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河边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西弗勒斯·斯内普僵立在灌木丛边,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狼狈。他没想到自己会被如此直接地发现。他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黑色的眼睛里,先前巨大的震惊迅速被一层浓重的戒备和阴郁覆盖。
他的目光像受惊的动物,飞快地在佩妮和莉莉之间扫视,最终死死钉在那块仍在微微悬浮的木板上,钉在那些裸露的电线、粗糙的焊接点和嗡鸣的马达上。他的眉头紧紧锁着,仿佛在审视一件极度令人费解且充满威胁的事物。
“那是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警惕和质疑,目光主要投向佩妮,但余光仍警惕地锁定了旁边的莉莉。“你……你是怎么让它……?”
他硬生生把“飞起来”这个词咽了回去,换成了一个更模糊的“让它……”,谨慎地避免使用任何可能暴露他认知框架的词汇。
他内心在疯狂地咆哮:这不可能!麻瓜的东西!它凭什么?! 但长久以来在蜘蛛尾巷学会的生存本能告诉他,在摸清对方底细前,必须隐藏好自己的底牌,尤其是最珍贵也最危险的那一张。
莉莉·伊万斯脚下的滑板降低了高度。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看起来有点脏兮兮且态度很不友好的男孩。“这是我的滑板!”她抢先回答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小小不满,仿佛对方在质疑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姐姐佩妮做的!很厉害吧?”
佩妮·伊万斯没有立刻回答。她先是伸出手,精准地调节了一下控制板上的旋钮,滑板的气流声进一步减弱,变得稳定而低调。然后,她才抬起眼,平静地迎上斯内普充满敌意和审视的目光。
她的蓝眼睛里看不出情绪,但思维却在飞速运转,像精密齿轮一样咬合着每一个观察到的细节。
对方的反应远超好奇,那是一种根植于深处的否定,仿佛在用一个她完全陌生的标尺衡量她的世界。这种因“不同”而产生的排斥感,让她瞬间联想到莉莉失控时那种秩序被颠覆的违和感。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这个男孩的认知里,似乎运行着一套截然不同、且不容置疑的法则。
“这是一种基于流体动力学和机械传动的载具。”佩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像在做一个实验报告,“利用高速气流产生升力克服重力。能量来源于化学电池,通过电动机转化为动能。”
她刻意使用了最抽象、最科学的术语。这既是她的本能,也是一次冷静的试探——她需要从他面对这些词汇的反应中,窥探那套未知法则的冰山一角
斯内普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流体动力学?电动机?这些词汇对他而言如同天书,它们冰冷而生硬,丝毫没有魔法的韵律和神秘感。这更加深了他的怀疑和不适——一种纯粹的、令人厌恶的麻瓜造物!
但他死死咬住了嘴唇,没有说出“魔法”这个词。他只是用更加阴沉和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佩妮,试图从她身上找到一丝一毫属于“那边”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种过于整洁的、属于中产麻瓜家庭的从容,以及一种让他极为不适的、洞悉一切的冷静。
“它……不应该能那样。”他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固执的否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宇宙真理。
莉莉听到了,立刻不服气地反驳:“为什么不应该?它就在动啊!你看!”她为了证明,小心地在滑板上晃了晃,滑板随之轻轻摆动。
斯内普被噎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他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
他只能更加用力地瞪着那块木板,仿佛要用目光将它拆解,找出其中隐藏的、他坚信一定存在的“猫腻”。
他的沉默和那种固执的、毫无根据的否定态度,让佩妮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非理性认知。基于错误前提的结论,她的大脑迅速做出了判断。但同时,他那份与年龄不符的、近乎偏执的坚信,也让她心中的那个“待研究”文件夹悄然打开了一条缝——这份坚信,是否与他所知的、某种她尚未窥见全貌的“规则”有关?
就在这时,一阵稍强的河风吹过,掀起了斯内普那过于宽大的旧外套袖子。
只是一瞬间。
但佩妮的目光捕捉到了——在他那瘦弱苍白的小臂上,一道已经变得青黄、却依旧能看出狭长形状的瘀痕。
她的视线在那瘀痕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不着痕迹地移开,重新落回男孩阴郁而紧绷的脸上。他似乎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与眼前“异常”景象的对抗情绪里。
一瞬间,佩妮脑中的所有观察数据被这道瘀痕重新校准、整合。
一个更立体的判断取代了先前模糊的猜测:他的敌意并非空穴来风,很可能与他所持的那套“非标准认知”有关;他情绪紧绷,防御心极强;而此刻,这道伤痕为他增添了一个新的、令人不安的注脚——他可能来自一个充满“非意外”伤害的环境。
直接的技术讨论毫无意义,只会加固他的防线。策略必须改变:保持距离,专注观察。这个男孩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和潜在的信息宝库。
她不再试图解释原理,而是采取了更迂回的方式。她朝着滑板做了一个手势。
“你可以靠近看。它是无害的。”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既不是邀请也不是挑衅,更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事实。
斯内普猛地一愣,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强烈的挣扎。他厌恶这玩意儿。但……它就在那里,违反着他所知的一切。而那女孩过于冷静的态度,也让他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好奇——她到底凭什么如此笃定?
他犹豫着,脚下像生了根。最终,对那“异常”本身的探究欲,极其艰难地压过了厌恶。
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蹭着地,向前挪了几步,目光始终死死锁在滑板上。然后极其快速地、用指尖碰了一下那光滑微凉的塑料表面,又猛地缩回手。
什么也没发生。没有魔法反噬,没有爆炸,只有塑料冰冷坚硬的触感。
他胆子稍大了一些,再次伸出手,这次停留的时间长了些。他的手指划过那粗糙的焊接点,感受到那凹凸不平的质感;他低头去看气泵的进气口,听到里面风扇叶片切割空气的嘶鸣;他注意到每一个螺丝的型号都不同,显然是东拼西凑,却被一种强大的、内在的逻辑统一在一起,完美地运作着。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翻腾——震惊、残余的愤怒、无法理解带来的烦躁,以及一丝……一丝无法压抑的、对于这种他完全陌生的、纯粹依靠“技艺”达成奇迹的……扭曲的惊叹。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佩妮。之前的轻视和敌意并未完全消失,但却混杂了太多别的东西,让他的眼神变得晦涩难明。这个麻瓜女孩……她不是一个简单的“麻瓜”。
佩妮接收到了他目光的变化,但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她只是确认了数据采集:对象具备基础观察能力,对实体证据有反应。
这对于她接下来的“问题解决”流程而言,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但或许有用的初始参数。
河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斯内普不自觉地又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试图盖住手腕。
佩妮的目光在那动作上停留了零点一秒,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转向莉莉。
“莉莉,测试结束。电池电量低于安全阈值了,我们该回去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仿佛刚才那场跨维度的碰撞从未发生。
佩妮开始熟练地关闭设备,气流声戛然而止,滑板稳稳地落回草地上。那突兀的寂静,仿佛在强调着两个世界之间那条巨大而沉默的鸿沟。
斯内普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那沉默比噪音更令人不安。他内心的混乱达到了顶点:震惊于这纯粹麻瓜造物的原理,厌恶其粗糙丑陋,却又无法压抑那丝扭曲的惊叹。
这种矛盾让他无所适从,只想尽快离开这两个古怪的、打破他认知的麻瓜女孩。
莉莉从滑板上跳下来,小跑回佩妮身边,似乎也感觉到气氛有些僵硬。
她抬头看着这个脸色苍白、表情阴郁的陌生男孩,觉得他既奇怪又有点……可怜兮兮的。她天生善良的心肠让她想做点什么来打破这尴尬。
“你要走了吗?”莉莉问道,声音里带着点孩童式的直率,“你住在附近吗?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斯内普抿着嘴,没有回答,只是更加用力地拉了一下他那过大的外套,似乎想把自己整个藏进去。他转身就想离开。
就在这时,莉莉想跑过去追上两步问他名字,脚下却被河边一块湿滑的鹅卵石绊了一下。
“哎呀!”她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向前摔去。
“莉莉!”佩妮反应极快,立刻伸手去拉。
但有人比她更快。
几乎是出于本能,斯内普听到惊呼声下意识地回头,看到莉莉即将摔倒的瞬间,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一直插在口袋里的右手猛地抽了出来,仿佛要凭空抓住什么一样向前一抓——
没有任何咒语,甚至没有魔杖。
但就在那一刹那,莉莉脚下那几株被滑板气流吹得伏倒的、湿漉漉的青草,像是被注入了过量的生命力,猛地疯狂生长、交织在一起,瞬间形成了一小片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绿色垫子!
莉莉正好摔在这片突然出现的“草垫”上,只是踉跄了一下,甚至没弄脏裙子,只是吓了一跳,呆呆地坐在那里,眨着大眼睛看着身下异常茂密柔软的青草。
时间仿佛静止了。
斯内普的右手还僵在半空中,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还要苍白,甚至带上了一丝惊恐。
他猛地看向佩妮,黑眼睛里充满了恐慌和不知所措——他暴露了!他居然在一个麻瓜面前,未经思考地用了魔法!
佩妮的动作也顿住了。她伸出的手还停在半空,但蔚蓝的眼睛却没有看莉莉,而是锐利地、难以置信地投向了斯内普那只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然后猛地转向那片极不自然、违反生长规律疯狂滋长的青草。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能量释放!非接触性!改变物质形态!
……触发条件:紧急情况,情绪波动!
……现象类型:与莉莉之前的异常高度相似!
刹那间,所有零散的、古怪的、无法用现有模型解释的碎片——莉莉的异常、男孩的敌意、那套未知的准则——在这一份确凿无疑的“第三方证据”面前,轰然拼合,形成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结论!
斯内普猛地将手缩回口袋,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他惊恐地看着佩妮,预料会看到恐惧、尖叫、或者看怪物的眼神——那是他父亲看到母亲偶尔失控时露出的眼神。
然而,他只在佩妮脸上看到了极度专注的震惊,一种近乎炽热的、恍然大悟般的探究欲,仿佛一个数学家突然看到了证明关键猜想的决定性引理。
没有恐惧,没有厌恶,一种极度专注的、炽热的明了在她眼中燃烧起来,仿佛终于找到了破解难题最关键的那把钥匙。
这反应完全出乎斯内普的预料,让他愣在了原地。
“你……”斯内普的声音干涩无比,他猛地转向还坐在草垫上发愣的红发小女孩,一个他几乎不敢想象的念头冒了出来,“你……你刚才……?”他想问“你没事吧”,但更想确认的是,这个麻瓜女孩有没有看到、有没有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莉莉低头看了看身下软乎乎的“超级草垫”,又抬头看了看斯内普苍白的脸和姐姐异常严肃的表情。她的小脑袋瓜似乎终于将“男孩奇怪的举动”和“身下奇怪的草”联系了起来。
一种本能的、源自血脉的共鸣,让她忽略了斯内普的惊慌和佩妮的沉思。她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觉得无比新奇和有趣。
“哇!”莉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笑容,她兴奋地拍了拍身下的草垫,抬头看着斯内普,用一种发现秘密宝藏般的语气喊道:
“你也会那种让东西变得奇怪的戏法吗?和我一样!”
“——和我一样!”
莉莉的欢呼像一道闪电,并非劈开,而是瞬间冻结了斯内普所有的惊慌与恐惧。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却忘了呼出,黑色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死死锁在莉莉·伊万斯脸上。几秒钟的彻底呆滞,仿佛他的大脑需要时间来处理这句过于美妙、以至于不敢轻易相信的话。
所有的情绪——对麻瓜的厌恶、对暴露的恐惧、对那滑板的震惊——并非褪去,而是被一种更强大、更原始的情感洪流猛地冲垮、淹没。
她刚才说……一样?
一种近乎晕眩的、灼热的狂喜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几乎让他腿软的强烈归属感。
她也是!她是一个小女巫!一个和他一样、被魔法眷顾的人!竟然就在这里,在这片麻瓜的河岸上!
血色第一次真正涌上他苍白的脸颊。他看着她,看着那头明亮的红发和绿眼睛,眼神不再是审视和戒备,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小心翼翼的确认,仿佛在看一件失而复得、梦寐以求的瑰宝,生怕一眨眼就消失了。
“你……”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你也是……?你也能……?在不高兴或者……或者吓一跳的时候,让事情发生?”他急切地追问,用着他们这类人之间才能理解的模糊语言,完全忘记了旁边还有一个佩妮存在。
莉莉用力地点头,像是找到了知音:“嗯!上次我的鸭子坏了,我很难过,然后桌上的蜡笔就自己滚掉了!还有一次……”
佩妮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她没有打扰,只是那双蓝眼睛变得更加深邃,像是最精密的光学仪器,记录着斯内普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记录着莉莉那句“和我一样”带来的惊人转变,记录着这种“能力”所赋予的、显而易见的身份认同感。
所有的线索在此刻汇聚,指向一个清晰的真相:*这不是故障,而是一种天赋,一个身份的标识。它拥有自己的规则和知情者,而这个男孩就是其中一员。他的排斥、他的伤痕,此刻都有了全新的、更沉重的解释。
佩妮的目光再次落到斯内普那件旧外套上,之前的所有评估瞬间被刷新。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样本,一个来自那个隐藏世界的使者。他的价值,无可估量。
斯内普此刻完全沉浸在找到同类的巨大喜悦中,几乎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他看着莉莉,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先前所有的阴郁和戒备都消散了,他急切地想说什么——
“莉莉,”佩妮平静的声音插了进来,恰到好处地打断了这即将开始的、关于魔法的第一次对话,“该回家了,妈妈交代过时间。”
她走上前,向还坐在草垫上的莉莉伸出手。她的动作自然无比,仿佛刚才那惊人的一幕从未发生。
莉莉“哦”了一声,拉住姐姐的手站起来,还兴奋地回头对斯内普说:“你看,这是我姐姐佩妮!她最厉害了!虽然她不会我们的戏法,但她能做会飞的滑板!”
斯内普这才猛地从狂喜中惊醒,再次意识到佩妮的存在。他看向佩妮,眼神变得极其复杂,那里面不再有单纯的厌恶和排斥,而是混杂了惊讶、困惑、以及一丝难以定义的好奇——对一个明明不是“同类”,却似乎能造出堪比魔法造物、并且对他和莉莉的“秘密”表现得过分淡定的麻瓜的好奇。
佩妮没有看他,只是帮莉莉拍掉裙子后面沾上的草叶,然后牵起她的手,拿起地上的控制板和电池组,语气如常:“走吧。”
她拉着莉莉转身离开,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再看斯内普一眼。
但她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世界虽然依旧稳固,但其下的地基已经悄然挪动,显露出一条她从未知晓的、深邃的裂隙。而裂隙之下,是一个全新的、亟待探索的维度。
斯内普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两个女孩离开的背影,看着莉莉蹦蹦跳跳的红发,和佩妮那个挺直的、冷静的、背着古怪装备的背影。
风吹过,那片被他用魔法催生出的青草依旧异常茂密柔软,绿得刺眼。
他知道,他找到了一个同类。
他也知道,他遇到了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谜。
河边的这次相遇,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其涟漪,必将扩散至他们所有人都未曾预料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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