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聆嗔道:“宁又声,我不是她。”
宁又声揉揉眼睛,江聆转过身来,那股暖暖的体温扑面而来。
抬眸,就对上那双内双而深邃,似笑非笑的双眼。
宁又声的手在他转身的时间为江聆的腰划了一个半围,摸到他肚脐的时候,宁又声触电般往后缩了一下。
她鬼鬼祟祟往他身后张望——透明塑料袋里装满了水果和蔬菜,那略厚的红色塑料袋动了动,应该是装着生活的海鲜。
她小嘴跟淬了毒一样,用愤怒掩饰尴尬,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我又没请你来当保姆,你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病入膏肓,你很忙着来吃我的席吗?”
江聆叉腰:“病人还是有点病人的样子吧。”
宁又声窝回沙发上,凌乱的长发扫眼前。她的眼型不圆也不扁,眼尾有些上翘,左眉眉弓和左眼眼尾各嵌了一颗小痣,又因为是下三白,不说话的时候有点凶,现在正像是在温着火。
宁又声其实有些领地意识,那天放江聆进杂货间就有点不爽,但她对灶台的情感不深,于是看着江聆在灶台上表演炊烟袅袅时也没有什么情绪。
但也许,她只是太累了。
江聆做了三菜一汤,宁又声觉得这未免有些奢侈。
“都是暖胃发汗的菜,快点吃吧,吃完再去睡一觉。”
宁又声埋头苦吃,江聆见她这样,没再唠叨。
江聆说:“我这儿有一个好消息,和……”
“坏消息?”
“一个更好的消息。”
江聆舀了一勺罗宋汤送回嘴里,不紧不慢道:“院长今天早上开了个会,她说要为汤圆组建一个的治疗小组,我和陈婧推荐了你。”
宁又声愣愣点头:“另一件呢?”
这下轮到江聆愣了:“这就是两件事呀,”他送了一口青菜道嘴里,咀嚼几下吞入腹中,“对了,你上次说要我陪你找院长,是为什么事啊?”
宁又声捶捶脑袋,回应道:“就这个事呀。”
“哦、哦。”
两人继续一勺又一勺地舀着罗宋汤泡饭,突然大眼瞪小眼,齐声:“就这个事?!”
宁又声:哇靠,我还没展现谈判手段呢。
江聆:哇塞,心有灵犀一点通。
江聆吃着碗里的,看着宁又声,说:“所以啊,为了我们的汤圆,请宁老师好好休养身体吧。我来的时候在楼下药店帮你买了退烧药和冰冰贴,记得多喝水,定时量体温。”
“江聆,你比我妈唠叨。”
宁又声的母亲不是不唠叨,而是从不唠叨一个母亲该唠叨的。
宁又声始终觉得,她像个商人,不对……她就是个商人。
父亲死后,家里所有的开销压力都落在了母亲身上。从前,她不怎么管宁又声,就连她想考哪所艺术学校都不知道。
可自从宁又声放弃艺考转回普通高考赛道,她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她冷漠、尖锐、刻薄、自私……这样的母亲情绪太不稳定,时而爱她爱到甚至不允许宁又声自己做饭,时而恨她恨到要将手上的茧写凹才给她吃饭。
好吧,这值得诟病吗?
在当时的宁又声看来,是值得的。
——
“这是我托关系找来的名师卷,赶紧做了,晚饭给你放在那里,吃冷吃热看你自己。”
“你为什么考不到前面去呢?”
“你要不退学吧宁又声,赶紧去找个工作赚钱好了,我又不会养你一辈子。”
“宁又声,老师说你打架,这么丢脸的事情,你自己去解决。要是问起来,跟老师说我死了,你没有爸妈。”
……
所以,她在江聆不过去集训的时间里,从平行班转到了重点班。
江聆一直说自己聪明。
她每次都笑笑,不说话。
后来她有了新的男友,那个男人是个有钱的老板,能做宁又声爷爷的年纪,也有一个孩子。
宁又声叫他的儿子叔叔,叫他父亲。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搞错了关系,被母亲在卧室里扇了一个巴掌。
宁又声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把温柔都留给那两个人,但长大后自己真正步入社会才发现,那份谄媚的温顺,叫做妥协。
母亲从没亏待过她,物质上的。
母亲永远亏欠着她,精神上的。
宁又声经常在学校的宿舍半夜被一道没解开的题目惊醒,她总是蹑手蹑脚地从上铺爬下来走到洗手台前用水洗一把脸。
少女盯着镜子里与母亲六分相似的眉眼,总想着不要成为她那样的人。
直到她躁郁症的病历单被她意外发现,直到她工作到心梗死。
这些事情,她没跟任何人讲过,也不愿意跟任何人讲。
这一颗刺的种子在她身体里生根发芽,无限繁殖,最后冲出皮肤。她没成为一朵玫瑰,因为不想开花、不想被采撷,于是成了一只刺猬。
宁又声的身体抖了抖。
江聆的声音飘来:“你这样的人,是最需要有人唠叨的。”
……
“小宁这样的人,不与别人深交,披着壳子,刺挠。但我知道,她其实也很单纯,只不过需要一些爱来滋养。我们俗称,唠叨。”陈婧对男友邱杰说。
“你是说福利院新来的那位音乐老师?”
“对呀。”
邱杰抿唇,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抱陈婧,但却又把手臂放下了:“好了宝宝,我们不要管别人了,我上次跟阿姨说的彩礼的事情,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
陈婧有些为难地说:“我妈她不让步呀,我也知道你手头并不宽裕,少给一点也没关系,对我们家来说又不是什么损失,但是我爸妈他们不同意呀。”
“你……再帮我说说呗,我邱杰,一定百分、千分、万分对你好。到时候,我努力赚钱,给你买条雪纳瑞,我们还可以买一套新房……”
陈婧抓住他的手,喜笑颜开:“我们会有自己的宝宝,到时候,我们可以带着他到处去玩!”
“宝……宝宝?呃,对,宝宝!”
陈婧一把抱住他,却突然想到了宁又声。
——爱情可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我不轻易相信别人,自然也不轻易相信爱情。
她……
果然,小宁这样的人,不与别人深交,披着壳子,刺挠。
但我知道,她其实也很单纯,只不过需要一些爱来滋养。
陈婧想。
“那,我再帮你劝劝我爸妈?”陈婧趴在他皂香味很浓的肩膀上。
“好,我就知道宝宝你最好了。”邱杰拍拍她的背。
陈婧撒娇:“那我们今晚……”
“今天我很累了,而且,我们不是说好了婚前不进行性行为吗?”
“那好吧。”
“谢谢你体贴我,陈婧。”
“我爱你。”
“……”
爱情可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我不轻易相信别人,自然也不轻易相信爱情。
……
宁又声回到福利院时,雨已经下完了,天气晴朗,汐城正式入秋。
她把风衣的扣子扣好,快步走向那栋红白楼。
宁又声的工位上放着三份东西。
一份项目策划书、一朵粉白色康乃馨、一袋糖炒栗子。
她不用多想,就知道这些东西出自谁手。
宁又声无奈地笑了笑。
陈婧幽灵一般从背后环住她:“好久没见到小姐这样笑了。”
这些天里,她开始有条不紊地接手汤圆的疗愈计划,院长为了项目的专业性,说是从省青少年研究协会请来了一位专家。
江聆最近回公司处理事务,一段时日没来。
就跟他常去机构学专业课一样,要么有大型考试才回来,要么隔个十天半个月的才回来。
回院两三天后,宁又声见到了院长所说的那个专家。
她原来以为,能被称为“专家”的,多少能一眼就看出生命的年轮,但面前这个男人却意外年轻。
甚至有些与“专家”两个字格格不入。
“您好,我叫陈允橙,汤圆的治疗师。”他伸手表示问候。
宁又声看着眼前这个卫衣、牛仔裤、黄发、耳钉的男生,对“您”这个字产生了深深的兴趣。
陈允橙见宁又声没伸手,惺惺收回自己礼貌的唐突,挠挠头:“抱歉啊老师,我之前一直在做青少年叛逆者的心理疏导工作,为了跟他们打成一片,就把自己打扮成这样了。不过老师您放心,我已经预约了理发店,今天下午回去把头发染回来,现在来院里,主要是为了了解下情况。”
宁又声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无礼,向他伸手:“宁又声。”
“宁老师好。”
孩子们正在吃早饭,陈婧今日值班,与陈橙交流工作的任务就落在了宁又声身上。
“我来这里时间也不多,等下带你去找负责他们生活的护工和陈婧老师,她们比我更了解汤圆一点。”
陈允橙看着眼前这位从头到脚都冷冰冰的女士,说:“我导员不会无缘无故推荐您啊。”
“导员?”
“嗯,黄院是我大学时期的辅导员。”
宁又声死死控制住自己叫他“小橙”的冲动,带他来到教室,透过窗子指了指那个坐在桌角吃面条的孩子。
汤圆的动作还不算利索,把汤汁洒得到处都是,护工只好帮她东擦擦西抹抹。
“汤圆,小姑娘,没上户口,从被捡到到现在,六岁了。”宁又声说。
宁又声这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回应一下陈允橙为什么院长“千挑万选”选出自己的问题。
于是在活动课的时候向他展示了“天气拟声”。
还是那个故事,还是那些声音。
汤圆这次的表现比上次更好,不再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能够说一些短的词组,但是发音还不准确。
陈允橙与她往操场走,他说:“社交排斥、对声音敏感、会基本的生活技能、有意识模仿他人说话……目前看来她的情况并不严重,不是先天性的,更像是后天环境影响的,但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父母在她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不在,错过了最好的训练时间,也让她缺少了最直接的亲密关系。”
“您对这个还挺有研究?”
宁又声摆摆手,提醒道:“别用‘您’了,听着别扭。”
陈允橙呵呵笑了一声:“好。”
“宁老师,谢谢你,我预约的时间要到了,就先走一步了。”
宁又声点头告别,正往回走,就听见陈允橙略带尴尬和请求的声音:“宁老师,加个微信?”
她抬头,江聆一身黑站在不远处,她看不清他的神态,但他身上那股暗色的幽怨染到了十里八荒开外。
她不知道谁突然惹了这位,转身扫了陈橙已经打开了的微信二维码。
“加上了,谢谢宁老师。”陈橙朝她鞠躬。
宁又声心想:多么歹毒的职场礼仪和公务员文化啊,荼毒年轻人,还逼着“老人”变老,希望在合作期间陈允橙别让自己彻底习惯同龄人叫自己“老师”的口癖。
这让她浑身鸡皮疙瘩。
陈允橙与她打过招呼之后就走了。
宁又声与江聆擦肩而过,江聆的声音有些沙哑,应该是开会的时候说了很多话:“那是谁呀?”
“你对你的团队一点也不了解呀。”
“是呢,那麻烦您宁老师,为我解答一下吧。”江聆尾音上扬,朝她递来伊甸园的苹果,宁又声知道不该咬,也知道他听到了不少。
宁又声倒不生气,因为江聆是早读生,他有资格用“您”。
或者说,气极反笑:“偷听可不是好习惯呦。”
他说:“都是我的人,如果你们交流工作以内的事,我也就只算是合理获取信息而已吧。”
“如果不是呢?”宁又声不喜欢被别人窥探**,她只觉得江聆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是冒犯。
吃工作的醋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生怕自己、还是陈允橙,比他多做一点事吗?
她不懂。
江聆咬咬嘴唇,像个赌气的叛逆少年,转身招手离开。
但好在,这个小插曲结束后,她的生活和工作总算步入正轨。
这么算来,从离开工作室到现在,居然只用了半个多月吗?
可是江聆的絮絮叨叨让她觉得,时间已经轮回了一年又一年。
算了,总比没有人在身边好。
宁又声这么想、梧桐树悬落的叶子这么想、地上枯槁憔悴的蒲公英这么想、街巷偷吃小摊剩饭剩菜的野猫夫妇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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