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的第二个月，作业像小山一样堆在课桌上。
程海依旧按部就班地做题、订正、再做题。
而石岩，却开始有些心不在焉。
“海哥，这题怎么做？”
“海哥，帮我看看物理卷子。”
声音还是那样熟悉，可程海总觉得，他的笑里少了点什么。
数学课上，高志远让大家上黑板解题。
“石岩，你来做这道。”
石岩站起来，愣了几秒，才慢吞吞地走到黑板前。
粉笔在他手里显得格外沉重，他的手甚至微微发抖。
程海皱了皱眉——这不像平时的石岩。
周三晚上，程海收到了石岩的消息：
“海哥，在吗？”
“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他们在校门口的小路上走了很久。
风很冷，吹得人眼睛发酸。
“你看起来不太好。”程海说。
“没什么。”
石岩踢着路边的石子，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就是……想起一些事。”
“什么事？”
石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初中的时候，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叫林舟。
我们从初一认识开始，就几乎形影不离。
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逃体育课去小卖部，一起熬夜打游戏。
他成绩不好，可他真的很善良。
有一次，班里有个女生被人欺负，是他站出来替她挡了。
结果第二天，他就被那群人堵在厕所里打。
我当时就在外面，我听到他喊我名字……可我没进去。”
程海看着他，没说话。
“我怕。”
石岩苦笑，“我怕他们连我一起打，怕被老师骂，怕被同学孤立。
我就站在门外，假装没听见。
后来，他出来的时候，脸上全是血，还笑着对我说——‘没事，我不疼。’
我也笑了，说‘没事就好’。
可我知道，我他妈就是个懦夫。”
“从那以后，他就慢慢疏远我了。
不是因为恨我，而是因为……他再也不需要我这种朋友了。
后来，他转学了。
临走那天，他在走廊尽头对我说——‘石岩，你很聪明，也很会保护自己。
可你永远不会保护别人。’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说完那句话的时候，连头都没回。”
“我一直以为，时间会冲淡这些。
可直到上周，我在超市看到一个长得很像他的人。
我跟了他一路，想跟他说一句‘对不起’。
可他回头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不是他。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原来有些人，真的会从你的生命里消失，连一句‘再见’都没有。”
“海哥，你知道吗？
我现在每天做梦，都会梦见那天的厕所。
梦见他在里面喊我，而我在外面装作没听见。
我真的……真的很想回去，哪怕只是冲进去，哪怕只是站在他身边。
可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程海看着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平时嬉皮笑脸的同桌，眼里全是泪水。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
石岩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你就当我……喝醉了。”
“我在。”
程海只说了两个字。
他们继续往前走，谁也没再说话。
风吹过，带着冷意，也带着一种无法挽回的沉重。
第二天，石岩依旧按时上课，依旧在课间插科打诨。
可程海知道，那个看似阳光的外壳下，藏着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晚上，程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想起石岩说的那句——“你很聪明，也很会保护自己。可你永远不会保护别人。”
他忽然觉得，这不仅仅是在说石岩，也是在说自己。
那一夜，风很大，窗外的树枝拍打着玻璃，发出轻微的声响。
程海闭上眼，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石岩描述的画面——
厕所的门半掩着，里面传来闷重的拳脚声和压抑的喘息。
林舟的声音，隔着门板，喊着“石岩”。
而门外的人，站在那里，像被冻住了一样。
他无法想象，那短短几分钟，对石岩来说是多么漫长。
也无法想象，多年后，他依旧被困在那一刻。
第三天的物理课，老师讲到“共振”。
“当一个物体的固有频率与外界激励频率相同时，就会发生共振。”
程海看着黑板上的公式，耳边却响起了石岩的声音——
“我真的……真的很想回去。”
他忽然觉得，有些记忆，就像共振一样，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把你拉回过去。
放学的路上，石岩忽然停下脚步，“海哥，你说，如果我那天冲进去，会怎么样？”
程海沉默了几秒，“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石岩笑了笑，“可我知道，我现在不会原谅自己。”
周末，他们和几个同学一起去打游戏。
游戏中，石岩的操作依旧很溜，可他的声音却有些低沉。
结束后，他说：“海哥，我有时候觉得，我就像这游戏里的角色。
看着队友被围攻，却不敢上前。
明明有能力，却选择了退缩。”
晚上回家，程海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句话
“有些错，你可能会用一生去偿还。”
他不知道这句话是写给石岩，还是写给自己。
第四天的晚自习，班里有个同学被老师批评，其他人都在偷笑。
程海忽然想起了石岩的故事，于是站了起来，“老师，这道题我也做错了，不只是他一个人。”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随后有人笑出声，有人露出惊讶的表情。
石岩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惊讶，也有一丝感激。
下课后，石岩走到他身边，“海哥，你刚才……”
“没什么。”
程海说，“只是不想再装作没看见。”
那一刻，风从走廊尽头吹过来，带着些许暖意。
程海知道，这并不是救赎的开始，只是一个很小的选择。
但他也知道，有些改变，就是从这样的小选择开始的。
夜深了，程海躺在床上，耳边仿佛还回荡着石岩的声音——
“我真的……真的很想回去。”
他忽然意识到，这道裂缝，不仅在石岩心里，也在自己心里。
而要弥合它，需要的，不只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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