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青从门里出来,魏琊望着她身后无人的幽深,急切地追问:“她呢?”
宁青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按下机关:“大事要紧。”
魏琊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神色瞬变,想也没想就朝即将合拢的门伸出手:“不行……”
宁青用力将他推开,斥道:“蠢货!”
魏琊跌倒在地,却顾不得仪容,手脚并用地朝门的方向爬过去,但门已经严丝合缝地合上了。他一边砸门,一边嘶声吼道:“她是你的女儿!”
“养的女儿罢了。”宁青低声说完,静默了片刻,漠然地瞥了眼魏琊,“塔门要关了,你也想留在这儿?”
魏琊双手握拳抵在石门上,须臾后,还是选择了起身。
下塔的一路上,没人开口。
窒息般的静默里,宁青忍不住回想起不久前在门内与那个叫作“裴濯”的年轻人所发生的一切。
宁青领着裴濯走入众多冰棺之中:“此处是所有国巫的埋骨之所,也是塔的最高处。”
裴濯的目光缓缓扫过视线里的冰棺:“若某所料不错,此物就在前国巫身上。”
宁青不信,当年为云姒收殓时,她将所有遗物都仔细检查过,一无所获:“不可能。”
“您可亲自开馆查验。”
宁青将信将疑地看了裴濯一眼:“开棺查验?此举将惊扰先祖亵渎神灵,是大不赦之罪。若是没有,你当如何?”
“生死任凭处置。”
宁青见裴濯举止恭谨有礼,加上之前魏琊的担保,想来也不是个信口雌黄的竖子。宁青将裴濯领到一口冰棺前,指着棺盖的一处边沿:“从这里,推开。”
裴濯上手,没用太多的力气,看似重如千斤的棺盖就被他一点点移开,一点点露出棺内的形貌。
棺内躺着位素面闭目的女子,虽脸颊青白且凹陷一片死气,但依旧难掩生前的绝丽容色。
裴濯望着棺中女子,眼眸微震,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禁攥紧,才勉强抑制住体内不断翻涌的心绪。
宁青伸出双手探进冰棺,从头到脚摸了一遍,意料之中什么都没有。
“得罪。”裴濯走近冰棺,从棺中人的发髻上抽出一根发簪,而后直接扎入其腹中,划下,剖开。
宁青完全没有料到裴濯会做出这样出格逾矩的举动,愕然出声:“你在做什么?!”
裴濯没有回应,只是将手深入剖开的缝隙,很快就从里面掏出一物,递至宁青面前:“烦请辨认可是此物?”
宁青的眼中瞬时绽放出光彩,忙不迭地将那只有拇指盖大小、外观仿若金锭似的小物件从裴濯的手里夺过来,声音里是止不住的欢喜与颤抖:“是的是的!就是它!就是它……”
宁青又将目光移向棺中人,眼里疯狂:“居然,居然是被她吞下藏在腹中……怪不得她死得那般突然……怪不得寻遍天下也不可得……嗬,也对,这是她最爱干的事情,把所有人耍得跟狗一样……哈哈哈哈那又怎样,还不是被我找到了哈哈哈哈……云姒,你没想到吧,它最终竟落到我手里了……你放心,我一定会物尽其用的哈哈哈哈……”
裴濯没有理会宁青状若疯癫的笑声,静静地看着棺中人的面庞,无声地张了张口,而后才将棺盖重新合上,并把那支发簪暗中收入了袖中。
宁青终于从获得宝物的狂喜中回过神来,眯眼打量着裴濯:“魏琊说你是鄞国使臣。一个小小的使臣,却敢来此。你到底是什么人?”
“如十殿下所言,某是鄞国使臣,只是从长辈口中知道了些旧事。若此物能换的国巫在十殿下面前美言,促成鄞岐两国议和,某感激不尽。”
“哦?旧事,你还知道些什么?”
“与国巫您有关的,也有一件。十五年前,桐陵城中有一女婴失踪,其母四处苦寻,不慎失足溺亡于城外河中。”裴濯一边徐徐说着,一边看着宁青,“您可知道此事?”
宁青的脸色骤然间阴沉下来,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门外的方向,压低嗓音道:“你想如何?”
“自然是真相大白,把女儿还给那位真正的母亲。”
宁青朝裴濯逼近了两步,脸上虽带着笑,却透着一股森然杀意:“我若说‘不’呢?”
裴濯也跟着后退了两步,但神色坦然,无半分惧意:“如果您愿意亲口说出真相,某可助您心愿达成。如果您执意延续这个谎言,您将失去在乎的一切。”
宁青笑意不减:“你知道我的心愿?”
“自然,”裴濯的目光轻轻掠过一直被宁青紧紧攥在手里的那个小物什,“挟魏氏威福,胁制四海,女主临朝。”
“哈哈哈哈哈……”在癫狂的笑声里,宁青又朝裴濯逼近数步,令他不得不退到另一口冰棺旁。
“你很聪明,可惜啊,聪明人都活不长。”宁青用眼神指了指裴濯身后,唯一一口没有盖上棺盖的冰棺,“这口空棺材原是我的,如今赏给你了。”
宁青将裴濯推入原本属于她的冰棺中,并将棺盖紧紧合上。冰棺一旦盖紧,无法从棺内打开,只能通过棺外的机窍处推开棺盖。
知道的再多又有什么用?死了,就什么都没用了。从今往后,他只在冰冷的棺内永远沉默下去。
宁青冷笑。
便是有她那个傻女儿在门内陪着,也不过是多一具陪葬的尸身。
等她出去后,这座没有国巫的葳蕤塔就不会再开启了,将永远地立于地面之上,成为一个真正的牢笼。
而她,将在王座上而不是高塔上,接受万民的朝拜和供奉。
窈月正和冰棺上怎么也推不动的棺材板大眼瞪小眼时,四周忽然传来一阵晃动。
塔的入口关上,重新上升回到地面上了。
窈月此刻的心比按在冰棺上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更冷。
她那位狠心的娘亲真的抛下她走了。
她低头抽噎了两声,再抬头时,发现片刻前还严丝合缝的棺盖,竟然突然出现了一条缝!
“裴濯!”窈月立即从没了娘亲的痛苦里抽身出来,扒在那条缝上,冲里头大喊,“裴濯,你怎么样了?”
“我无事。”裴濯的声音从缝隙里传来,“你以此处为着力点,推开即可。”
窈月看着一根细细长长的物什从缝隙里探出,也顾不上琢磨是什么东西,赶忙将双手放在物什所指的地方,使出全力一推,棺盖居然就跟切西瓜的刀似的,“滋溜”一声滑下去。
窈月来不及收力,整个人也跟着栽进冰棺里。
“小心!”裴濯和窈月相处久了,已经能从她的上一步料到她的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忙起身接住她,“有没有磕碰到?”
窈月扁扁嘴,双臂环抱住裴濯:“吓死我了!以为你死了!你有法子不早用,害我担惊受怕这么久呜呜呜……”
她一边大声哭嚎,一边用力捶打着裴濯的后背,以此来发泄心中的后怕。
裴濯任她捶打,温声安慰道:“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窈月很快就止住了哭声,推开裴濯,偏过头,一边擦眼泪,一边哑着嗓子道:“塔的入口好像……好像关了,我们要怎么出去?这里到处都是棺材和冰块,咱们要么饿死,要么冻死。”
裴濯看到窈月泪痕斑驳的脸颊上,还有尚未完全褪去的手指红印。他心思转得快,瞬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想要伸手触碰,却还是忍住了,牵着她从冰棺里站起,往外走:“跟我来。”
在经过一口冰棺时,裴濯突然止住步子,窈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能透过厚厚的棺盖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吸了吸鼻子,不解地问:“怎么了?”
“里面,是我母亲。”
“啊!”窈月惊呼一声,忙跪下磕头。
“小女方才不是故意当着您面打您儿子的,多有得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见谅见谅!”
“人死如灯灭,无需这样。”裴濯将窈月从地上扶起来,轻轻揉了揉她因为磕头而泛红的额头,“倘若真的死后有灵,她也会喜欢你的。”
“真的吗?”窈月努力地朝冰棺挤出一个温婉贤淑的笑容,“小女熟读诗书,精通拳脚。虽不及您儿子优秀,但也能算是国子监一霸。您若在地底下寂寞,就托个梦给我,胤、鄞、岐三国的鬼故事我听过很多,我可以给您讲……”
裴濯笑出了声,将越说越不像话的窈月拉走:“走吧,别冻坏了。她定不想这么快就见到你。”
窈月虽无法辨认方向,但能感觉裴濯领着她所走的方向依旧是向上的。
“咱们现在是去哪儿?”
“这座塔一共有十二道门,除了三十二层的九道和沉入水中才能开启的那一道,还有两道供出入的门。一道在塔顶上,是生门,另一道在塔底,是死门。”
窈月听得云里雾里,直皱眉头:“所以现在是去塔顶的生门?可这塔有三十三层高,就算从塔顶爬出去了,没有翅膀飞不走,难道要一层一层往下爬?”
“十二道门都是相通的,如今这处是墓门,正好与死门相邻,我们去死门。”
“可你说死门在塔底,我们现在还是在往上走啊。”
“眼见未必为实,闭上眼。”
窈月听话地闭眼,任裴濯握着自己的手,牵引着她穿过一重又一重的黑暗。
“还真的是在往下了。”窈月满脸惊奇地睁眼看向裴濯,“你之前来过这里?”
“不曾来过。”
窈月倒是不怕裴濯把自己带去地府黄泉,只是看他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实在是好奇:“那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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