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学期是克雷恩备考的第一个阶段,别看她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对待升学考试的态度可不是在闹着玩儿,她认真得都有点神经兮兮的了,越是自己最重视的时期、命运越是扔给自己一个天大的玩笑——开学没多久,不知怎么回事,她破天荒地染上了流感,又因为她自己没把生病放在心上,等她不得不去医院的时候,医生要求进行一套繁琐的肺功能常规检查,以确保她的肺部没感染。做这套检查当天是周六,她不让伊奈茨跟自己去、原因是“只有小孩子才会总是跟妈妈出门”……但家人不放心她发着低烧单独坐车到市中心,于是佩妮陪她去的医院,排着长长的队伍终于轮到她了,佩妮则耐心地等在科室外头。
半个多小时过去,一些排在后头的病人都做完检查,却仍不见克雷恩的踪影,佩妮觉得不太对劲,想道不会是检查结果很糟糕吧?心急如焚地敲了敲门,护士头都不抬地说:“出示你的病历单——”
“不是,我不是来做检查,我朋友在里面,克雷恩·韦尔汀,她还没好吗?”佩妮担忧地询问道,所幸护士让了位置允许进门,只见克雷恩坐在等候一旁的椅子上,护士无奈地指着她说:
“她只差一个肺活量检查就能走啦,可是她每次做这个检查都顾着笑!我只能让别的病人先完成检查,你来得正好,劝劝你的朋友不要给我们添麻烦。”说完话,护士就去忙了。
“……克雷恩,你又想干嘛?做个肺功能检查你傻笑什么呢?”佩妮感到有点丢脸,不禁小声质问道。
“这不能怪我啊,那个检查的仪器真的太好笑了,屏幕显示的根本不是数字——不好意思,这位护士,请问你们医院有只显示数字的测试仪器吗?像我们学校用的那种,一目了然的简单,多好啊。”克雷恩自顾自地感叹,那两位护士简直懒得搭理她。
“我实在是不理解你,所以那检查好笑在哪儿?”佩妮还是很困惑。
“佩妮,别不相信我,你自己去看嘛。”
不远处,有病人正坐在一台庞大笨重的机器前,手里拿着一只一次性使用的塑料配件,佩妮悄悄挪近了看,电子屏幕中呈现的是动画图像:一个拿着气球的小女孩站在草坪,天空上方有一只大太阳,草地外是一条河。当患者吸气时,画面里的小女孩会飘起来,随着患者平稳地吐气、拿着气球的小女孩会缓慢而平稳地过河,但如果患者的吹气太大力,小女孩就会被飘上天,然后卡通笑脸变成哭脸,测试失败,患者得重新测试。
排队的有年纪比较小的病人,护士会温和地叮嘱一遍测试的规则,最后强调道:“你需要努力让屏幕里的小女孩成功过河噢。”
部分患者显然是由于咳嗽得太厉害,护士则按情况用药、是些类似喷雾的药物,下一次尝试得等十五分钟后、以免药效干扰数据。
当患者稳定着气息坚持下来,画面中拿着气球的小女孩成功过河后会快乐地微笑,仪器还会发出一段欣喜的庆祝音效“噔噔噔噔噔噔”……
观察到这儿,佩妮早已明白克雷恩为什么做不来这项测试了,像克雷恩这种爱好科学知识的性格本身就喜欢嘲笑违背物理的动画片,现在这项测试配有的画面设定还如此低龄幼稚,整个测试的过程都萦绕着一种淡淡的愚蠢感,别说克雷恩会放声大笑,佩妮自己在日常生活算得上严肃的人都觉得蛮好笑,她不由庆幸是她陪同克雷恩来医院,否则如果是伊奈茨过来,这母女俩的笑声会被赶出去的,更别提想顺利做完检查回家。
“克雷恩,你给我听着,你再不配合做好检查,我就留你一人在这里。”佩妮吓唬道,“我可等不下去!”
“唉呀,咱们干脆一起走吧,这破检查没什么意义。”
“不行!你必须完成好检查,医生才能根据结果给你开药,你也不想被生病拖累你的复习进度吧……好吧克雷恩,是你迫使我说出这句话的——”佩妮深呼吸着狠下了心,“要是你连今天这一点点小小的困难都克服不了,你不可能克服得了之后的入学考试。”
闻言克雷恩顿时收起玩闹心,乖乖听朋友的话,她确实不希望浪费宝贵的学习时间,基于体质也不算差,吃过药不久就恢复健康。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寒假,妹妹也从魔法学校回家,克雷恩打算趁着放假好好研究课程和考试的问题,在这平平无奇的安逸里,一件戏剧性的意外却打得她们措手不及——
就在本该欢欣喜庆的除夕夜晚。
作为涉案人员之一,伊奈茨被理所当然地带到魔法部,出乎意料的是,司法人员对她的态度很坏,尽管她多次澄清和强调自己也是受害者,她需要先联系家人报个平安——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请求,愣是被他们拖了大半个小时才准许她给家里写封信,信纸上简短的两行字还要由别人代笔,生怕她是在给食死徒们传信似的。
写完信,魔法部的人依旧将她关在问询室,声称要她等候上庭——
“上庭?!凭什么我还得接受审判?”伊奈茨抗议道:“我要见我的辩护人!”
没人理会她。早前在一场无妄之灾受罪,如今与“正义阵营的汇合”还被关押着,伊奈茨饿得头昏眼花,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
哈罗德·敏坎是现任司长,他和其余魔法部高级官员们一心只想快速解决这桩恐怖的案子,忙着平息舆论啦、忙着应付四面八方的麻瓜领导人们啦、忙着给涉案麻瓜清理记忆啦……总而言之,就像先前他们包围食死徒不是忙着救助人质,现在忙碌的开会也是为了“商量出权宜之计”。
就这样,被迫待在问询室两个多小时后、伊奈茨被带上法庭,身边也没有辩护人,庭上坐满了人,在正中央位置的敏坎司长哗啦啦翻着她的资料,见到她的第一句话竟是:
“……你是伊奈茨·L·韦尔汀本人吗?”他紧皱眉头,在文件上来回翻页,镜片后的眼睛瞪得老大,居高临下地讨论着面前的“奇观”,“你的出生日期是1928年8月22日,你是伪造了出生年月日还是给自己施加了强效的减龄魔法?”
又来了。伊奈茨暗暗深吸一口气,饥肠辘辘的状态下她的情绪非常烦躁,这会儿不仅要她“证明自己是自己”,还得证明“没使用过减龄魔法”。她生气到极致、反而想冷笑一声,身体所需的热量严重不足、脑子都快转不动,不等她想出适合的回答,司长旁边坐着的记录员就说:
“大概率是用了减龄剂。我们魔法部的出生登记很严格,她不可能钻得了空子。”
“这倒是。”敏坎的目光不掩嫌恶,“被告,考虑到你的辩护人没赶来庭审,我直接开始问话了,你怎么会出现在犯罪现场的?”
“我要求自我辩护。”伊奈茨有气无力地说道:“那地方是家餐馆,我过去肯定是为了吃饭啊。”
“据餐厅的持有者、那位招待你进门的麻瓜所回忆,你到达时店里已经没有空位了,店长并不想接待你,不是吗。”
听来餐馆的服务员们都平安无事、总算有件值得安慰的好消息,伊奈茨心想,缓和了语气说:“你没有听餐厅老板后半段话吗,为表示歉意决定请客,负担我点餐的账单……来龙去脉我早就说过了,我在等上菜,中途上了个洗手间,回来就发现食死徒袭击了大厅,爆炸后我醒来已经和其他人质一起被关押了。”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司长仿佛在选择性忽略她的言语,他不由分说道:“被告,你在和我们魔法部对接的时候,有三十多个人证能证明你完全是以激进的态度质疑魔法部的救援和作战计划,你不配合也不尊重我们前线的战士们,却和犯罪分子、那几个食死徒说说笑笑,本庭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的受害者身份是不是一枚烟雾弹……”
救援?你们救援了空气!伊奈茨再次深呼吸了一下,咬牙把怒火咽下喉咙,她深知这时自己得冷静从容地应对,辩护人没赶到的情况下她大叫冤枉没用,于是她尽量平静地说道:“假如阁下们的意思是怀疑我和本次恐.袭的始作俑者神秘人有牵连,请拿出有力的证据,不要污蔑好人,我既没有暴力案底,又没有参与过纯血分子的政治活动,我有什么必要、有什么意图要帮杀人不眨眼的极端纯血分子?”
“哼,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们不需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敏坎司长轻蔑地看着她,“我们只看事实,你这般重视自己的外貌、维持年轻的表象,这点众所周知,你将外表当作可利用的工具也是情有可原。你自如地出入案发场所,当我们的人赶到时食死徒全数逃离,只剩你一人,本庭现在有直接的理据、怀疑你有帮他们逃亡——”
“我没有帮他们逃亡。”她斩钉截铁地重申道:“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韦尔汀小姐,如果你再打断我讲话,我不介意以藐视法庭罪再多判决你几年监禁。请如实作答最后一个问题,你与疑犯是否存在不正当的关系?”
如果说前面那堆无聊的问题只是影响心情,那么此时这句话的用意除了激起她的厌恶之外一无是处,一时间她很想用一记恶咒、倘若自己的魔杖没丢失。
不过,伊奈茨还是颇有风度地忍耐下破口大骂的想法,她不屑地直视着高座上的那几个男人,轻飘飘地反问道:
“这个疑问,庭上,是来自你需要被温暖的肛肠吗?”
“……你、你说什么?”
伊奈茨看对方通红的脸上涨着崩溃而惶恐失措的表情,感到大为痛快,她干脆撕破脸,微笑着高声说:“我猜你的疑问是发自内心的、你心里对疑犯直肠的渴望,你才是巴不得和神秘人展开不正当关系!”
“够了!你真是个可怕的疯女人!不用再审、把她关进——”
“抱歉我的晚到。”熟悉的嗓音突然在大门的暗处响起,一个优哉游哉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辩护人柳克丽霞·梅拉妮娅·布莱克,请求上庭发言。”
敏坎气得发青发紫的老脸尚未平复,他瞪着柳克丽霞,同时又不敢得罪她,只得说:“布莱克小姐,你应该知道不论是被告还是被告的辩护人,既然迟到了近三十分钟就不能再发表陈述。”
“我明白,奇怪的是没有人通知我庭审时间及地点。我想司长阁下应该比我更清楚没有辩护人的旁听和陈述,将被算作无效审判……各位,我说得没有错吧?”
“在这之前,我想布莱克小姐也知道被告的辩护人在开庭无故缺席,意味着主动放弃权利——”
伊奈茨不满地打断:“嘿,我有在宣誓完提出自我辩护啊。你们的书记员能够作证。”
“安静!被告,还没有轮到你发言!”
“庭上,以辩护人的身份我必须要发表异议,显然,这不是一场公平的庭审,整个动议缺乏合规的程序性。”柳克丽霞坚决地说:“我有权申请庭审终止。”
“……鉴于本案性质恶劣,任何一场庭审都必须予以记录。” 威森加摩的某个代表勉强地退步道:“但看在被告的辩护人是从异国赶路的特殊情况,我宣布暂时休庭,为避免潜逃的可能,被告留在审讯室,不得保释。”
“我是幸存者却要被关着!?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了!”伊奈茨愤愤不平地开口,柳克丽霞急切地抢在敏坎大发雷霆的前头说:
“司长阁下,我的客户在伦敦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年老的母亲和两个尚未成年的女儿,本案并不存在切实的证据,把她关在问询室是既不合理也不近人情的。”
“被告及其母亲曾被本部判决放逐多年,这项案底就是根据,不必多说了。”司长一锤定音,法庭上的秩序管理人员立刻起身要带离被告席上的伊奈茨。
柳克丽霞飞快地拦了拦一脸烦闷的朋友,低声道:“你放心,他们不能关着你超过24小时——”可这简单的一句都没说完,他们就蛮横地把她们分开。
按照规定,柳克丽霞只能探访一次,她用钱打发一名看守、吩咐把自己从外边买来的午饭送进问询室,体贴地到韦尔汀家安抚亲朋好友的情绪,通宵达旦整理完案子,没有停歇,一大早就赶回法庭,还给朋友带了早餐。
经过一晚上的关押、本就天性乐观的伊奈茨早已冷却了消极的心情,这世上恐怕找不到比她更有精神韧劲的人,她甚至不在乎事情的严重性,又或者是、她根本懒得理会生活中那些针对自己的焦头烂额的麻烦,此时都没解.禁,她就自顾自松一口气:“呼,多亏你赶到,丽莎,‘牢饭’真令人恶心,那坨放门口的东西我想流浪狗都不会吃的。”
“……等等就会开庭。我会尽快修改好你这桩案件的陈词,但向我保证,伊奈茨,别再在庭审时说不该说的话了。”柳克丽霞冷着脸,生硬地说。
“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只是为自己辩护啊。”
柳克丽霞看她还如此漫不经心的模样,急得要命,大声道:“你为自己的无罪辩护,是去解释案发经过,你不能和法庭上的官员争吵,更不是探讨他们和神秘人的肛肠!你知不知道你早就在黑名单上,是稍有不慎就会被关进阿兹卡班的?!”
“……好吧。”伊奈茨看朋友真急眼了,乖乖点头:“我不多嘴就是啦。”
第二场庭审的状况出乎柳克丽霞的预料,他们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个目击证人、据说是当时也被关着的受害者,一个叫赫伯的男巫——准确而言,他是哑炮,他的证词对于她们十分不利。
“赫伯先生,请你详尽地阐释、关于你作为人质被监禁之时所亲睹的现象,为什么你不惜空缺圣芒戈疗养也要赶来出庭作证?”威森加摩代表的成员问道。
“……当我从爆炸中醒来发现自己…被神秘人他们挟持后,我以为我和其他人质一样必死无疑了,但是,我们都有听到那段震惊的对话、就是我前面提供给你们的证词,不管怎么看,韦尔汀小姐都让我不得不怀疑她的‘受害者’身份,假如她也能算受害者,那我和其余人质所受的折磨又该怎么定义?这是不能否认的,神秘人和她绝不可能是陌生人,她最后甚至被安排在单独的空间——”
“进行监禁,请书记员予以标记,我的当事人是被惩罚单独监禁。”柳克丽霞打断了证人,补充道:“那不是款待,赫伯先生,你不能仅凭一次简短的对话就断定我的当事人身份可疑,她同样遭受了无妄之灾。”
“好吧,但你也不能否认,她得到特殊的宽容、这种宽容来自一个可怕的恶徒!”他不悦地高声说。
“赫伯先生,难道你没有想过你自己为何存活下来了吗?因为你是巫师界的一员,而犯人们至今不伤害巫师。同理,我的当事人伊奈茨·韦尔汀是巫师,她的幸存仅仅基于她是一位巫师而已。”
“她是在场唯一的女巫,至于韦尔汀小姐本人的历史……”赫伯用鼻子哼了一声,嘴边带着意味深长的哂笑,“我想我不用多说,大家有目共睹。”
此刻坐在被告席不允许发言的伊奈茨气得简直想跳起来揍他,不过为了自己的庭审结果她还是选择不惹事,硬生生咽下这口气,心里谩骂八百遍整件案子中出现的所有可恨的男人。
“现实是复杂的,我希望陪审席的各位记得你们具有审判案件的权力,不是审判我当事人私人生活的权力。”柳克丽霞从容地微微一笑,“我也希望单亲母亲这词不是贬义。”
休庭的间隙,探访人数有限,伊奈茨短暂地见到劳拉、克雷恩和埃尔,两姐妹从没像现在这样显露符合自身年龄的情绪,她们担心极了,既忧虑又困惑,想不通幸存者为什么还要上庭被审,她没精力详细讲解,以“事到如今先吃饭吧”的语气安慰孩子们:“别发愁啦,这个愚蠢的庭审很快就能结束。”
“是啊,你们不用怕,我从不输官司。”柳克丽霞信心十足地说。
劳拉也平静地说道:“我和你的老朋友们都在帮忙说情,总体上说外界大多认同我们的阵线,谴责魔法部的荒唐……对了,你上学时崇拜的邓布利多教授、还有很看重你的斯拉格霍恩教授都出面反对站住不住脚的法律流程。”
“哇,邓布利多教授,我好久没见过他了。”注意力不集中的伊奈茨马上兴致盎然地回忆道:“他是我所认识的唯一 一个做到言行合一的、性情温柔而高雅的男人。”
“真的吗?‘唯一 一个’?”埃尔皱起眉,克雷恩则直接问出口。
“骗你们干嘛。”伊奈茨开始侃侃而谈,有熟人陪着,她的态度更懒洋洋,柳克丽霞只好下逐客令:
“咳咳,我们没时间闲聊,等等要开庭,我们得对一对证词……”
于是劳拉带俩小孩回家,柳克丽霞才敢说实话、嗓音阴沉地分析:
“魔法部这次玩的把戏一目了然,就像所有政客一贯的手段,让你做替罪羔羊。死了这么多身份重要的麻瓜,领导间的交涉肯定是寻求一个不违背国际保密法的交代,而没有什么比推你上去承担一切责任更方便的了,你是唯一幸免的巫师,还是女巫,任何污蔑都可以轻易发生,尤其是在性上的诽谤。”
“可是时任部长不也是女性吗,尤金妮娜·詹肯斯的政策还在几年前成功阻止了纯血巫师针对哑炮的骚乱。”伊奈茨感到奇怪,“执政时期容忍得了我这桩冤案?”
“……魔法部长虽然是位女性,但围绕在她身边制衡权力的‘重臣’都是男人,这由不得她一个人说了算。当然,她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做出这么荒唐的裁决,显然现在她是想利用你的舆论转移大众对恶性案件本身的注意力,等风头火势一过,才会放你一马。” 柳克丽霞皱眉,“意味着庭审会被不断拖延,报刊的火力更会直指于你。站在当局的立场,他们抓不到真正的罪魁祸首、那个闻风丧胆的神秘人,又不希望被民众指责魔法部是无能的,塑造一位嫌疑重重的‘坏女人’形象不仅是最容易模糊重点的手段,也是公众最爱围观的戏码。”
“说到底,怪我是女人呗。但那些幸存麻瓜目击者又怎么说,这能合民意么,他们只让那个哑炮上证人席。” 伊奈茨已经不会为此惊讶了,一年前麻瓜世界的瑞典也发生过一桩沸沸扬扬的银行抢劫案,被舆论指责的也是女性受害者、更衍生出臭名昭著的谣言“人质与罪犯存在私情”,男医生伪造出堪称“歇斯底里症”当代版本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①。
“重点就在于那个哑炮目击者赫伯,哑炮游行的闹剧也才过了几年,他们和纯血巫师的矛盾不小,你是混血巫师,但这点并没有减轻他们对巫师的怨恨。现在,不论有没有被人收买,那家伙似乎非常享受大众的目光,不惜在庭上夸大其词……”柳克丽霞深吸一口气,“这不是一般的棘手。我的线人今晚告诉我他们已经申请调查事发前几天你的活动记录,我们必须也要找一位证人上庭抗衡。”
“证人?大过节的我出门都只是自己随便走走,哪来的证人。”伊奈茨反问:“他们为什么不肯参考那几个麻瓜妇女的作证?梅丽莎,帕里斯,珍妮,以及那位名字不明的女子,我相信她们会很乐意为我作证的。”
“因为现在摆明了要你当众矢之的。”柳克丽霞很是苦恼,“我帮你争取过,他们以片面之词驳回了,宣称她们获救后的精神状态不够清晰稳定、无法作证……我想他们已经急急忙忙地洗掉她们的记忆了。”
第三场开庭耗时更久,重复了无数次大差不差的问话,大家仿佛都尽力地拖延,中途柳克丽霞离席两次,终于给她带来好消息、她们找到了证人。
枯燥的车轱辘问题“轰炸”之下,伊奈茨感觉自己昏昏欲睡,内心已在胡思乱想,小时候的埃尔问过她最孩子气的问题是“假设你可以选另一个身份存在,你会选什么?”那时她回答:“ohhh‘存在的身份’啊意思就是不一定特指人咯,那我要当太阳!”现在她心想要是她真的是太阳就好了,能用晒得睁不开眼的阳光把这群蛮不讲理的人烤成人干。
可惜没等伊奈茨开展想象,某个办公室登记员进法庭对敏坎司长的助理耳语了两句,而那明显不是对她有益的新消息,鉴于哈罗德·敏坎那张可憎的老脸笑出皱褶。
“正如你们所见,我的下属刚刚和我确认一条‘不幸的’信息,据可靠的传闻,我们的被告伊奈茨·韦尔汀小姐常与撰写黑魔法研究读物的巫师通信——”
柳克丽霞立即站起身反驳:“我不认为道听途说的东西可以拿来当作证据。”
“我料到布莱克小姐会使用这一理由,所以我让部里的同事检测了信中的字迹,是她写的无误。”
“……这与本案没有关联,司长阁下,我的当事人联系作者讨论学术问题不代表她是潜在的犯罪分子。”柳克丽霞佯装轻松地笑道:“我们布莱克家还珍藏不少类似《尖端黑魔法揭秘》的书呢,这不能说明我们公开支持神秘人吧。”
“被告辩护人,你明白这儿是巫师的法庭、而不是麻瓜的审理流程,我们没有‘反对’一说。”
“我只是提出我的看法。”柳克丽霞顺势说:“庭上,如果要保证证词的完整性,准许我方证人上庭很有必要,请允许提供证据的艾琳·普林斯女士出庭。”
艾琳?听到熟悉的名字,虽然有点惊喜,但伊奈茨蓦地意识到自己的行程证明让艾琳来提供是说不通的、因为上次见到艾琳还是寒假刚开头,即詹妮弗的家庭旅游之前,这些天以来她都是独自外出,没人能为她作证,显然现在艾琳是在为她作伪证,倘若被揭穿,后果不堪设想,她神色复杂地看向柳克丽霞,后者以口型示意“相信我”。
自从因工作远离家里的丈夫、艾琳·普林斯的气色不再憔悴黯淡,精神面貌也焕然一新,穿着一身庄重整洁的长袍走上证人席。
“普林斯小姐,你清楚出庭作证的前提是你必须承诺自己所说的一切都属实吗?”
“我清楚。”
“请你如实作答,你声称案发前两天都陪同在韦尔汀小姐的身边,你是否可以简单叙述你们的行程?”
“我们参加了布兰达小姐举行新年预热烟花派对,票根凭据我还留着;第二天我们拜访了莱兹夫人在曼彻斯特的魔药大师俱乐部。”
两个地方都属于人多口杂的场所,调查难度可不低、也几乎确保不了目击者们的背景和立场,物证可以伪造,人证更是一记高级咒语就能够解决——毫无疑问,撇去不相关的干扰因素,麻瓜的庭审是律师与检察官才智的博弈和辩论、双方试图在立法的文本空隙中找出永远存在的歧义;麻瓜是逻各斯的竞争,巫师的司法活动则是魔法能力的竞争。巫师以谎言蒙混过关的成功率太大了,官方所谓的记忆检测仅仅是一种浅陋的形式、实际上早已被淘汰,人脑的记忆景象做不到完全的客观真实,除非目击的是命案,否则没什么参考价值……柳克丽霞和艾琳协调的证词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哈罗德·敏坎玩阴的招式,她们也不会客气地坐以待毙。
“……普林斯小姐,你知道作伪证的严重之处吧?”
“我知道,但我并没有说谎。”艾琳淡淡道:“假如你们需要,我也准备好面对你们以防万一的记忆检测。”
“我们已经为此案动用够多的人力物力,记忆检测是万不得已的备用方案。”威森加摩代表冷冰冰地说:“除布兰达小姐和莱兹夫人以外,谁还能作证你们在场?我们不需要身份不明的路人。”
“在我印象里,西格纳斯·布莱克先生也在俱乐部的现场。”
“已经有三个布莱克成员向我求情了。”敏坎冷笑一声,他没克制好情绪,愚蠢地阴阳怪气道:“现在你告诉我还有一个布莱克能证明你们在场。你们不会是以为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本庭将选择忽略——”
柳克丽霞抓住机会抢先一步反问:“难道司长阁下是在暗指布莱克家族与本次恐怖袭击有关?这可是一项缺乏根据的、严重的指控,对于我们布莱克家族来说,没有比这更有辱名誉的声讨,你们的质疑让我们在巫师界如何自处——我们是最古老悠久的、以纯洁为信条的纯血世家,难道需要依靠不正当的手段维护混血或是来历不明的暴徒吗?”
眼看搬出了最不简单的人物,敏坎不得不及时退步道:“本庭没有把矛头指向布莱克家族的用意,请诸位谅解我刚刚一时措辞不当的错误,那不是我真正的意思……布莱克小姐,你可以开始你的结案陈词。”
宣布达成一致的裁决前,他们离席了将近一小时,别说伊奈茨等得不耐烦,柳克丽霞都有些坐不住、烦躁地低声说:“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就是那个连环杀手。”
宁愿大冒险都不要忍受繁琐流程的伊奈茨颇为崩溃:“我被这堆废话折磨得已经想直接去坐牢了。”
“你不会被判有罪,以我金牌辩护人的头衔担保。”柳克丽霞猜她下一句铁定挖苦自己,勉为其难地补充道:“而且,沃尔布加亲自找了詹肯斯部长谈话。”
听罢伊奈茨惊讶至极,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没想到沃尔布加这位友谊复杂的旧相识会帮忙,这还不是一个小忙!
这时哈罗德·敏坎司长和威森加摩成员们回到席位上宣布庭审结果——的确是无罪判决。她正式恢复自由了。
走出法庭,柳克丽霞带她先去禁止滥用魔法办公室、她们要进行魔杖报失记录,负责该手续的人员也是威森加摩的代表之一,一名穿着粉衣服的矮个子女人,叫多洛雷斯·乌姆里奇。
一推开办公室门,看见粉色墙壁上挂满蕾丝花边饰物和猫咪主题的装饰品,伊奈茨就脱口而出:“哇,我像打开芭比的梦幻房间!你是从哪儿买来的啊、我都找不到这种精致程度的家居装饰,可以推荐店名给我吗?”
柳克丽霞无奈地打断:“咳咳,先管正事。”随后向坐对面的管制人员递过一份文件:“不好意思,麻烦你核对我们提交的表格。”
“……魔杖长度13英寸半,木材是黑檀木,凤凰尾羽的杖芯,1939年8月从奥利凡德魔杖商店购买……”名叫多洛雷斯的女人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神态,又不失客套地问:“韦尔汀小姐,你宣称在爆炸时你失去了意识、醒来后魔杖已丢失,那么受监禁期间你是怎么躲过严刑的呢?我们的调查显示人质都会遭受黑魔法惩罚,而你毫发无损。”
“我那时确实没受体罚诶——”
“乌姆里奇小姐,案子已经结束了,我的当事人是无辜的,你不能再询问我的当事人这种问题。”柳克丽霞阻止身旁的朋友回答,不由分说道:“你只需要记录好这支魔杖的主人已不再是伊奈茨·韦尔汀,之后任何与这支魔杖相关的事故都不是她的责任,包括各种故意伤害甚至杀害麻瓜的重罪。”
对方表面仍笑容可掬,但眼里透露着分明的不悦,无声地注视着柳克丽霞几秒钟,勉强地用柔软清脆的嗓音说:“请确认签字,韦尔汀小姐。”
重获自由的伊奈茨神清气爽,她们乘坐电梯下楼,早前守在正厅外边的记者们竟都被打发走了,人群中有个“不速之客”——沃尔布加·布莱克高大的身影十年如一日笼罩着孤傲与淡漠的气息,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她清楚接下来会有一场不愉快的对话。
“好吧,在你想说什么之前,我想先道声谢。”她诚恳地对老朋友说道:“谢谢你和丽莎把我从这场闹剧中解救出来。”
沃尔布加冷淡的目光缓和了些,但语气仍是不留情面的:“伊奈茨,为什么你还像十几二十岁那样幼稚,谁能出门吃个晚餐都让自己身陷这么大的麻烦!”
“呃,那几十个被绑架的麻瓜不也是吗?”
“我的意思是你作为一位巫师居然没有设法逃过这点琐事,哪个巫师不清楚‘神秘人’针对地位显要的泥巴种?你应该当即离开那家餐厅,不对、你一开始就不该去那种地方吃饭,你是在作践自己吗?和他们处于同一层级。”沃尔布加皱紧眉头,不屑地说,好像这已经是很委婉的形容,“我就知道你当年的选择不会让你拥有更好的改进。”
“你也没怎么变啊,沃尔布加,你现在还是和你十几二十岁一样有种族歧视,巫师的歧视。”伊奈茨收起友善的态度,尽管她的话中带刺实则从没有毒辣的效果,“看来我们最初的选择就在冥冥中决定了我们的未来,你选择向父亲和家族的权威投降,我选择逃亡每个无趣的庸俗的世界。”
“噢闭嘴吧伊奈茨,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和我的家事,你不知道我为了大局做出多少牺牲,那都是有责任感的成年人需要习得的妥协,不像你一把年纪还学不会长大,至今仍任性妄为……你怎么会懂我深层的想法。”
“大局?难道不是很讽刺吗,曾经你最怨恨的家族联姻传统、你不仅妥协了还让这可恨的悲剧循环到你的侄女身上——没错我都听丽莎说了、你最近在忙着逼迫两个并不相爱的年轻人结婚!”
闻言沃尔布加愣在原地,夹在中间插不上话调停争论的柳克丽霞尴尬地找借口告辞:“好的我得先去处理点……要事。”
“行,既然你知道这回事,我都懒得教训你。听听,听听你自己说的,现在一把年纪的你,天真地说什么‘相爱的人’、我没料到你甚至还退步了,你在少年时期起码相信世上没有爱情。”沃尔布加似笑非笑道。
“我说的是没有真实的异□□情。”伊奈茨嫌弃地纠正,“所以你们这些选择结婚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随便吧。以及你有什么资格提起当年我被家族施压的时候?是你先决定辍学离开英国的——”此时沃尔布加的状态完全没有家主该有的平静自若,倒像回到鲁莽气盛的学生时代。
“少颠倒黑白,我一直苦口婆心劝你不要屈服、别向强权和世俗投降,那几年我流浪在外历险,没有一次对你置之不理。我是为自己的未来选了条不同寻常的道路,但我从不打算抛弃我们的友情!而你呢?你不回我的信件,逃避我的关心和担忧,是你彻底把我当成陌生人!”伊奈茨打断了面前神色错愕的老友,摇着头自嘲地笑了一下:“那我能怎么办、我总不可能跑来毁掉你的婚礼,我只能祝你好运了。”
不等沃尔布加回应,伊奈茨转身就走,心底空落落的、无法言喻的难过,明明她才是争吵争赢了的一方,却没半点畅快高兴的情绪,她不禁陷入了回忆、她与柳克丽霞和沃尔布加无忧无虑友情的回忆——
对于绝大多数一年级来说,适应远离家人的新生活是唯一不好受的地方,但在伊奈茨的情况里,她还要应对另一项挑战,那就是流言。
关于母亲的议论像一出连续剧场,从《与家族决裂改掉姓氏》到《未婚生女》,再到《联合麻瓜造反被捕、魔法部判决驱逐出境三十年》,每一节都能拿出来被众人大书特书,有时候伊奈茨都奇怪是不是巫师人太少了、所以清闲得厉害,无聊得可以随时留意和自身无关的事情。
不论如何,当年停留时间第二漫长的分院过程又给她本人增加关注度,加上她在课堂上毫不掩饰自己学习能力出色的高调作风,课下经选拔成为最年轻的魁地奇找球手——显然她为了赢得别人的崇拜和喜爱,不知不觉就强求自己遵循近似完美的高压模式,更甚、她的自我保护机制是维持清高的姿态,这属于少年稚嫩思维中的常见误区:仿佛一脸漠不关心才是最酷的。
因此入学这一整个学期来,她收获到的是同龄人敬而远之的仰望,以及无足轻重的泛泛之交,并没有真正打动自己的友谊。
直到冬季假期结束,她参加了一次高布石俱乐部举行的活动,其实她不大懂游戏规则,高布石是一项在大部分巫师眼中算是“呆瓜爱好”的竞技,不过这天是各社团的开放日,她不会不凑这趟热闹。
“……恶心,为什么一定要往输者脸上喷刺鼻的液体,喷手上都算了……谁规定的恶趣味惩罚机制。”观赛途中,她忍不住嫌弃地小声评价——是她自己以为的“小声”,实际上周围的人都听得到。
包括就站在离她不远位置的柳克丽霞。
当时柳克丽霞心想:此人虽然大庭广众之下出言无忌,但是看起来挺真挚可爱的。于是悄悄记住了伊奈茨的名字,她比自己小一年级,是不同学院,可不影响她的名气:一位当之无愧的优秀学生,一颗在魁地奇领域闪闪发亮冉冉升起的新星。
巫师文化是一种重要的身份认同,对于最高贵最老牌的布莱克家族也是如此,出类拔萃的魁地奇球员不仅被认可、也受人钦佩。柳克丽霞同辈的堂姐沃尔布加只年长自己几个月,是斯莱特林的同级生,连沃尔布加这样傲慢的人都承认伊奈茨的不凡。
学期期中,某天在图书馆**区,柳克丽霞又见到了伊奈茨,她主动和自己搭话,那是她们第一次交谈。当时柳克丽霞刚在书架找到那本最想阅读的违禁魔药大全,就听见不远处有个耳熟的声音在叹气:“哎,晚了一步——”
转眼一看,原来正是伊奈茨·韦尔汀,她的神情一点也没有在陌生人面前会出现的那种拘谨和试探,反而像相识多年的老友重逢,她心直口快地说道:“你可以告诉我你多久能看得完吗?我想尽快借阅这本书,虽然我伪造字迹的魔法蛮厉害,可确保不了这张批准条每次都不会露馅。”
“你是在告诉我你违反校规?”柳克丽霞挑高眉毛反问,内心感到有些好笑。
“噢,我的直觉清楚你是不会举报我的。”她摊了摊手,懒散地回答。
“行吧,这本书你先看好了。”柳克丽霞不由面带微笑,要知道布莱克家的人都是天然带着高高在上的冷漠,而一向独来独往的柳克丽霞此刻却破天荒地说笑,“至少我的批准条是真的,可以下次再过来。”
“你人真好。”她也笑容灿烂地说:“对了,我叫伊奈茨·韦尔汀,你叫什么名字?”
“柳克丽霞·布莱克。”
“布莱克?那个阿尔法德·布莱克是不是你的弟弟?”她漫不经心地问,“昨天他在魁地奇选拔接受考核时,队长问他参选的原因,他回答说是因为斯莱特林缺少一个打败格兰芬多找球手的人,他在给我下战书呢,真是个胆大妄为的毛头小子。”
“他是我的堂弟。”柳克丽霞忍俊不禁道:“你亲耳听见的吗?我听着觉得不像他平时会说的话。”
“没,我不在场,是别人告诉我的,不管怎样,我绝对会打败他。”伊奈茨满怀自信,“实在遗憾,你不是格兰芬多,不然我们可以一起庆祝魁地奇决赛的胜利。”
事实证明,阿尔法德确实不是那样说的,他的原话是、斯莱特林缺一个能协助队伍走向大胜的人。这个误会到三年级才得以解开,在那之前他还老是奇怪伊奈茨和柳克丽霞、沃尔布加是朋友,却怎么唯独对自己不理不睬?
当然,伊奈茨能和沃尔布加做成朋友、这件事可不简单,友情的起源是柳克丽霞的介绍,她们三人在图书馆约定占位学习,柳克丽霞自己虽是不怎么讲话的性格,但爱好之一是默默聆听伊奈茨滔滔不绝地分享各种见解。
起初沃尔布加一如既往的高傲冷淡,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自习做作业不讲话、伊奈茨能理解,学习完走在路上还不讲话——伊奈茨感觉这女孩真怪,只不过看在是柳克丽霞亲戚的份上,她无所谓自己当负责活跃气氛的角色,要是比赛聊天谁的话最多,再来俩话多的弗莱蒙特和伊格内修斯加入,她无疑也能打赢加时赛、成功晋级为“口若悬河”冠军选手。
终于十几天后,某个下午放学,可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沃尔布加第一次主动对伊奈茨说道:“为什么你不去参加辩论社,就你讲话速度快嗓门又大的架势,会驳倒一群心高气傲的学长。”
摸不准对方是讽刺亦或诚心建议,伊奈茨看向柳克丽霞,而后者也皱着眉严肃道:“沃尔布加,你能对我的朋友友好点么,她为人直率,可不知道你在讽刺她。”
“我不是讽刺她。”沃尔布加不悦地皱皱眉头,干脆利落地对伊奈茨重申道:“我是真心觉得你适合去辩论社,韦尔汀。”
“好吧,但你看上去不像是对辩论感兴趣的人。”伊奈茨反问:“我记得你也不是里边的成员,为什么你会希望我去参加?”
“……那天你说掌握话语权的都是男子。”沉默半晌,沃尔布加不情不愿地开口解释,“我想起我听到有男生说他们更擅长辩论,我对辩论不感兴趣,但丽莎——你跟我说过你下学年想进辩论社,我不想看到你被孤立,我也不喜欢看到他们统治一切领域的样子,所以我想让韦尔汀陪你过去,就这么简单。”
这是她们三人首次交心的珍贵时刻。
此后三年,她们的友情如何渐渐地在每天的历险中变得更加深厚,又如何在伊奈茨离校的人生节点发生分歧,直到被各自不同的选择所分开——这些是后话了。
今天复杂的重逢,似乎预示着她们的情谊没有被全然分割。并且没过两天,柳克丽霞告诉伊奈茨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沃尔布加不再干涉侄女联姻的问题了。即使她不认识那年轻女孩是谁,多一个女性能幸免于难也是好的。
回家休息一星期,伊奈茨决定举行一个派对,邀请朋友们庆祝她重获自由的喜讯。
柳克丽霞询问了至关重要的一句:“谁来准备那一桌子饭?”
“不用担心,我请了大厨。”伊奈茨信心满满地回答。
而“大厨”指的是弗莱蒙特、伊格内修斯和阿尔法德“三个臭皮匠”。平心而论,弗莱蒙特是特训多年的家庭煮夫,伊格内修斯和阿尔法德则是长期自理生活的单身汉,阿尔法德还养活过常常离家出走逃到自己家的叛逆外甥,他们三人的烹饪魔法并不差劲。
今天兴致正好,伊奈茨也下厨做了一道甜点、用麻瓜的烘焙方法,效果居然出乎意料的不赖,看来瓦伦娜评价得对,她用烹饪魔咒时太没有耐心,才会掌握不好强度烤糊材料,现在傻瓜方式亲手调整就轻而易举地成功,“我简直是个天才!”她如此大方地评价自己。
“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多亏了各位的帮助,我伊奈茨·韦尔汀没世难忘。”她佯装深沉恭敬地给老朋友们敬酒,他们也配合她的玩笑、纷纷说道:“放心吧,你的福气在后头,还有两百年好活呢。”
只有孩子们没说笑,埃尔弗里德没这个心情,连比较神经大条的克雷恩都受到不轻的惊吓。
聚餐十分愉快,美中不足的是艾琳·普林斯没有应邀。她想当面和这位忠诚的朋友道谢,不希望仅仅停留信纸的形式,只可惜她清楚对方显然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场合。
她是怎么实现见面的约定呢?伊奈茨了解到艾琳所工作的俱乐部下周会有趟例行出差,高布石国际委员会总主席黛西是她的朋友,她立即得知火车启程的时间,赶在车站找到了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儿?”见着自己,艾琳颇为讶然,似乎一时不知该先抛去哪个疑问。
“来跟你道谢,顺带来送送你。”伊奈茨朝呆滞的朋友扔过一个施有无痕延展咒的小包裹,“给,我为朋友准备用以解闷的远行礼物,里面有经典悬疑小说《马普尔小姐探案全集②》,八卦杂志,各种糖果和零食,巫师版本的应急包、包里有安全屋门钥匙和备用魔杖,治疗伤口的药水,退烧魔药,止痛魔药等等……噢最后还有点零钱,金加隆什么的。”
“伊奈茨,你知道我是相信无功不受禄的吧?”艾琳困惑地皱起眉,不得不轻声打断。
“你为我上庭作伪证是很勇敢高尚的举动,没有你、我极有可能真的坐牢了。”她诚恳地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特别感动,从此你是我的好朋友,而我的每个好友出远门都会收到我准备的这个礼物。”
“我为你作证是因为你曾经帮我找工作,而这份工作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事。”艾琳无奈地解释,又颇为不自然地低声道:“我很感激你……我终于找回了自己曾经最在乎的东西。没有你和詹妮弗的坚持,劝我走出家门投入爱好的职业,我不会想起来最重中之重的一点、我是一个巫师。也是多亏了你们,现在我有底气离开托比亚、我的前夫——”
“你真的决定离开他了吗?天呐这是我听到最好的消息!我要马上告诉詹妮弗、噢抱歉我的打断,我不是故意的,请你继续说吧!”
“……我上个月提交了离婚协议书,也早早搬出了那个凌乱不堪的家,事实上,我都不用怎么收拾,我发现那只是由一片狼藉组成的小窝,真搞不懂,我熬的这十几年是为了什么。”
“你是怎么想通的呢?我非常好奇,两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还斩钉截铁地反驳我太夸张了呢。”
“当我开始工作,认识新的朋友……本来,我也没清醒得那么快那么彻底,我做不到说忘记就忘记。直至我遇到另一个自己、我的朋友兼同事鲁比小姐,她从前也是家庭主妇,有个女儿。鲁比加入俱乐部担任副级教练是为了筹钱。显然你也猜到她和自己的伴侣感情不好,他们长年吵架,有相当长时间她过得和我一样迷惘,那是一段灰暗的日子。她的醒悟源于和女儿的一次争吵,她不理解为什么女儿要搬出去远离自己的家。”
“因为那并不是她的家。”伊奈茨面色凝重,默契地接下了话。
“是的,‘那并不是我的家,尽管当年是我自己买下的房子,在我丈夫的统治下,我却变成了寄住者,最后连我自己的孩子都厌恶和离开我。’鲁比是这么说的,太常见了对不对,这几乎也是我的自画像。”艾琳苦笑了一声,“那一刻鲁比终于明白她一直丧失自我地活着,更连累了女儿,她想得到女儿的原谅,弥补那缺失的十几年。”
艾琳说到这停顿了下,仿佛出现一丝动情的哽咽:“希望她能为自己感到骄傲……我从未听说想得到孩子认可的母亲。至此,我也认真回顾了我的过去,我前头的人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反叛我母亲的执念——普林斯家有轻视麻瓜的传统,只不过没到榜上有名的极端地步。我的母亲瞧不起麻瓜,平日里见到麻瓜都要绕道走,也就对麻瓜的小孩会友好些。
我和她的母女关系无疑剑拔弩张,在我幼年起,我母亲就对我无比的严厉,她否定我的一切,从不对我说半句好听的话,更没有夸赞。在我母亲的眼里,我永远都不够好、永远一无是处。十六岁时,我认识了托比亚·斯内普,我很了解我的母亲,她一定会竭力反对我和他来往。以前我结交混血巫师,她都会皱着眉不满地抱怨我‘愚蠢而没有进取心’。
那时的我心想,若我与麻瓜来往会让我亲爱的母亲震怒,若我与麻瓜成为好朋友会让她从此断绝和我的联系,那么、若我和麻瓜结婚呢——她会恨得到死的那天都绝不原谅我,诅咒我下地狱的。这是我能做到激怒她又令她无能为力的、最好的报复,当时的我特地在报纸上公布结婚的消息。为了让我的母亲颜面尽失,我是多么疯狂而自豪啊……”
“后来呢?你们有再见面吗?”伊奈茨眼睛也不由浮现着泪光,追问道。
“五年前,她生了场重病,给我寄来一封信,信很简短,只写着想和我面对面谈一谈。”艾琳脸色惨白地陷入回忆,眼中倒映着苦涩与懊悔,“信寄到的当天清早,托比亚醉醺醺地从阳台摔下楼,他不肯喝我熬制疗愈骨折的药剂,非要吵着去医院,我只好带他去拥挤的麻瓜医院,为照顾他忙活了一整天。等我有空翻看信件,马不停蹄地赶回家时,她已经逝世了……多奇怪,当时我像被夺去生命般痛苦了很久,却连憎恨托比亚的心都没有,明明我有理由恨他,但一看见他、我的心里就只有恐惧,只有屈服。”
“……这不罕见,我所知道的许多妻子都是这样,如此的可悲……所幸你醒悟过来了,艾琳,现在的你彻底自由了,过去的事就由着它抛向脑后吧,从今天开始你是你自己的主人,你知道我和詹妮弗会是你永远的挚友。”伊奈茨真诚地安慰道:
“也不要沉浸在以前的遗憾里一蹶不振。我的妈妈劳拉跟你相似,也经历过不和的母女感情,我姥姥玛丽娜的教育方式和你的妈妈类似,她们的和解迟到了十多年,玛丽娜卧病在床对女儿道歉,我猜你母亲写信给你也是想当面道歉……劳拉也曾为了叛逆使尽浑身解数做一大堆危险的事,不同点在于她比较幸运,早早就结识了一个引导者,知心的、忠诚的好朋友,不然,她也极有可能找个麻瓜男人结婚,这话是她对我说的,没有她好友们的指引、她也不确定自己的选择正不正确——”
说着,伊奈茨拍了拍艾琳的肩膀,“你瞧,其实我们女人容易反思和检讨自我的共性、在某种意义上说也算缺点,我们总是拥有不够的信心,无法自信十足地认可自己的道路。所以,我很庆幸我身边的朋友们,是她们支持着我,让我越来越信任我自己,更确信我们会为解决目前的困境全力以赴的,哪怕我们大家的人生都会有尽头,但在有限的生命经验里,我们不会停止战斗,直至每个令她们受苦的处境被我们摧毁,我们都不会忘记斗争的使命……她们是我坚信未来只有女人获胜的依据。”
第四章(中)注释:
①“斯德哥尔综合征”是一个伪科学概念,源于1973年8月23日瑞典斯德哥尔摩银行发生的抢劫案,罪犯挟持了四名银行人质、分别是三个女性和一个男性,监禁人质整整六天的过程中,瑞典当局和警方只顾着维护权威而没有采取合理有效的方案安抚犯人与人质,警方和犯人的几次交涉态度都非常强硬,甚至没有和犯人进行科学地谈判。于是,人质被迫置于一种更加惊恐的境地,为了避免刺激罪犯的极端情绪,他们选择以平静温和的方式与犯人共处,为了活命而无法配合警方激进的策略。此案暴露的中心问题是瑞典当局没有把人质放在优先考虑的位置、极度不人道与不科学的做法,但是为了合理化这个案子受到的舆论争议,某个男医生编造出了“斯德哥尔综合征”来“解释”女性人质对犯人的同情心理,该理论被没有被科学界所认同、鉴于缺乏严格的诊断标准,《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或《国际疾病分类》都否定了这个心理学定义。在该案结束后,被救助的女性人质其中一位因曾在和警方通话时指责了当局忽视人质的利益、并抗议这种不合理的救援,而被造谣她与罪犯有不当的关系,当她被送到医院后,警察代表让医生询问的第一句话是:“你有没有和xx(犯人)发生性/关系?”……随着新闻界对该案进行更多的讨论,案子的真相也所幸得到准确的记录,据女性受害者们的证词,在这压抑的六天中她们当务之急无疑是生存,那位女性受害者说:当她听到另一个被挟持的女人打的最后一通电话是交代丈夫照顾好两个女儿后,她下定决心要保护好她,她们都要活着熬过这次灾祸。连犯人最后的证词也说,是她们互相照顾的情感打动了他,正因为如此,在六天的相处里他并不想伤害人质。
②《马普尔小姐探案全集》是英国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1890-1976)创作的侦探小说,书中主角简·马普尔是一位机敏正直的乡村侦探,初登场大约是六十五岁,她也是文学史和影史上最经典与传奇的老年女性侦探形象。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是作品畅销全世界的侦探小说家,著有《东方快车谋杀案》《尼罗河上的惨案》《无人生还》《复仇女神》《蓝色列车之谜》《暗藏杀机》《命运之门》等。
碎碎念:庆祝艾琳的自由!(还有贝拉逃过一劫!)希望希望这个写法没有很突兀,因为出场的人物实在比较多所以更倾向于自述来交代情节,不过下一章和后面的剧情也会有关于艾琳转变的详细探讨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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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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