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学,阿芙拉·德文特宣布参与竞争魁地奇解说员的位置,一旦认真准备战斗,那几个可笑的男学生根本不是对手,甚至没到正式的投票就主动弃权了,看样子实际上他们对解说并没有他们上学期宣称的热爱。阿芙拉今年可是五年级生,要兼顾学业和兴趣爱好绝非易事,所幸经过一个成长意义非凡的暑假,已学会不再浪费精力把自己雕琢为美的载体,而是选择创造有价值的理想。
霍格沃茨没有禁养宠物的明文规定,埃尔带DR. Djuna回的学校,小狗在哪儿都最受欢迎,同学们都当DR. Djuna是自己养的宠物了,在公共休息室、女孩们争着要和她玩游戏,场景一度十分可爱。
待在尖子生班级的克雷恩退出篮球队和知识竞赛小组,开始为期整整七个月的两门大考准备,中间还会有几次重要的模拟考,算是将同龄人远远甩在后头,对此佩妮没什么看法,毕竟术业有专攻,她也有擅长一些克雷恩完全不懂的领域,再加上她自己离毕业考试还有一年半的时间,足以让她好好思考未来的学业和就业规划……说来有趣,在行事风格方面显然克雷恩和莉莉一样果断,而她和埃尔弗里德常常三思而后行,两对姐妹互补的差异多于相似。
佩妮前年就加入的校女子学生会举办许多活动,本学期是有关未来的生活、职业规划的主题,她作为会员之一自然也要积极参与,女生会的日常工作对于她本来就很有条理的性格是一种舒适的挑战。
票选结果是女生们感兴趣的行业,在主流环境的影响下本不算职业的家庭主妇无疑被包括其中,好巧不巧、这专题分到了佩妮的手里,会长叮嘱她:“尽量采集多点内容,大家可不想听千篇一律的场面话,比如什么‘伟大的选择’‘无私的贡献’。你得向她们具体地介绍每天必须完成的事项。结合真实的案例,要是能请到人亲自上台那就更好了……全面地展现家庭主妇的工作量,会让听众重新考虑的。”
在她用心筹集资料的过程中,起初她没想过去问詹妮弗,因为按规定需留下被采访者的姓名,她不想同学们了解太多自己的家事,不过找材料不是那么容易,在她的朋友圈子中,母亲是没有上班的主妇的少之又少,而且愿意腾出时间接受采访的零零星星,有时在电话里没问两句对方就得去忙,她只能暂时东一处西一处地缝合一篇令人不满意的初稿,估摸着要不干脆把詹妮弗的行程写上去补全信息,反正也没人知道。
然而,就在佩妮仔细回想詹妮弗一整天有哪些忙碌,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列不完整妈妈的家务活清单——平时她去上学后妈妈要忙些什么?放假时她出门玩之后呢?这么久以来她都没留意过,布置好家里的一切得花费多大的功夫,带着近乎理所当然的心态坐享其成,现在她会思索这个疑问也是由于学校的任务,她心情复杂地想,不论是出于什么立场、做好学生会的职责还是对亲情的重视,她都要尽力展示这篇材料。
于是在这晚的饭桌,佩妮询问道:“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每天分别要做多少家务,越详细越好,我在学生会要做演示,讲解‘家庭主妇的一天’。”
詹妮弗愣了愣,似乎第一次被问到这种问题,又惊愕又无措地说:“……这要我怎么回答呀,通常的情况也分好几种呢,你们上学和放假以后,你们爸爸加班的时期,不时的意外也要处理……你等我今晚整理好要回答的话,明天再告诉你吧。”
佩妮点头答应了,晚餐后接到会长的电话,问她有没有找着乐意来学校发言的合适人选,她犹豫了片刻,想象到青春期的同学们对自己的妈妈是讲解人会有什么反应,她忍不住撒谎:“没,我暂时没找到。”
翌日是周日,但一大清早詹妮弗就敲房门叫醒了她,手中拿着一册厚厚的笔记本,脸上是充满期待、认真而兴奋的神情。
还在半梦半醒之间的佩妮揉着眼睛,奇怪地看着妈妈:“发生什么事啦?”
“你昨晚说的宣讲嘛,我特地梳理成笔记,你可以直接用来交差了,我把它们写得整整齐齐、绝对没有遗漏!看,你和莉莉五岁前我的起床时间是六点三十分,比你们上学后晚半小时,在你们更小的时候辅食我会在晚上准备;我给你们爸爸做的早餐会简单点、吐司片茄汁豆子和煎鸡蛋,热茶或咖啡;然后我会清理掉水槽里的餐盘和烤盘,洗昨晚换下的衣服,包括每两周要清洗床单枕套、每两月洗窗帘等等,晾完衣物我要到超市购买新鲜的食材和补充冰箱的存货,偶尔得去药店和干洗店拿你们学校的制服和你们爸爸的西装。回到家做午餐,从备菜和烹饪、到管幼年的你们吃饭再到洗完碗通常要三个小时,下午要用吸尘器打扫客厅,整理你们的房间,晚餐的耗时也差不多,还要清洗厨房;你们上学后我的起床时间变早,同时做好早餐还有你们带回学校的午餐,送完你们上学,我不时要去税务局和保险公司办事,你们爸爸加班时我得提早做好晚餐给他送去……唉呀你瞧我说得多乱,总之文件夹里的内容都整合好了——”
翻开一看,不仅配有图片还列着表格、更用颜色不同的记号和标签进行分区,这是佩妮见过最完美的记录,连教科书都比不上的完美,短短一晚就做完这一堆工作量,眼看妈妈对采访是如此热切又小心翼翼的态度,一瞬间佩妮百感交集,她蓦地明白于詹妮弗而言这并不只是一项任务、而是“对漫长生命经验中自我困境的表达”——从前她听埃尔弗里德说要给机会让妈妈直抒胸臆,她没懂当中的深意,她和克雷恩经常听不懂埃尔讲话,但她们感觉得到那些话语是诚实与真实的。
所以在此刻,佩妮静静地开口说:“……你知道吗,我们会长希望邀请发言人到场演讲,我认为你应该去参加。”
时隔多年再度回望这天,佩妮庆幸自己选择给予母亲最大的惊喜。詹妮弗在学校的讲演很成功,这会是她们永远珍藏的美好记忆。
在霍格沃茨的新学年堪称时来运转,先是莉莉在合唱团提升为领唱之一,再是格兰芬多队队长换成斯平内特,仿佛所有事都在与正常的步调接轨。
斯莱特林球队换了些人,不知该算好事亦或坏事,新找球手是小天狼星的弟弟雷古勒斯·布莱克,他的实力可不像他纤瘦的表面那样娇弱,首场耗时半个钟头就打败此前连胜的拉文克劳。
因此,已经在和多卡斯·梅多斯对决输过一次的埃尔弗里德对冠军不抱希望——那场对决中下着雨刮着大风,她为躲避游走球不慎撞到多卡斯、俩人在一同摔下扫帚,掉进观众台的底下,她的左脸淌了斑斑血迹,这道伤痕在太阳穴附近延伸到眼皮处,若非戴了护目镜、差点她就会重蹈母亲的覆辙,当年伊奈茨正是伤到眼睛才病退的。
无论如何,她是输了比赛,脸上留的那点疤也不算什么,事实上,她委婉拒绝校医要为她祛除伤疤的建议,她保留了这个深红色的痕迹,一来这鲜艳的红色令她联想到莉莉的头发,二来她莫名觉得这伤疤能为肤色苍白又金头发的自己带来些生机。
这次她在医务室待得挺久,她特意这么做的,倒不是为了偷懒,是为了和莉莉有多点相处的时间,四年级有莉莉最上心的大型魔药竞赛、最近课下她们都分开行动,以及在这学期的社交圈子多了最让她五味杂陈的“新人物”:西弗勒斯·斯内普,他是艾琳·普林斯的孩子,艾琳阿姨是詹妮弗和伊奈茨的朋友,她没道理排斥他加进好友圈,但平心而论,他的脾气不但不好、还怪怪的,每次一起去图书馆自习,他都缠着莉莉和他讨论问题,对其他同学则极为冷漠,他的言语既不幽默也不友善,不像入学以来认识的朋友马琳·麦金农等人,若不是莉莉道德高尚、而她又尊重和信任莉莉,她们才不会和一个在学校争议不小的男同学交朋友。
轮到格兰芬多队和斯莱特林比赛,尽管小天狼星在上场前异常活跃地鼓舞她道:“你一定会抓住金色飞贼的!”早已不执着于输赢的她左耳进右耳出、敷衍地摆摆手,詹姆一如既往的乐观,队友们互相拍着肩膀打气,大声说:“Let’s win this!”
现实比预想的要好——至少在埃尔看来算好,鉴于没迅速落败。焦灼的赛况持续到五十多分钟,比分落差大,最终金色飞贼她没抓着,还被队友的击球所误伤,磕破了额头。
“为什么你对自己的脸有这么大意见?”她在校医室上药水时,朋友们都陪同左右,小天狼星问。
“呃,因为长得不够像我妈?”她配合地开玩笑。
“我是来听你抱怨的,不是来听你炫耀的。”小天狼星翻了翻白眼,“长得不像自己的母亲或父亲是最大的恩赐。”
输了比赛的詹姆咬牙切齿地作崩溃状:“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真的太生气了——”
“你能别说出口吗,现在的你看起来不是一般的滑稽。”莉莉半是嫌弃半是好笑道:“你的恼火情绪造成的威慑力为零。”
“抱歉,我没能抓到飞贼。”
“我不是在怪你啦。”詹姆马上否认,“我是在生气我们队员起内讧,战术又没商量对……偏偏输给斯莱特林!我宁愿输给累计战败最多的赫奇帕奇——”
“嘿伙计,我这位赫奇帕奇还在这儿呢!”马琳·麦金农不满地打断。
当伙伴们争论之时,不断留意手表时间的莉莉不好意思地说:“我得赶去斯拉格霍恩教授给参赛同学举办的会议了……马琳,你有空陪埃尔回宿舍么?”朋友点点头:“包在我身上啦。”
回塔楼的路上,埃尔和马琳结伴而行,面对熟悉的朋友,埃尔不由坦诚地抱怨:“我不喜欢和西弗勒斯·斯内普来往,他的性格太阴沉,像对我有敌意。”
“他是对除莉莉之外的人都有天然的敌意吧。”马琳也是看在和埃尔是好友关系才直说:“我不是认为女男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但说实话,他可不像心思纯净、神经大条的类型,比如波特和布莱克,要说他们不具备算计女生的心机,倒有几分可信度。莉莉人太好了,平常连拒绝情书都温温柔柔和和气气的。”
“唉,一转眼我们居然都四年级了。”埃尔感伤道:“我妈妈说四年级是青春期最明显的节点,大家满脑子都只剩下爱情——算了,爱情这词是在浪漫化,他们满脑子都只剩下性,特别是男生,自从他们发现自己用来上厕所的器官有别的用途,他们就变得像发情的动物。”
“是啊,最讽刺的是大家都觉得男生有**是很正常的,对他们公共场合显露性.欲的行为也没有谴责。”马琳轻蔑地说道:“暑假开学前,我妈还找我聊过青春期的话题呢,煞有介事地叮嘱我假如跟男生独处要做好保护措施、以防怀孕。”
“真可怕。”她打了个寒噤,“我们是迎来了青春期,但不代表他们能默认我们会做出对自己没有益处的尝试。”
“再说,我妈竟然没意识到我是女同吗,我都暗示了好多次我只喜欢女生了。”马琳这句话让埃尔暗暗一愣,她不禁有些愧疚、她也不知道马琳的取向是女生——
其实,她从没留意过这类主题,她和克雷恩都不关注世俗定义的“浪漫的、与性相关的爱”,在韦尔汀家,她们从小就感受到足够多的爱、亲人的爱和朋友的爱,还有现在养小宠物所收获的爱,以及对生活与自然美景的热爱……当一个小女孩不是在否定和打压下长大,当她们不是被身边每个人告知“你不适合发展那些兴趣爱好,那都是男性才做得来的事业”,当她们没有接受过“异性的爱情是至高无上的”潜移默化的规训,这些女孩、在开始成长为大人的阶段,她们只会越来越坚强、自立与勇敢,又怎么可能憧憬一种抽象、虚幻的梦呢?伊奈茨就是这样长大成人的,她的女儿们也会是一样。
当然,埃尔相信马琳只喜爱女生是件绝对的好消息,不管是从医学意义还是心理意义出发,马琳的情感生活无疑会健康得多。
好笑的在于,莉莉对这一则信息毫不惊讶:“你才知道啊?我以为你早看出来了呢,每一次格兰芬多队和拉文克劳队共用训练场地,马琳都会来看你们训练,她告诉我她对多卡斯挺有好感的,但她不确定对方对自己是什么感觉,所以目前她只想先当朋友。”
“原来马琳是来看多卡斯的呀!我以为她只是对魁地奇感兴趣。”埃尔自己都被自己的迟钝逗笑,“多卡斯·梅多斯的确很有魅力,性格爽朗大方,为人善良,我摔伤那次还帮忙扶我去校医室,我想多卡斯会是个很忠诚的朋友。”
可惜俩人没能畅快地聊多久,莉莉就得赶去合唱团了,这学期的重要活动令她忙得脚不沾地:“放心吧埃尔,我答应你忙完这阵子我就有时间陪你去霍格莫德玩儿,保证不会拖到下学期。”她承诺道。
万圣节合唱团的表演十分成功,莉莉编排的唱段美妙有如仙乐,最动人的一点是每位领唱的成员都有同等瞩目的表现机会,每名角色在戏剧中的配合是如此协调,和声更是富有层次、动听无比。教授首次委托的组织任务被圆满完成,顿时她在学校的人气升得更高,连不少高年级都知道了莉莉·伊万斯这个名字。
成名伴随而来的代价是更多奇怪的约会邀请,莉莉甚至不记得寄信者是谁,她只能不理会它们,对情书采取统一的不回复。
不过,类似同学生日举行在休息室或宿舍里的派对,她是会选择参加的,她向来喜欢人多热闹的场合,哪怕生日会的主角是泛泛之交的关系。
虽然埃尔弗里德对派对不感冒,但为了跟莉莉待一起,就勉强地也加入了,青少年的聚会无不是音乐、游戏和八卦,环境乱糟糟,女生们大声说笑、异彩纷呈的玩笑内容是唯一的慰藉。
到底还算尽兴。
转眼到了圣诞假期,这年孩子们回家过节。伊万斯一家到外地旅游,从圣诞前夕一直到新年后都会待在滑雪小屋;瓦伦娜和柳克丽霞等朋友也各自去了国外办事。因此韦尔汀家今年的节日晚饭都靠那些没有打烊的餐馆来解决。
除夕当天下午,劳拉邀请了一位尊贵的客人到家里,她正是声名远扬的魔药大师露丝·哈特利·莱兹小姐。伊奈茨可不好意思怠慢自己少年时期就崇拜的偶像,当即决定请客吃饭、去那家自从生日惊喜后就常常光顾的昂贵餐厅。
麻瓜开的高档场所还得提前预约,伊奈茨不惜等待近一小时都在占线的电话只为约到位置,但很可惜,餐厅的服务员回应座位已满。
显然,她那一贯倔强的性子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了,她直接出门到达店里,一迈进大门便点到老板的大名,要求面谈。
见伊奈茨这副架势,本有点心高气傲的经理也看得出她不是好糊弄的客人,何况是记忆中的常客,于是放缓语气劝说道:“韦尔汀小姐,不是我想招待不周,今天是除夕,实在没有空位,我总不能让你一家坐门外吧。”
“你当我是笨蛋吗?我了解你们的客源,因价格高昂附近很少居民会来你们家用餐,我们这儿大多由工人聚居、是大选时期工党重点关注的选区,现在大部分人都回家过节,哪来那么多客人要招待。”伊奈茨反驳,“或者说你们习惯了只招呼上流人士,现在看不起我?”
“唉呀当然不是,我们哪敢给客人贴标签呢?”那人心想、她的确不算高贵的身份,但这年头经济下行,失去一位熟客绝非好事,思及此他赔笑着轻声道:“进门都是客,只不过,韦尔汀小姐,您自己也提到我们这里会招待一些特殊的贵客……我当您是朋友才坦诚地告诉您,今晚整家店被显赫的来客包了下来,我不方便细说,以您的聪慧能够想到的,那些在政界、商界有名字的人物。”
听罢伊奈茨狐疑地皱了皱眉,对方又客客气气地提议:“原本我们后厨忙得厉害、我本不该这样建议,但考虑到您是我们的老客户,不希望在新年夜造成不快,您只管点餐,我们提供打包服务,这顿除夕大餐算在我的账上,您拿回家和家人享用,这提议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她觉得自己再纠缠下去倒显得不近人情,而且可以白捡一顿美味的年夜饭——简直是天降一件美事!当然,她可不想看起来有多高兴,想来店长为打发自己走真是大手笔,她佯装勉强妥协,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好吧。”
经理请她落座在通常为等候座位的客人解闷的酒水区,恭敬地说完“劳烦你等一等”后便不见踪影。
吧台前,调酒师们放着高雅的音乐,虽然基本都被室内派对嘈杂的音乐声盖了过去,总体上还算不错。
这点不错的心情只维持半小时。
当伊奈茨听着大厅传来越来越热闹的噪音,想到那群麻瓜都是颇有权势的家伙,有几个人在走进派对前路过等候区时她还认得他们的面孔、曾在麻瓜的报刊上见过,想着自己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不速之客,她认命了,等待时间是那样的冗长,她等啊等,等啊等,将近一小时过去了,中间她打了两次电话回家,劳拉劝她别太死心眼,但是她坚定地表示:“不,我绝对不会放弃。”她才不愿意再三妥协,况且那六道美味的餐点是免费的!谁会愿意错过呢?!
一挂电话,她气势汹汹地走进大厅、即权贵们占领的豪华会场,服务员立即上前阻拦,请她再等一等。
“……等一等?我都等了快一个世纪了,再等下去我可能老死了都没吃上这顿饭,而你们看着我这张脸应该听得懂这句有多讽刺。”伊奈茨懒得听他们的车轱辘话,“行了,省省你们的客套,我不是十几岁的无聊小孩想进去捣乱,我要去洗手间,你们不让我穿过大厅我怎么去?”
事实证明,麻瓜对铺张排场无法无天的追求超乎想象,她还要绕远路走过长廊才来到女盥洗室。
天下不止没有免费的午餐,还没有精美的除夕晚餐!她胡思乱想道,有些郁闷地站盥洗台前洗着手。
四周安静万分,只剩流水浇落陶瓷盆的清晰声音,可是,伊奈茨却莫名感到一阵寒意,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异正悄然降临。
识别突发危险的灵敏直觉是一项天赋、也是她从未判断失误的本领。
这一瞬间,她默默关掉水龙头,另一只手已摸向衣服口袋的魔杖,从容不迫地立在原地,她没有打草惊蛇,而是慢悠悠地拿过一张手帕纸。
如同乐器进间奏前默读节拍、内心也在数着秒估计敌人试探的步调,来不及追究一家麻瓜餐馆招来的是什么仇敌,下一刻她就抓住机会轻捷地闪身躲过一记咒语、那闪着刺眼光芒的攻击咒猛地打到玻璃镜面之上,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她准确地扔去一道昏昏倒地还击。
但紧接着从另一个方位——如此的疯狂,一侧墙壁倏忽间粉碎,好几种不同的魔咒混乱地打来,她用铁甲咒护着自己、躲进一扇勉强隔档视线的门,同时以最快的速度移形出走廊之外。
短短几分钟前、整间餐馆还是气派十足,却在电光火石就被一种绝望的恐怖所笼罩,大厅前一秒还在举行其乐融融的庆祝晚宴,在此时却上演着人间最可怕的灾难,打砸声和哭喊声,断壁残垣与倒映着死咒绿光的、四分五裂的琉璃窗,哪怕是阅历丰富也曾历险多次的伊奈茨、目击这副惊悚有如地狱的场景都会令她为之一怔。
大脑的保护机制催促着她快点逃跑,但身体没有执行命令——她看到有个麻瓜女人狼狈地拖着汩汩流血的伤腿竭力爬出门口、又被墙后歹徒的咒语狠狠地扯了回去,一刹那她终于恢复行动力,用粉碎咒击中了那个暴徒。
她是能够一走了之,可她还是选择干涉战场。
敌方的活动路径太过分散、数量更不少,全然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外,理智告诉她目前应该带触手可及的两个受害者出去与外面取得联系获得增援才行。
然而正如能预测到的最糟糕的状况、此地被附着一个非常复杂强大的限制魔咒,先前能使用的移形和显形再也做不到,且所有动静都不会被外界听见,就在她苦苦思考如何用转换咒或别的隐藏踪迹等解决方法时,不远处轰然出现爆炸——
滚烫的热浪和震耳欲聋的声波扑来,一切陷入黑暗,她失去了意识。
从昏迷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伊奈茨是被一些痛苦的呼救声叫醒的,她忍着头疼欲裂睁开眼,模糊的视野渐渐变清。
周围的光线灰蒙蒙,至少有八个身穿黑长袍的蒙面人围着他们——他们,指每位被束缚手脚的幸存者,最外边一圈应该还有其他人、但她看不清楚,除她以外,在场的有四名麻瓜女性,一名穿着巫师衣服的男人,四个麻瓜男子。
在正前方,有三个奄奄一息倒地的麻瓜男人,其中在连声求饶的被钻心剜骨折磨、那求救声像承受火烧似的疼痛,她转过眼不忍心看,身边的人也压抑着难以控制的啜泣,黑衣暴徒们则欣喜畅快地放声大笑,空气溢满极致的恐惧。
漫长的酷刑致使那男子彻底中断呼吸,但那些可怖的呼救声仿佛仍在回响,麻瓜们害怕地浑身发抖,她猜不出这群歹徒的用意究竟是什么,突然,有人用无声咒把当中一名麻瓜女孩拖到前面、扔到那几具尸体旁——
“别!不要伤害她!”行动快于深思,心急如焚之下,伊奈茨脱口而出道。
现场顿时落入死寂,被摔在地上的女孩颤抖着匍匐到角落蜷缩成一团,一众歹徒都转过身注视着说话的人。
伊奈茨管不了那么多,开口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是食死徒,杀害麻瓜界的要员是你们政治路线的一部分,但是,在你们跟前的只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子,不可能是被赋权的既得利益者……我作为巫师,对现在的行动很困惑,杀人能为你们实现什么目的——”
“是吗?你认识她?”蓦地,一个声音打断了自己,伊奈茨这才发现,在前头最中间的方位还站着一个人,他近乎整个轮廓都隐于漆黑里,要想看清他的模样是不可能的,她听到他反问:“你知道她是谁?”
“……我…不知道。”伊奈茨觉得自己不能失去底气,即使她的回答让众食死徒们笑了起来,她不甘示弱地补充:“我是不知道,但我不相信麻瓜世界有掌握强权的女人。”
对面的怪人踱着步,充满闲情逸致地展开介绍:“珍妮·塞卡利,垄断医药行业的富翁之女,依靠父亲获得的学历和资源成为律师,长期为家族的违法药物生意提供法律的便利,逃过制裁,几年前因病须进行内脏移植,其父亲大费周折找到匹配的内脏,‘伟大感人’的父爱,他豪掷千金雇佣团队蓄意夺走那位非自愿配型者的性命、顺带一提是与她同年龄段的平民女子……你还会以为她是绝非既得利益者的无辜之徒么?”
默默听完这些话,伊奈茨心里震惊得不知该作何回答,见女孩的反应、上述的恐怕有不少属于事实,但要审判一个人是否该死,她可不认为眼前这堆五十步笑百步的男人有资格,一群靠杀戮解决问题的极端分子,要处罚那女孩根本轮不到他们!于是她坚持真理的一方,淡淡地回道:
“我只能说,这个徇私的社会是男人先建造出来的,既然你想毁了它、你想以暴制暴,你为什么不找那位父亲?明明大多数劣迹都是那位父亲的主导。今天你宁愿伤害一个比自己弱小的麻瓜女孩,就证明你永远不可能给巫师世界带来真正的荣誉,这是最不光彩的行径。”
又是一片死寂,她听见他轻轻地笑了笑,那声音像地窖中的不明野兽在呼吸,他说:“伊奈茨,你和几十年前相比没有一点变化,就算死到临头,也不肯屈服一句。”
这奇怪的感叹令她有一丝愣神,她本来想问对方、你认识我吗——转念一想倘若他是魁地奇爱好者,那认识她这位曾在世界杯一举成名的传奇运动员没什么稀奇的,毕竟她的脸出现过报纸的体育版面呢,因此她真诚地问道:“我认识你吗?”
四周再度陷入安静,不知是否她的错觉,食死徒们面具后的神色似乎是战战兢兢,大家都莫名地紧张与焦虑,难道自己问错了什么?伊奈茨继续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我知道在合理分析下,你就是如雷贯耳的‘Lord Voldemort’,只不过我看不见你长什么样,而你说的像是对我有所了解,说实话,我不觉得我有跟谁结仇。”
“你的确没有被我邀请来参加今晚我的‘生日晚会’,多大的巧合,多怪异的运气,你竟作为观众参与了我们的狂欢。”他犹如从不正面回应疑问的政客,像抢在她要说更多话的前头、他开始自己病态的恐吓演讲,他走下台阶,对底下全部被俘的可怜虫说:
“你们今晚都享有这样的荣幸,在除夕夜举行盛大的庆祝仪式,奢华的、高贵的,符合你们搭建的小世界定义的‘高人一等’……这还不赖,我应该予以认可,现在、轮到我的派对开始了——”
他停顿了一下,台下低声哭泣的麻瓜全都垂着头,他满意地接着语调抑扬顿挫地说:“我想我不需要介绍我的大名了吧?伊奈茨·韦尔汀小姐刚才就当着我的面直呼了我的全名,只是当然、我珍惜每一滴巫师的血液,尤其是绝非敌人的存在。但很遗憾,你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没有次殊荣,我只会留下有利用价值的人,用不了多久,你们都会在另一个地方延续那场被我和我朋友们打断的庆祝。”
语毕,食死徒分别带离人质,男人们求饶的哭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和那四名女性被关在同个地方的伊奈茨不知道这是哪儿,因为没半点能辨认清景象的光线,大家就像个瞎子,拼命睁着眼、视野中都只有一片灰暗,她明白是魔咒的效果,他们设置咒语营造一种极度阴森绝望的环境、好让这些麻瓜被逼疯……
铁门哐地关闭,忍受黑暗与寂静于她而言不算挑战,她从小就经历许多不同寻常的冒险,眼前这点小意外不会把她折倒,但在这片高压气氛中她感受得到其他人的恐慌和痛苦,为了缓解窒息的氛围,她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们是为什么参加今晚的场合?我不是你们派对上的客人——”
“我知道,你跟他们是同类。”有个女人平静地接话,“你是最不用担心自己是否丧命的人质。”
“大概吧。”伊奈茨也平淡地说:“但我不会笃定自己的命运如何,他们是阴晴不定的极端分子,神秘人说是说珍视巫师血液,他依旧把我关在这儿,证明我跟你们一样是囚徒。”
“你很勇敢。”另一个女人开口道:“连一位危险的领头人你都敢对峙,我十分佩服。”
“你过奖了,我其实什么也没做成。”伊奈茨反倒不大好意思。
“我叫梅丽莎,刚刚讲话的是帕里斯,我们今晚只是来陪同上司应酬的,我们都为议会工作,是不起眼的人物……现在发生的所有事,在我做过最可怕的噩梦都无法预见。”
这几个麻瓜女性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名叫帕里斯的女人说:“先撇开对于我们是灵异的或是超自然的现象,我甚至不明白我们有什么恶值得他们如此费力地布置一出大型犯罪,对我们的憎恶是为了什么呢?我们的存在给他们带来什么资源上的威胁?或者是历史遗留问题?听听我说的蠢话、请忽略它们,我简直在语无伦次,当然只有利益上的冲突会造成战争。”
“听着,这都不重要,他们跟你们世界里的恐怖分子是同一性质,我们的平民和你们并没有利益冲突。”伊奈茨无奈地解释道:“巫师是我所知道的最没有野心的群体,这么形容有点怪怪的、因为我也是巫师,但老实说,我们的政斗真的很简单,甚至没什么兜圈子的套话,吵两句争不过可以直接动手,大家都有魔杖嘛。可惜我的魔杖现在被没收了。”
“人人都得到武装的意思可以理解为你们全民皆兵吧?”没报名字的女子直接而不失礼貌地反问。
“……好吧、我介绍得不对,我们巫师的魔杖不是枪支,魔法有控制的力度,不是哪个魔咒都会伤到人,大多时候我们用点无伤大雅的小咒语教训教训对方而已,我们的世界也有严格的法律的。”伊奈茨挽救着自己身份的形象,“太过分的暴力也会受到惩罚,我们设有监狱,抓到的暴徒会统一关在由摄魂怪镇守的阿兹卡班——”
“什么是‘摄魂怪’?”她们异口同声,包括方才一直没说话的珍妮。
“相当于狱警的魔法生物,会把罪犯快乐幸福的情感甚至是灵魂吸走,唤起最可怕的记忆。”她像在背诵考点。
“这很野蛮落后。”梅丽莎轻声评价道。
“确实是。”她尴尬地抿抿嘴,“我还是不多嘴了,以免你对我的印象越来越坏。”
“我们不会这么想你。”帕里斯笑了几声。
她们情绪稳定地交换信息,理智地分析形势,向伊奈茨提出合理的疑问,她尽量一 一解答,尽管实际上、她知道的并不比她们多。
“……巫师世界经常出现既混乱又安逸的割裂局面,混乱是指隔三差五就有极端纯血分子引发骚乱,从格林德沃到如今的神秘人;安逸是指巫师平民恐慌又事不关己的态度,在反抗这件事上大多没有能一呼百应的条件……”
“其实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梅丽莎感叹,“从什么时候开始占大多数的都是好战和懦弱的人呢?”
“从男人掌控世界开始。”剩下的四人不约而同道。
总之,她们被困在这儿总要以乐观积极的心态度过磨难,为打发时间,伊奈茨主动开启轻松有趣的话题:
“不聊暂时解决不了的问题了,聊聊我们的生活吧,最近你们在看什么书?”
“说来不太吉利,上星期我刚看完缪丽尔·斯帕克①的《枪响命殒》。”帕里斯自我挖苦道。
“ohhhhh缪丽尔写的《恶龙》和《布罗迪小姐的青春》是我每年必定重温的作品!”伊奈茨快乐地说。
“我最近在看凯瑟琳·安·波特②的《灰色马,灰色骑手》,《开花的犹大树》和《偷窃》让我从此迷上了她的作品。”没报名字的女人则说道。
“我也喜欢这几篇小说!”伊奈茨真想欢呼,可她更不想被铁门外的食死徒听到她们在相谈甚欢。
梅丽莎回答:“我快看完玛丽·麦卡锡③的《她们》了,我打算下一本看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
闻言伊奈茨怪叫道:“什么?《百年孤独》那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一本通篇生殖崇拜、里面的女性角色本质上只有圣母和伎女两种区分的‘书’。”
“天呐,是真的吗?”
伊奈茨冷哼了声,耐着性子做出解释:“骗你做什么?哎,让我告诉你这本书中女人们都被臆想成什么样——第一个女角色,她是全世界的母亲、意思是她履行母职惩罚直到最后;第二个女角色,在十二岁月经初潮就被家长做主要她和年龄能当自己父亲的男人结婚生子,又很快死于怪病;第三个女角色,不管是哪一代男性成员都会把她当作泄.欲的工具;第四个女角色,拥有惊天动地的美貌,性情懵懂,面对偷看自己洗澡的男人同情地劝说他小心别从屋顶摔着,最终死于魔幻的化蝶;第五个女角色,作者形容她为‘老处.女’,年轻时与收养来的姐妹为男人争风吃醋,后来她是侄子的照料者,甚至跟他一起洗澡,侄子青春期时的勾.引却令她莫名其妙地动情;第六个女角色,出身优越的美貌女子,她的丈夫所爱另有其人,她为此忌忮得疯狂……我说不下去了,列举这些例子已经够你受的吧?这种书压根没有看下去的必要。”
“原来是这样的啊!我不了解,看人人都说这本书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杰作,据说手法是文学技巧的新巅峰——”
“唉哟,说真的,那所谓扭曲时间和空间的手法和首尾呼应不是一名作家该有的最基础的技巧吗,他运用得也不怎么样,跳跃与过渡不自然,实属平庸浅陋,远远不如那些写哥特小说的女作家,弗兰纳里·奥康纳和安吉拉·卡特是千真万确的天才,你要想看真正的技巧巅峰,那就看《黄色墙纸》《到灯塔去》和《暗夜木林》④。”伊奈茨有点不高兴地说:“何况,男读者喜欢《百年孤独》这类东西不奇怪,里边一大堆对性的描写,要不怎么说他们都喜欢以艺术之名公费涉.黄呢,我严重怀疑男作家是在等药效发挥作用时写的情节。”
“药效?什么药效?”
“药名我也没记住,但我看广告词的意思是治愈他们虚弱不堪的性功能障碍之类的。”
“哈哈哈,你说话太有趣了!伊奈茨·韦尔汀小姐,我很好奇你真人的模样。”
“我也想面对面跟你们聊天,真可惜,明明我们在同一个空间相处,却像被分别关在隔着墙的密室。”
她们纷纷在喟叹中转移话题,言语交流极大地舒缓了内心的难受,时间也变得没那么难熬了。
然而很不幸,这珍贵的安定没维持多久,食死徒突然打开铁门,不由分说地强行拷走了伊奈茨,理由显然是有她在的场合绝不可能压抑,气氛还自然地变为轻松愉快,这违背了他们想折磨那几个麻瓜的初衷。
她们被强行分开,对伊奈茨的处置是单独监禁,她希望对待其余人的安置能够不那么残酷——单独监禁是半世纪前麻瓜的陋习,能把囚犯活生生逼疯、毫无人性的监狱条件,伊奈茨了解这点是因为劳拉参加过妇女争取参政权的事业,那时上街游行抗议的女人们往往会被逮捕送进二等甚至三等监狱,如果不是妇女参政论者们为了维护□□的尊严英勇地打破这些野蛮的、不合理的规定,由男人单独制定的法律依然会给整个世界带来无休止的危害……
讽刺的在于,伊奈茨曾经以为在巫师世界不会受到比在麻瓜世界更严重的束缚,现状证明,她错了,巫师世界有男巫,他们的劣根性并不比麻瓜男人少。
此时,她没有魔杖,被禁锢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阴冷地方,不由直截了当质问:“把我置于这种处境,又怎么会是珍视巫师性命的做法?”
回应她的是某个陌生的粗鲁的男声:“住嘴!你没有资格和大人对话!安分点,否则会有更多不客气的惩罚。”
为活命,她的确没再多嘴,默默地坐在角落,这本是会令人产生恐惧和压抑的环境,她内心却找不到多少受苦的情绪,瓦伦娜曾评价她和劳拉非常适合去当麻瓜所说的正念指导师,鉴于她们的精神韧劲足够强大,在再可怕的困境前心境都能不被影响,也不会沉湎于创伤记忆。
十分肯定地说,伊奈茨单独监禁期间没有一刻情绪崩溃,某种程度而言,她完全是自我的主人,被关在条件如此艰苦的封闭空间,她需要使用大脑封闭术的时候也一点都不轻松——她感应得到有人想钻进自己的脑海。不论她的秘密对别人有没有价值,她可不会拱手献上自己所拥有的珍贵事物、她的过去。
昼夜不分,也不知过了几小时,看守她的一个食死徒带她去见他们的首领,一如既往地在黑暗得像墓地的房间。
一进门,神秘人诡异的声音就响起:
“你不能否定,一个人待着的感觉是最纯粹的自由。”
“我从没听说过你这种对自由的定义。”她轻蔑地小声道。
“人不能有过分贪心的要求。这道理现在需要教给外面那群来自魔法部的蠢货,我不屑与他们对话,没有比你更合适的安排、由你当传声筒,告诉他们除非向麻瓜外界公开我这次袭击的意图,让泥巴种高官们切实认识到带领蝼蚁臣服于我们才是识时务的做法,否则这里的杀戮戏剧不会有谢幕的一天。”
“恕我直言,但你应该知道英国是个很小的地方、麻瓜世界存在许多国家且不会听命于我们这个小岛吧,现在暴露我们巫师界能有什么好处吗?”伊奈茨皱着眉眯了眯眼,不掩迷惑地质疑道。
站旁边的食死徒吼道:“放肆!你怎么敢这样和大人说话——”
“客气些,罗道夫斯,你还没有权力对我的老朋友发怒。”神秘人淡漠地打断道,那个叫罗道夫斯的人登时唯唯诺诺地退下:“是的,大人,我的疏忽。”
伊奈茨自顾自恍然大悟道:“我早该猜到的、我们是校友,你的口音不可能是外国人,按音色推测年龄段应该也跟我相差无几,不过我很惊讶,霍格沃茨乖宝宝式的教育连我都忍受不了,你是第一位从事极端暴力行业的毕业生——喔,这绝对算得上一桩有辱学校形象与名声的事故……”
“伊奈茨·韦尔汀小姐,我叫你来不是为了闲聊。”
“噢对,好吧,我会去奉劝魔法部的人好自为之的,我是说、一字不漏地转告他们你的话,毕竟我这会儿这副样子有什么条件拒绝呢。”
接触阳光的一瞬间,伊奈茨感觉自己如获新生——当然,幸亏她是巫师,否则眼球和皮肤都将难以承受一时强光的刺激。
她的双手仍被拷着,两名食死徒押送她到大门口,守在外头的魔法部专员立刻大声命令:“暂时休战!”
目测派来的人员大致有三十来个,人数充足,魔法部必然是为这场蓄势待发的对战码足火力,她猜测傲罗和打击手们会全员出动,这算得上颇具安全感的配置。
“Lord Voldemort要我向你们传话。”伊奈茨克服了脑海中把自己类比成二战德国佬俘虏的想象,一本正经地背书道:“请你们——”
“大人可没说‘请’这个字。”旁边的食死徒不满地嘟囔着打断她。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重新开口:“撤回‘请’字。Lord Voldemort说——”
“你不要总是直呼大人的全名!”另一个食死徒凶巴巴地警告。
站对街的被她予以厚望的魔法部好人们无不一脸不明所以。
“嘿伙计,要不你们先安静点?我只是执行你们主人的命令。”见两个食死徒都不吭声了,伊奈茨很有责任感似地继续宣布:“神秘人叫我向你们发话,除非把我们的世界公之于众、指麻瓜民众,否则将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惨死……大伙儿我说真的,他们已经杀了够多人了,我认为他不是在吓唬你们,魔法部需要立即动员起来找对策略——”
“你是在给他们支招吗?”左手边的食死徒没好气地再次打断了她。
她心虚地移开眼,嗤之以鼻地回答:“当然不是啊,假如是提供策略我会描述得很详细,别看我本人一副才思敏捷的潇洒姿态,我还是魁地奇国家队教练的时候、我写过严谨的战术方案,那是一本本厚厚的笔记。”
魔法部的人不耐烦地回应道:“回去告诉他,我们是绝不会让步的!国际保密法不是软弱的摆设,他的威胁只彰显他的执迷不悟而已,叫他不要再做傻事了,全世界的巫师不会对抗人数在我们数倍之上的麻瓜,他想要的战争不会出现!”
伊奈茨皱着眉,无奈地对魔法部专员说:“……好吧,这位头脑充满革/命热血的带队先生,请你先冷静一下,是不错的演讲,但现在不是动员大会,我是人质、整座餐馆还绑着很多人质,你不打算安抚安抚人质的情绪都算了,你还刺激恐怖分子的胜负欲,我不是叫你们投降,可是起码具备点说话的艺术啊,你们不会先编点谎话稳住局面,再秘密推进战略?谈判都不会吗?”
“你还说你不是在给他们支招!”
“你闭嘴,你老板命令过你不能对我大吼大叫的。”伊奈茨没闲心管那两个爹爹赖赖的食死徒,难得严肃地嘱咐魔法部的代表:“先生,我认真地劝告你和你的部下——”
“这名人质,请你不要干涉我们魔法部的决定。”对方迅速打断了她,“我们只按上级的命令行事。”
“那你们有思考出对策救援那些麻瓜吧?”
“我说了,你不用管我们的策略。”魔法部代表态度冷漠,“我们只坚守接到的命令。”
“为什么你一直重复这句,难道你们收到的优先级命令不是救人质……”她有种不好的预感,眼皮一跳,“等等,你们的首要任务真的不是救人质啊!?”
“嘿人质,听从我说的话、回去转告给神秘人,从大局出发,为维护巫师最高法的尊严,我们魔法部坚决不会屈从他的威胁——”
“所以人质怎么办呢?那群无辜的可怜人不是想听你们空洞的宏大鼓舞,而是想活命,难道魔法部的尊严比得上珍贵的人命?”她情有可原地反问,对方勃然大怒:
“为什么你还在质疑魔法部的指令?!我知道了,你宁可信任他们!我就说你怎么跟他们有非同一般的默契,你认为他们的要求很合理、又或是同情他们!”
“我的妈呀,你们听听,这还是正义阵营的好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够了!”两个食死徒忍无可忍地大叫,“听你们交流废话简直是天大的折磨!谈判终止!你们魔法部好自为之吧!”语毕,他们带她离开。
返回的路上,穿过长廊时,伊奈茨悄然放慢脚步,懒洋洋地开口道:“只是澄清一声,我的语言表达能力并非糟糕,我在霍格沃茨曾是出了名的最佳辩论选手——”
“没人问你。”左手边急脾气的食死徒翻白眼道,右手边的也附和他的同事:“别搞得好像你和大人很熟的样子。”
“虽然但是,明明是他先表现得和我很熟的样子好吧,到现在我连他是霍格沃茨里的谁都不知道。”
“大人的过去是神秘的传奇,没人有资格知道。”食死徒高傲而得意地表示。
“拜托,每个人的过去都是神秘的传奇。”伊奈茨一边停下步子一边不动声色地将语气切换为不容反驳的尖刻讽刺:
“除了你,罗道夫斯·莱斯特兰奇,你在相亲途中不经同意就擅自牵姑娘的手这举动真够低等——” 话音刚落她快准狠地一脚踹翻还来不及震惊的食死徒,另一位食死徒想拿出魔杖却摸了个空,她不知何时早就挣脱了镣铐、左手轻巧地抛了下不属于自己的魔杖,笑嘻嘻地问:“你在找这个吗?”说着就是一道完美无声的昏昏倒地,尚未从剧痛缓和的罗道夫斯在地面笨重地扑腾、他也找不到魔杖,她扔给他一记石化咒,用右手拍拍长袍口袋:“我最擅长无杖施法和近战决斗,在我故意‘交流废话’之时已经成功偷到你们的魔杖了,神不知鬼不觉的窃取成果还包括你们脑子有用的信息、而顺带一提,它们太简单。”
至于为什么他们毫无察觉?因为她是位杰出的巫师,她有自己发明的魔咒,摄神取念的老方法不是她心目中的最优解,若不是情况所需且事态紧急,她也不想在两颗愚钝浅薄、乱糟糟的脑袋里翻找情报,她最不喜欢入侵男人的脑海,好比进一间散发臭味的脏而乱的屋子,是折磨强迫症的酷刑。
顺着获取的记忆图像找路,四周仍是由灰蒙蒙的暗淡烛光包围,机敏地接连躲过巡视的食死徒,越是靠近目的地,某种限制魔法能量的斥力越是明显,好不容易找到关押人质的地方,她却发现里面根本没人——
“……是不是感到非常失望。”背后传来耳熟的声音,她转身看向站在走廊一端穿着长长黑色衣袍的男子,即使面具罩住他的全脸,她认得出这阴沉又轻盈的嗓音是神秘人,“此刻你的心情,就像当年我得知你选择成为平庸的芸芸众生之一的时候。”
“人质们在哪里?尤其是那几个麻瓜女人。”伊奈茨没心情和他辩论,更没心情开玩笑,严肃道:“你完全没必要伤害她们,我猜到你这次计划的绑架不是普通的恐.袭。”
“是吗,那你不妨说说看,你推测到我的计划是什么?”他慢悠悠地反问道。
伊奈茨很心急,但理智告诉她急不来,只好镇定地说:“你的目标不仅是英国魔法部和美国魔法国会,还有英美麻瓜的权力机构,这一整年⑤他们过得并不平静,我们这边工党和保守党开展的角逐拉锯了很久,到十月份威尔逊才险胜了希斯、当上现任首相,期间有关军队.政变和间谍的争议也闹得沸沸扬扬。美国那边更不用多说,监听事件以后的辞职换任是预料之中的,而现任总统福特的赦免之举显然透露出他会延续尼克松的缓和外交,上个月他和苏联的领导人会晤,协调彼此都限制军事上的发展,但苏联内部也在互相质疑、批评现主/席对美国许下过多的承诺。
英国麻瓜想和美国解绑、渐渐脱离深层的利益挂钩,苏联过高的军事投入已经形成反噬的苗头,美国人一心希望解决高通胀率的严峻问题,显然他们都不想再在国际战场耗费精力,越战的平息指日可待。但这些都不会是你想看到的结果,美国巫师和麻鸡之间向来不和,矛盾悠久,英国魔法部的软弱,东欧的巫师也早已像散沙般融入麻瓜的聚居地,欧洲德意法等国的魔法权力部门都爱好和平,你煽动不起他们的热血,巫师们都过得异常的安逸、人口基数还低,所以你干脆从麻瓜的政治入手,利用他们、让麻瓜高层成为你的政治傀儡……
你说计划安排在12月31号是因为他们的派对和你的‘生日’在同一天,而真实的重中之重是,你在此前收到一条消息,英国首相威尔逊为发扬工党的文化政治宣传、拟邀请苏联工会来伦敦交流,美国的大型工会组织也被盛情邀约,你想捣毁这场会面,但你最终的目标也不是这群工党代表,你用绑架拖延近两天时间是为了转移魔法部和魔法国会的注意力——
毁掉美苏正在协调的会议、即旨在让步军事竞赛的战略才是你的中心目的,你想向麻瓜当权者们传递一则信息:选择与你合作共赢,否则你会站在他们国家利益的对立面;麻瓜们无法知道你的利用方式是价值榨干后的杀害。不太走运的在于,有人察觉出你隐藏的这步棋、提醒了魔法部,那人应该是在国际地位颇为德高望重的巫师,你考虑到自己扣留人质背后的计谋即将被识破,于是你派我去给魔法部的人传话,你知道我会用‘交流废话’来为自己的出走争取时间……你我都在声东击西罢了。”
“精彩的分析,令我都有些怀念以前在霍格沃茨辩论社的时候了,伊奈茨,人怎么会做到永恒不变呢,如果没有今天的阴差阳错,我以为你早就在走下坡路。”面具后的眼神仿若流连着深深的贪婪与忌忮,他装腔作势地摇头叹气,“遗憾,你我不是一个阵营。”
“你能回答我前头的问题了吧,那几个麻瓜女人在哪儿?”
“我放了她们,显而易见。”他似乎在冷笑,“原本我该提醒你,知道太多我的事情要面临的后果,不过我没有时间和你叙旧,我想接下来,恐怕你也是自身难保,那我先‘祝’你好运吧,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时,你能意识到自己的失误。”
什么失误?不等她追问,他就化为一缕黑色的烟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是如此怄气的巧合,没轮到她来得及离开现场,在这不明不白的时刻,魔法部的家伙们倒“英勇地”冲进楼道——
“傲罗执法!放下魔杖!”魔法部代表神气地宣布:“你们被包围了!”
食死徒一个没被抓住,她倒被当作嫌疑犯锁了起来。
第四章(上)注释:
①缪丽尔·斯帕克Muriel Spark(1918-2006)英国著名作家,创作领域广泛,短篇小说、中长篇小说、舞台剧、诗歌、文艺批评和儿童文学等都有涉略,她的代表作《布罗迪小姐的青春》让她一举成名,这本著作也译作:《春风不化雨》,1969年拍成的电影是玛吉·史密斯(即麦格教授的演员)作为女主角、因此赢得了奥斯卡奖……缪丽尔的行文精炼而不失生动,行文结构独特,短篇合集中的作品往往让人耳目一新。
②凯瑟琳·安·波特Katherine Anne Porter(1890-1980)美国小说家、散文家,行文细腻优美,萦绕着压抑、黑暗和美国南方生活气息,代表作有《灰色马,灰色骑手》《愚人船》,以及众多精彩的短篇作品。其中《灰色马,灰色骑手》系列三部分是她写作技艺最受称赞的著作,书中的意识流描写也被文学界奉为经典。
③玛丽·麦卡锡Mary Therese McCarth(1912-1989)美国作家,出版于1963年的《她们》是她最享誉盛名的一部小说,该著作描写了八个从瓦萨学院毕业后的女孩们的未来生活,不禁探讨了当时美国众多的社会议题,也通过女性群像叙事诠释了个体生活如何受政治力量限制的微观生命学,本书影响了七十年代的女权主义运动、如凯特·米利特提出的“个人的即是政治的”。玛丽·麦卡锡也是著名哲学家汉娜·阿伦特的挚友,她们的通信集《朋友之间》收录了俩人的书信,她们之间的友情是跨越多年的深厚。
④《黄色墙纸》是夏洛特·珀金斯·吉尔曼1892年的短篇著作,在女性主义文学理论中,这篇简短凝练的小说从技巧到内容都是最经典与核心的代表,以第一人称的日记叙事,描绘了19世纪末一个普通女性被禁锢在育婴房的心理状态,夏洛特·吉尔曼运用哥特元素塑造了一间宽敞的房屋、孤独而窒息的房间和看似理性的医生丈夫,以及让女主人公逐渐癫狂的“黄色墙纸”,开创了社会结构压抑心理恐怖的新模式。在后世的文学研究里,《黄色墙纸》成为当之无愧的艺术之作。《到灯塔去》是艾德琳·弗吉尼亚·伍尔芙1927年发表的著名意识流小说,讲述了拉姆齐一家在一战前后的生活经历片段,一家人希望乘船出海到达灯塔的故事,该长篇小说的写作手法对文学艺术的影响深远,被普遍认为是弗吉尼亚最成功的作品。《暗夜木林/夜林》作者是朱娜·巴恩斯,该作品的介绍详见上一章节的注释。
⑤“这一整年”指的是1974年,监听事件指的是水门事件。以下是搜索到的一些大概的史实记录,是本章涉及到的部分时间线:
1974年11月23日至24日,勃列日涅夫与美国总统福特会晤,发表《关于限制进攻性战略武器的联合声明》
1974年12月,苏.共召开会议,会上出现严厉的相互抨击与内讧。
1975年初,苏联废除1972年勃列日涅夫与尼克松签订的苏美贸易协定。
1975年初,英国的工会组织邀请苏联工会派代表访问伦敦。勃列日涅夫委派全苏工会全苏工会中央理事会主/席,率领苏联工会代表团出访。
1975年7月30日至8月2日,福特与勃列日涅夫举行两次会晤,就限制战略武器问题等交换意见。
碎碎念:
本章是为了吃饭差点搭上命的伊奈茨、倒霉版本……码字时想起自己这么久以来在外面吃饭最幸运的一次是和几个朋友聚餐,我们差不多快吃完的时候,门口来了一些看上去好像很大牌(?)的中年人,应该是没有空的大桌,我们还在聊天,忽然老板走过来跟我们说:“不好意思啊,你们愿意把桌子让出来吗,账单那边的客人已经帮你们付了。”当时我们还是学生,顿时有种“哇吃了顿免费的饭好开心”的感觉,马上就答应下来离开饭店,记得那天回到家说起这件事我爸爸评价我们做得没错、原因是“你们不会想和那些人作对的”(为什么这个措辞那么中二)anyway,我发觉dining room是一个发生drama且很有意思的场景,加上想引出对斯德哥尔摩症这种针对女性捏造伪科学的事(在下一章节)进行批判,于是构思了这个情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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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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