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回家的路被夕阳拉得悠长,莉莉的小手紧紧牵着佩妮,一路上都叽叽喳喳,像只兴奋的小雀。
“姐姐!你看到了吗?那些草!唰的一下就长出来了!好软好舒服!”她蹦跳着,试图模仿斯内普那个模糊的动作,“他就这样……然后我就摔在草垫子上啦!太神奇了!”
佩妮安静地听着,妹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拼图,落入她脑中那个正在飞速重构的世界模型里。魔法。一个确凿存在的、可观测的、能产生宏观物理效应的现象。而莉莉和那个男孩,是这种现象的载体。
她的思绪却比莉莉飞得更远。那个男孩——西弗勒斯·斯内普——在魔法暴露瞬间那惨白的脸色和惊恐的眼神,清晰地映在她脑海里。那不仅仅是尴尬,那是……恐惧。他在害怕什么?害怕被人知道?为什么?
一个冰冷的推论逐渐成形:如果这种能力是普遍且被接受的,他不必如此恐惧。他的反应恰恰说明,拥有这种能力,在某个层面上是危险的,是需要隐藏的。
佩妮停下脚步,松开了莉莉的手。
莉莉正说得起劲,疑惑地抬起头:“姐姐?”
夕阳的光晕为佩妮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却让她的表情显得格外严肃。
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莉莉齐平,那双湛蓝的眼睛里是莉莉很少见过的、不容置疑的郑重。
“莉莉,听着。”佩妮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很清晰,“关于……你偶尔会让东西变得奇怪,还有今天那个男孩让草长出来的事情,以后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
莉莉困惑地眨着大眼睛:“为什么呀?妈妈爸爸也不能说吗?这很厉害呀!”
“不能。”佩妮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她无法解释清楚那潜在的、连她也尚未窥全貌的危险,但她必须为妹妹建立起第一道防线。
“这不是厉不厉害的问题。这是……只属于我们三个人的秘密。告诉别人,可能会带来麻烦。答应我,莉莉,把它当成我们最重要的秘密,好吗?”
她用了“我们三个”,巧妙地将莉莉拉入一个同盟。
莉莉的小脸皱了起来,她不太理解“麻烦”具体指什么,但姐姐从未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要求过她什么。她看着佩妮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关切和保护欲,一种懵懂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甚至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像分享一个真正的秘密:“嗯!我答应姐姐!谁也不告诉!这是我们的秘密!”
佩妮看着妹妹郑重的样子,心里稍稍一松。她伸出手,替莉莉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红发:“乖。”
第二天,河边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张力。
当佩妮和莉莉再次来到小公园时,斯内普已经在那里了。
他靠在一棵梧桐树下,看起来像是等了有一会儿,脸色依旧苍白,但昨日那尖锐的敌意和惊慌已被一种复杂的、急于确认什么的焦灼所取代。
看到她们,他立刻站直了身体,目光第一时间投向莉莉,看到她一如既往明媚的笑容,似乎才松了口气,然后才飞快地、带着一丝残余戒备瞥了佩妮一眼。
莉莉已经欢快地跑了过去:“斯内普!你来啦!”
斯内普抿了抿唇,似乎不太习惯被如此热情地对待。他开始急切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向莉莉低语。
佩妮没有靠近,她选择了一段距离外的长椅坐下,拿出随身带着的一本旧机电手册,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
她的听觉和观察力全部调动起来,像接收信号的天线,捕捉着随风飘来的碎片化词语。
“……不是戏法……是魔法……我们……巫师……”
“……霍格沃茨……学校……教我们……控制……”
“……猫头鹰……信……十一岁……”
莉莉不时发出惊叹的抽气声和兴奋的提问声。
斯内普的声音起初有些干涩,但莉莉全然的信任和崇拜极大地满足了他长期匮乏的自尊心,他变得越来越健谈,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布道般的热情,向他找到的第一个“同类”描绘着那个瑰丽而神奇的世界,那个即将接纳他们的、真正的归属。
佩妮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复杂的电路图。
魔法,巫师,学校,一套完整的、隐藏于现世之外的体系。
所有的异常都有了合理的归属。她的猜想被彻底证实。
过了一会儿,或许是认为佩妮已经构不成“威胁”,或许是想在她面前进一步确立魔法的高贵地位,斯内普的谈论对象将佩妮也包含了进来。他转向她,语气里带着一种重新拾起的、基于“魔法种族”的优越感。
“麻——普通人根本想象不到魔法的精妙。”他谨慎地换了个词,但眼神里的意味没变,“就像让物体飞起来,一个简单的漂浮咒……”他试图描述那种玄妙的感觉。
“根据牛顿第二定律和万有引力定律,克服重力需要持续稳定的能量输出。”佩妮头也没抬,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课堂上回答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你所说的‘咒语’,是声波能量的一种特殊形式,还是仅作为触发媒介?‘魔力’的本质是什么?它的能量转化效率如何测量?施放过程中的损耗……”
斯内普被她一连串冰冷、精准、完全在另一个维度的问题砸得有点发懵。漂浮咒需要思考这个?
他张了张嘴,试图反驳,却发现自己的词汇库在对方的“能量”“效率”“测量”面前苍白无力。他只能梗着脖子坚持:“……不需要那么麻烦!意念集中,咒语正确,魔力自然就会起作用!”
“意念是生物电信号的一种集中体现吗?‘咒语正确’是否涉及特定频率的声波共振?‘自然起作用’违背了能量守恒定律。”佩妮继续追问,逻辑严密得像一把手术刀。
“……魔法不需要遵守你的定律!”斯内普有些恼羞成怒,苍白的脸颊泛起薄红。
“任何作用于物质世界的现象,必然遵循物理定律。”佩妮合上书,终于抬眼看他,目光冷静得像在观察一个出错的实验,“只是你所谓的魔法,可能利用了尚未被现有科学体系描述的规律。”
“是科学无法解释魔法!”斯内普坚持道。
“是现有的科学模型需要扩展以容纳新的观测数据。”佩妮纠正道。
两人就像隔着一条深渊对话,各自站在完全不同的理论基石上,谁也说服不了谁。
但奇异地是,这几轮徒劳的辩论之后,斯内普身上那层尖刺般的、针对“麻瓜”的偏见反而被磨钝了些。他依然坚信魔法的至高无上,但他无法否认,眼前这个麻瓜女孩的思维之清晰、逻辑之严密,是他从未接触过的。
她不像他父亲那样只会粗暴地斥责“怪胎”,她是在用一套完整的、他无法理解但能感受到其力量的体系来对抗。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烦躁,却也带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对“异类”的尊重。至少,她不是愚蠢的。
接下来的几天,一种古怪而脆弱的平衡在河边形成了。
斯内普会来,主要目的是和莉莉分享魔法世界的点点滴滴,享受那份珍贵的认同感。
佩妮大多时候在一旁安静地看书或摆弄她的零件,偶尔会插入一两个一针见血、让斯内普语塞的科学问题。
有时,斯内普也会忍不住对佩妮正在进行的“小项目”投去挑剔的一瞥,评价一句“用魔法会简单十倍”,但也会在她真的做出什么巧妙设计时,下意识地多看两眼。
莉莉则是他们之间天然的粘合剂,快乐地穿梭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之间。
直到那天下午。
天气有些闷热,斯内普说得口干舌燥,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想用袖子擦一下额角并不存在的汗。
动作间,那件总是过大的旧外套袖子再次滑落。
这一次,佩妮看得清清楚楚。
在他瘦削的、几乎不见血色的左小臂上,交错着几道伤痕。一道是暗红色的、尚未完全愈合的划痕,边缘甚至有些红肿;旁边是几道已经转为青紫色的、狭长的瘀伤,明显是不同时期留下的。
绝非玩耍磕碰所能造成。
那绝不是爬树摔跤能造成的痕迹。那形状,那新旧交叠的样子……佩妮的心猛地一沉,胃里泛起一阵轻微的不适。
她想起他过大的、总是试图遮盖身体的外套,想起初见时斯内普那种过度警惕、像受惊动物般的神态。
原来不只是因为“不同”而被排斥。原来还有更直接的、更冰冷的伤害。
佩妮迅速低下头,假装全神贯注地摆弄手中的零件,生怕多看一眼都会让对方感到难堪和刺痛。但刚才看到的画面已经深深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之前所有的观察——他的早熟、他的戒备、他谈及魔法时那种近乎偏执的优越感——此刻都有了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答案。
他不仅仅是一个拥有魔法天赋的男孩。他是一个正在受伤、无人守护的孩子,也是莉莉的朋友。
佩妮慢慢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思绪。再抬起头时,表情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份决意。
她看着斯内普正因为莉莉的一个问题而略显笨拙地试图解释着什么,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极难得的、放松的神采。
那抹细微的、来之不易的轻松,和他手臂上那些刺目的伤痕,形成了过于强烈的对比。
佩妮轻轻握紧了手中的齿轮,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更加清醒。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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