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科尔招着手把汤姆叫过来,用的是他过去从未听过的温和的语气。她看起来老了许多,身上也不再有熟悉的杜松子酒的味道,战争带去了太多东西,还算可以的工作环境和物资都从这个女人身边被剥夺走了,失去了一切能表明这位女监与孤儿们阶级不同的东西,她才变得更能体谅这些孩子了。
她用枯槁的手,轻轻擦了一下汤姆的脸庞:“拉米安呢?还活着吗?”
“他很好,只是有自己的事要做。”汤姆不动声色地避开她进一步的触摸,语气冷淡地说,“我回来拿我的出生证明,然后就走。”
“你还有地方可以去?那好,你在孤儿院的文件早就随着轰炸丢失了,我可以陪你去政府补办一份新的,但要白天,夜晚的危险比白天更复杂而频繁,现在出去不安全。”科尔夫人收回手缩进口袋里,这翻动作让她的身形佝偻了不少,她踱步到表皮剥落的墙边上,地上垫着几张被烟头烫得脏兮兮的报纸,她就在报纸上坐下,汤姆这才发现她的脚上缠着绷带,走路并不那么利索,“你得在这里先待上一晚了,晚上可能会有点吵,但是还可以接受,我们已经过着这样的日子很久了。”她在屁股底下摸索了好一会,才抽出一张夹在几张堆叠的报纸中还算干净的一张,并示意身边那几个男孩女孩也各自拿出一张叠在一起铺在地上,接着才又对汤姆努努嘴:“地上凉。”
汤姆反而有点不能适应她这幅平和的样子,他仍抱有疑虑地在科尔夫人身边坐下,两只眼睛一刻不停地打量着四周和那几个剩下的孤儿院出身的男孩女孩。
“玛莎呢?”他问起记忆里那个不太熟悉的女帮工。
以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科尔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了指门口的台阶。
于是汤姆不再说话了,他把鸟笼放到身后用外套盖起,挡住一些人窥探的目光,然后再把阿加莎从行李箱上面抱下来。阿加莎睡眼朦胧地瞥了他一眼,老老实实地被他抱到怀里,怀孕的女性会很嗜睡,猫也是,眼看着阿加莎又要歪头睡下去,汤姆不得已拱了拱它,他必须给它喂点东西吃了。
“你的猫?”回答过他问题的那个女孩胆怯地凑了过来,小小声地问。
“拉米安的。”他一边随口回答着,一边伸手探进口袋。
拉米安的准备还算充分,锦囊里既有他能吃的干粮也有一些小袋装的宠物粮,汤姆提前想到了麻瓜社会的情况,在列车上就将一会可能需要用到的东西都装进了箱子和口袋,以防止这种不便光明正大拿出锦囊的时候。那女孩就惊喜地看着他从口袋里翻出一小袋猫粮递到阿加莎嘴边,而阿加莎仅仅屈尊降贵地掀起眼皮瞧了一眼,才勉为其难地舔舔爪子,慢悠悠地吃起来。
“太可爱了!”女孩小声叫道,“我能摸摸它吗?”
“她怀孕了。”汤姆阻止她,抬起胳膊挡在女孩和阿加莎中间,小臂虚虚圈起母猫的身体,让对方没有办法进行下一步动作。这一副明显呈保护的姿态令科尔夫人看到却很是惊讶,她重新打量起这个她看着长大的黑发男孩,发现自己不再能从他的神态和眼眶里找到曾经熟悉的、像是从孤儿院里最阴湿的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生长出的青苔一样的脆弱和阴郁——她正视起这个男孩。
“……你变了许多。”
汤姆疑惑地回过头看她。
“把你和拉米安·美第奇放在一起是正确的,像你们这个年龄的孩子,总是很容易被亲近的朋友改变。”她说。
汤姆顿时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我以为你最开始担心的是我会带坏他。”
而科尔回答道:“我刚从事这份工作的时候还是个少女,觉得所有小孩都是天使,后来我发现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人。人是会成长的,会变化,会成为大人,变成社会上各种常见的模样。”她那张镌刻着沧桑的脸抖动了一下,声音还是记忆中那种细细的高音调,却已经听不出来过去那种尖锐感。这种与记忆里完全相反的样子令汤姆陌生至极,像是刻意捏造出来的、充斥着谎言与戏剧性的三流小说角色,让他突然感受到一种令人发笑的错觉——
他们是真实存在的吗?
科尔夫人没有意识到眼前的男孩都在思考些什么问题,她挥了挥手:“你去睡觉吧,趁现在德国的飞机还没有来,否则你是很难睡了,我可以替你看着猫——你有盖的东西吗?”
这是个中肯的建议,汤姆从箱子里翻出自己黑色的素面校袍,摘掉斯莱特林的院徽后完全可以充当夏季被褥,只是报纸铺成的栖息地对他来说还是过于小了,他只能勉强蜷着身子不太舒服地侧卧在报纸上,即使这样也还是有大半只小腿露在外面,与冰凉的地面相触。被他的外套遮住的坡的鸟笼就在他额前,小乌鸮还有点怕他,从来不敢在他面前乱叫,倒是阿加莎一点都不懂事,一个劲地抢占他能躺的位置。汤姆按住母猫蠢蠢欲动的爪子,一路舟车劳顿他也有些困了,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有一对情人坐在站台上聊天,汤姆只是看着他们,便觉得睡意沉沉压来。
闭上眼前,他又恍恍惚惚地想到记忆中的拉米安——他也是真实存在的吗?
拉米安在想,自己应该多长时间给汤姆寄一次信。
受地中海气候的影响,意大利比英国更加干热,不知道这是否也造就了意大利人的热情。佛罗伦萨的广场上满是白鸽、散步的人和摆摊的小贩,即使你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也会有许多的陌生人同你招手,罗马风情的路灯、廉价的彩色气球、多种多样的布织品、人们手上不同口味的松软的意式冰淇淋还有这座城市最具特色的大教堂都构成了属于意大利的独一无二的色彩。这幅无论是与伦敦还是与霍格沃兹都相差甚远、色彩纷呈的城市完全把拉米安迷住了。
门钥匙将他们送到了离这个广场不远的小巷里,刚从扭曲的眩晕感中缓过神的拉米安还有些头晕,纳吉尼被保瑟克的家仆先带回宅邸,而叶赫克罗突然起了兴致要带着他们步行回去。穿过层层叠叠的巷子后绕过广场,叶赫克罗突然抬头,他拍拍拉米安的肩,指着不远处模糊在黑夜里的砖红色圆顶介绍道:那是圣母百花大教堂。
陌生的景色。陌生的,通过一段众所周知的故事和熟悉的姓氏突然和他产生了联系,这种感觉就像第一次回到老家,父母亲指着家门前陌生的苹果树对你说:这是你没有见过面的太祖父种的。但拉米安对圣母百花大教堂产生不了像对苹果树一样通过一代一代情亲联系起来的认同感,也许是因为从有意识起便在孤儿院生活了,“美第奇”这个姓氏的含义对于他来说十分割裂,有时候觉得那只是他人对自己的一种称谓,有时觉得那只是历史书上偶尔提及的一笔,两者无法联系在一起。
他神色淡淡,没什么起伏,叶赫克罗撇撇嘴继续说:“可惜我们不经过皮蒂宫。”
李怀仁虚着眼帮他接话:“那里早就没有美第奇了。”
叶赫克罗又撇了一眼拉米安,大咧咧地伸长手臂把他搂过来,开玩笑道:“去了就有了。”
“我现在就给你一个一忘皆空,”拉米安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顺势歪头枕在叶赫克罗的手臂上,“忘掉美第奇吧,知名的东西总是很麻烦。”
意大利的夜晚很和平,三个人一边聊天一边走到一座办公大楼下,叶赫克罗轻车熟路地走进去按下了大楼里唯一的那部电梯。李怀仁紧张地拽了拽拉米安的袖子。拉米安疑惑地看了一眼李怀仁,李怀仁耸耸肩眨巴眨巴眼睛正要开口,叶赫克罗给了他一脚:“别破坏我们的惊喜,第一次来的人总是会喜欢这个。”
“呃,嗯。”李怀仁说不出话,他捏着食指和拇指在嘴边扯了一下,做出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目光在叶赫克罗的身上逗留了很短的一点时间后又长长地注视起拉米安,两只暖棕色的眼睛里都写着相同的同情。
拉米安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而这种预感在他们走进电梯、李怀仁马上抓紧扶手、叶赫克罗用魔杖对着几个电梯按键敲了好几下之后到达了顶峰——
霎时间,电梯开始猛烈地下坠!李怀仁争分夺秒地飙出一句对叶赫克罗的咒骂,然后一把拉住因为失衡差点跌坐在地的拉米安,并在对方脸上看到一种同他第一次来时几乎相同的空白和迷惑。他想他们迷惑的应该是同一个问题——保瑟克家族这么狂野吗?
而后电梯又猛地停下了,顿了一会,它开始缓慢地上升。
叶赫克罗笑得有点不顾自己死活,李怀仁看着拉米安逐渐从空白转向完全迷惑的表情抓紧时间解释:“并不是通往保瑟克宅邸的所有门都这样,只是这个狗东西特别偏爱这里。”他忍不住又骂一句,“小心点,还没结束!”
——话音刚落,电梯又开始上下颠簸。最后在又经历两次极速下坠和缓慢上升后,电梯门才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中缓缓透出一道外面的月光。拉米安此时已经无暇欣赏眼前颇具艺术感的豪宅和大花园,他脸色发黑地回头看了一眼,出来时的那间电梯已经变成了铁黑的宅邸大门。
叶赫克罗扬起头一副等着被夸的样子:“如何?喜不喜欢我的游乐项目?”
“让你待在这真是屈才了。”拉米安只能跟李怀仁一起骂骂咧咧。
*也许是众所周知的事但以防有人不知道:圣母百花大教堂由美第奇家族支持建设,教堂圆顶的建成被认为是文艺复兴开始的标志;皮蒂宫是美第奇家族的旧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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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黑白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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