有外界的侵扰。他和他的Omega,他的罪,他的罚,他的爱,他的恨……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座水晶棺椁中,合而为一,归于沉寂。
颜述的报告说,这是“恶性精神遗传疾病”。
林振锋认为,这是无可救药的疯癫。
然顾用死亡证明,这是“永远记住”的执念。
而对明谦来说,在这一刻,这就是……归宿。
他微微动了动嘴唇,对着然顾冰冷的耳廓,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吐出近乎气音的几个字:
“我们……永远……在一起了。”
凝胶彻底凝固了。
时间失去了意义。
黑暗温柔地覆盖下来。
在那座如同巨大琥珀的玻璃棺中,两具紧密相拥的躯体,被永恒地封存。一个空茫地期待,一个绝望地拥抱,共同构成了这场惊心动魄的、以爱为名的悲剧的,最终展品。
凝胶彻底凝固,将明谦与然顾永恒地锁在那个绝望的拥抱里。时间,在这座自我封存的棺椁内外,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流速。
棺内,是绝对的静止。光线透过玻璃和晶莹的凝胶,变得柔和而弥散,给两具相拥的躯体镀上一层不真实的、圣洁又诡异的光晕。明谦的脸紧贴着然顾的颈侧,双眼闭合,表情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仿佛终于抵达了疯狂旅途的终点。然顾依旧是那空茫期待的姿态,只是如今,这期待被永恒地定格,再无实现的可能,也无落空的必要。他们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连体婴”,被痛苦与偏执的粘合剂永远融合。
棺外,时间则无情地流逝。
最初几天,别墅依旧死寂。灰尘缓慢沉降,覆盖在之前被明谦劈砍出的碎片和污渍上,试图掩埋那场破坏的痕迹。
几周后,被林振锋撞开的别墅大门,因为未完全闭合,在某个风雨之夜被狂风彻底吹开。风雨裹挟着落叶和尘土侵入客厅,在昂贵的地毯上留下泥泞的印记。没有人来关门,也没有人来清理。
几个月后,物业公司再次尝试联系明谦失败,鉴于林振锋之前的表态和明家早已凋零的现状,他们最终选择向相关部门报备了“业主失联,房产疑似空置”的情况。偶尔有好奇的流浪猫从破损的门口潜入,在空旷的房间里逡巡,被那无形的、绝望的气息所慑,又很快逃离。
一年,两年,三年……
时光的魔法开始显现威力。藤蔓悄然爬上别墅的外墙,封锁了部分窗户。庭院里的杂草疯狂蔓延,淹没了小径,将这座建筑与外界进一步隔离。别墅内部,灰尘积了厚厚一层,蛛网在角落织就沉默的罗网。空气里,福尔马林和化学凝胶的味道早已散尽,只剩下陈腐的、属于 abandoned 之地的霉味。
那间三楼的标本陈列室,更是如同被时光遗忘的密室。阳光依旧每日透过被斧头劈开的裂缝射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变化的光斑。那些被毁掉的“蝶翼”碎片、声带组织的残留物,早已干枯、变色,与灰尘融为一体,难以辨认。
只有房间中央,那座巨大的玻璃棺,依旧屹立着。
凝胶并未如寻常材料般黄化或开裂。明悠寻找的配方,或者说,明谦那误打误撞的混合,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稳定性。棺内的“琥珀”依旧晶莹,清晰地封存着那对拥抱的恋人。只是灰尘同样覆盖了玻璃的外壁,使得内部的景象变得有些朦胧,如同隔着一层历史的薄纱。
---
五十年后。
一个年轻的都市探险主播,举着带有强光手电的手机稳定器,小心翼翼地撬开了这栋远近闻名的“鬼屋”后院一扇锈蚀的侧门。
“家人们看!传闻是真的!这栋明氏别墅真的几十年没人进来了!”主播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镜头扫过布满蛛网和倒塌家具的门厅,“听说几十年前,这家的最后一个主人在这里神秘失踪了,而且……据说这家人有点邪门,搞什么……标本艺术?”
弹幕滚动着,有好奇,有害怕,也有怂恿。
主播壮着胆子,踩着咯吱作响的楼梯,向上探索。二楼是一些布满灰尘的卧室和书房,除了陈旧,并无太多异常。直到他推开三楼那扇特别沉重的、布满灰尘的木门。
手电光柱刺破黑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狼藉碎片和正中央那座巨大的、蒙尘的玻璃棺。
“卧槽!这是什么?!”主播的声音带着真实的惊骇,镜头猛地推近。
他用手擦去玻璃棺外壁厚厚的灰尘,强光手电贴了上去。
光线穿透晶莹的凝胶,清晰地照亮了棺内的景象——两个紧密相拥的男性躯体,一个从身后环抱着另一个,姿态亲密却冰冷僵硬,他们的皮肤覆盖着一层琥珀质的光泽,表情凝固在某个永恒的瞬间。
“这……这不是模型……这他妈……”主播的声音颤抖了,他看到了细节,看到了那并非蜡像或塑料的质感,看到了然顾后颈那道被凝胶填充的、依然能辨出轮廓的狰狞疤痕,以及那个幽红色的、虽然黯淡却依旧刺目的“谦”字。
弹幕瞬间爆炸,各种猜测、惊恐、质疑的言论刷屏。
主播吓得连连后退,差点被地上的碎片绊倒,连滚爬地冲下了楼,逃离了这栋别墅。
他拍摄的影像片段,经过剪辑和模糊处理,还是在网络上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琥珀恋人”、“标本别墅”、“世纪恐怖爱情”……各种耸人听闻的标签开始流传。引起了相关部门的注意。
警方和法医专家再次进入了这栋别墅。当他们清理掉灰尘,专业灯光打亮整个陈列室,尤其是那座玻璃棺时,即使见多识广的专家们,也感到了强烈的心理不适和震惊。
这不是简单的遗体保存。这是一种……仪式性的、充满象征意义的合葬,或者说,是某种极端情感的终极展示。
他们尝试打开棺盖,发现密封处被凝胶从内部彻底粘死。为了避免破坏,他们动用了小型切割工具,小心翼翼地切开了一部分玻璃。
当棺盖被移开,一股混合着极淡的、无法辨识的陈旧信息素和凝固剂气味的、冰冷的气息散发出来。两位死者的状态令法医都感到棘手——他们被凝胶紧密地粘合在一起,强行分离几乎意味着破坏。
在采集了必要的样本和影像资料后,出于伦理、安全以及无法按常规程序处理的考虑,经过讨论,并联系不到任何有权处理的亲属(林振锋早已过世,明家再无直系后人),当局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们并未强行分离明谦和然顾。而是将整座玻璃棺,连同内部紧紧相拥的两人,视为一个完整的“特殊遗物”,秘密转移至一个专门处理特殊生物样本及遗体的、高度保密的研究机构地下仓库。
编号:S-07。
标签:共生遗体标本。极端情感行为个案。高危信息素残留(已惰化)。
---
现在。
机构地下三层,恒温恒湿。冰冷的金属架上,排列着各种形态的密封容器。S-07被放置在一个独立的隔离区域,外部罩着防尘罩。
偶尔,会有获得特殊许可的研究人员前来,进行非侵入性的观测和数据记录。他们用光谱分析凝胶的成分,用残留的信息素痕迹试图推演当年的情感浓度,用高精度扫描记录下那拥抱的每一个细节角度。
他们撰写着冷静的、不含任何感**彩的学术论文,讨论着“病态依恋的物化表现”、“信息素在极端行为中的作用”、“死后遗体保存技术的社会伦理边界”……
他们视其为珍贵的、罕见的“样本”。
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关心,在那晶莹的、冰冷的凝胶之下,封存着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恨交织。
没有人能听见,明谦最后那句气若游丝的“我们永远在一起了”,早已被永恒的死寂吞没。
爱是什么?
是疯狂,是疼痛,是毁灭,是标本,是数据,是传说。
或者,什么都不是。
只是两具在时间里凝固的躯壳,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进行着一场永无止境的、沉默的拥抱。
【完结】
不痛苦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6章 永恒的安魂曲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