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宁又声见到了那对夫妻。
女人的长发在脑后绾成一个松散的髻,一袭米白色的及膝连衣裙,外罩同色系的针织开衫,腋下背着LV的老花包,里面装了很多巧克力和毛绒袜子;男人身着浅灰色羊绒外套,卡其色长裤笔挺,鞋面干净,手腕上戴着一块设计简单但质感不错的手表。
江聆作为福利院的社会资助者,自然也要对收养的事多些过问。
宁又声负责为他们解答有关孩子生活学习的事,江聆为他们介绍福利院的运作机制和理念初衷。
现在是活动课,孩子们被护工和老师领着在室外的滑梯上玩。夫妻俩过去与他们简单交流,送了孩子们一人一双过冬的袜子和几块进口的巧克力。
准备去会议厅时大家路过活动室,他们看到了一只小小的、安静的可爱蘑菇和一旁文静帅气的陈允橙。女人眼里的喜色流露,她轻轻拍了拍身边男人的手。
他们在窗前逗留了很久,似是被汤圆可爱精致的娃娃脸蛊惑。
但宁又声有预感,他们不会带走汤圆,或者说,带不走汤圆。
会议室里,他们果不其然提到了汤圆。
经过验资和半天的相处,宁又声觉得他们是有心也有能力的,她当然希望汤圆或者其他孩子能被领走过好日子,但是她也知道不能欺骗。
宁又声回应道:“小姑娘叫汤圆,六岁,身边的那位男孩是她的治疗师。”
夫妻俩听到“治疗师”三字,表情很明显垮下来。
男人问:“什么病?感冒、发烧?心脏病这些我们也可以带她去最好的医院治疗,国外也行。”
宁又声眸色阴沉,说:“儿童自闭症,现在正处于治疗阶段。如果您有收养意愿,资产和社会关系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陪伴和引导。”
夫妻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两人说了声“抱歉”,起身去隔间商讨。
江聆见他们离开,小声说道:“他们要是真要收养汤圆,也未必是件好事。汤圆现在正处于治疗的关键时期,环境的巨大改变对她来说,有可能物极必反。”
宁又声对此有不同看法,她虽然对汤圆有额外的同情,但也有理智的分寸:“别想那么多了,如果汤圆对我们产生了依赖,也同样是物极必反的事。”
江聆闻声不知该喜该怒,等着夫妻俩最后的判决。
隔间的隔音做得很好,为的就是保护领养人交谈的**,宁又声和江聆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就夫妻俩回来时面上红润气息微喘的状态来看,争执应该挺激烈。
男人开口:“我和我太太刚刚商量了一下,还是希望带走她。”
这下轮到宁又声和江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在说:按照故事的发展,你们应该狠狠嫌弃这个孩子然后愤然离开福利院,怎么会这么顺利果断?
女人面露苦笑,伸手摸了摸小腹:“我跟他之前也有过一个孩子。我是律师,他是妇产科医生,你知道的,我们这样的组合是忙不开交的。孩子生下来后,我们把她交给护工带,她一直不会说话,我们起初也没在意,直到后来被查出了自闭症。她后来觉得自己是架飞机……就……”
女人哽咽至极,没说出最后的话,但宁又声和江聆这样搞故事的人,怎么会不明白呢?
宁又声劝其节哀,江聆嘴巴一瘪,眼泪夺眶而出。
宁又声掐他,小声嘀咕:“你搞什么?”
“方女士、林先生,对此我们也很抱歉。但我们星愿还是希望您接走孩子的初衷不是因为对另一个孩子的愧疚,而是……爱。”宁又声轻语。
方雅婷顿住,痛苦而委屈的泪水从她的眼眶倾泻,洪水决堤,千重骇浪。她的嘴角抽动,语速越来越快,发狠地盯着宁又声:“爱?你的意思是我没有爱是吗!您没结过婚吧?恋爱谈过吗?我愿意用最好的资源去疗愈她、治愈她,给她从黑暗里走出来的一切资本,我有存款,我辞了职,我有时间,我有时间陪她!求求你们了,把我的乐乐还给我好吗?求求……求求……”
她跑到宁又声面前伸手拽她的袖子,双膝缓缓跪下:“求求你们了……求求了……”
宁又声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慌忙起身不小心撞翻了椅子,好在江聆眼疾手快,但方雅婷的身子越来越低,她也只好跟着她的身子一起低下去。
原来不是争吵,而是激动。
宁又声拖起她的肩膀把方雅婷扶起来,一旁深色担忧又有些震惊的林奇一把将自己的妻子拥抱在怀里。
宁又声说,以方雅婷的状态目前并不适合领养孩子。林奇抱着方雅婷,向两人鞠躬道谢,转身离开了。
江聆想送送他们,却被林奇回绝。
她其实并不希望这对夫妻为了一个孩子放弃多年打拼下来的基业,何况以方雅婷的精神状况来看,她已经将汤圆和自己的孩子弄混了。
江聆说宁又声冷血。
宁又声说他常年位居童话第一线,上“现实”战场是要千军溃败的。
“爱的话,为什么要再来领养一个呢?”她问。
“爱会生长的,它又不是固定资产,他们爱乐乐,也可以爱汤圆。”他说。
“我不这样认为。”
“我这样认为。”
江聆问她为什么要打击方雅婷和林奇,宁又声说,她只是说了自己应允告知的事情。
宁又声补充:“他们如果下定决心要领养汤圆的话,还会回来的。方雅婷需要缓冲的时间,林奇也需要。”
江聆问:“那你呢?你需要多久时间缓冲呢?”
宁又声不明白:“什么意思?”
江聆撇撇嘴,留下疑惑让她自己猜。
宁又声最不喜欢说话说一半的人,虽然自己有时候也这样。
她回到工位,发现办公桌上放着一块橙子巴斯克,蛋糕旁还留了张小字条。
小字条提醒她换季注意添衣。
她有些疑惑——陈允橙这小子最近总无事献殷勤。
至于为什么不是江聆嘛——同桌互改默写本,他每个字最后一划的笔锋都张扬利落,和面前一板一眼的字体出入太大。
宁又声开始思考最近陈允橙的行踪。
她在图书馆整理书籍,他的眼睛出现在空格的罅隙。
她在超市买水果,他问她要不要尝尝湖北特产的脐橙,见自己摆手,他又把橙子一个个放回去,一时不知道他到底是买给谁的。
她在地铁站等车,明明从没见过的人却突然与自己一个方向。
……
她在教汤圆用印度西塔琴滑奏模仿流水声,他在一旁做记录。
好吧这个是工作以内。
但是,宁又声的直觉告诉她,这绝对不是一句“好巧啊,宁老师”可以解释的。
她觉得自己一没钱二没权,再怎么也不应该是被谄媚的对象……至于爱情……自己看上去是很好泡的人吗?
她又不明白了——
不明白江聆从青葱到青年那柔敛中偶尔的骄纵,也不明白陈允橙这份果子早熟般的殷勤。
……
方雅婷和林奇邀请宁又声和江聆参加一个私人聚会,时间在两周后。
萍水相逢,如此阵仗,莫不是有事相求,亦或者鸿门剑舞。
宁又声抚摸着手上烫金的请柬,说:“如果是为汤圆的事,何必这样?来福利院跟进就好了。”
“宁又声,你是不懂人情世故还是单细胞啊,”江聆看着她满面愁容,忍俊不禁,“不过,他们还真是选错了人,选了个脑门印月牙的。”
“福利院又不是商业联姻,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强扭的瓜切成龙凤呈祥照样不甜。”
“算了,我们还是别以己度人了,万一人家就只是单纯想请我们吃顿饭呢?”
有些时候,有钱人以为钱能够摆平一切,宁又声分不清他们是一时脑热还是心意已决,但正如江聆说的那样——我们还是别以己度人了。
也许,真是去吃一顿饭呢。
宁又声不是每个周末都有课,明日该放假了,不论老师还是孩子,大家都翘首以盼。
福利院难得从内而外洋溢出快乐的气息。
江聆说,既然是去聚会,那不如趁今天不忙去商场买件礼服。
宁又声觉得何必麻烦,而且,她自己会买。
“我是学编导的,上过服装搭配的课程,审美杠杠的。”他信誓旦旦拍了拍胸脯。
宁又声眉成倒八,正面上下扫视,侧面探头仔细观察,似乎真在确认江聆的衣品。
江聆乐呵呵笑,骄傲地说:“诶,怎么样,是不是非常时尚?换个背景我就能走T台了。”
宁又声眨眨眼睛:“你裤子穿反了。”
“什么?怎么可能!”
江聆立刻检查起裤子的口袋,他腰不动但拧着屁股的样子十分滑稽。
“哦——看错了,好像没错呢。”
“宁又声!你,”江聆眼里含笑,想刀人的心思却一点也藏不住,“罚你陪我去买套西装好了。”
宁又声本来打算今晚回去双蛋辛拉面加调酒小酌的,但是图一时嘴爽,断送了美好的食物时光。
哆啦A梦,我需要一台时光机!
江聆去车库的时候,宁又声迎面遇上从红白房子里出来的陈允橙。
“宁老师,好巧啊,”说着,他就把怀里的橙膏端在他面前,“橙膏,泡水可以润嗓子,你们经常说话,如果不注意,声带就会损伤。”
宁又声好言谢绝,认为同事之间不需要通过礼物增进联系,将汤圆照顾好就行。
陈允橙还是希望她拿着。
看似温顺的小绵羊何尝又不是披着狼皮?宁又声再过迟钝,都能读出他话里额外的意味。
江聆的车来如及时雨,不满地朝两人闪灯。
“这个我就不收了。”宁又声还是把橙膏还给了他。
驾驶室的江聆正准备解开安全带插足两人谈话,宁又声就给他浇了盆凉水熄火。
她上了车。
望着江聆宝马尾灯消失成红点,陈允橙哀怨的眼神失落。
但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哼着《情歌王》这个串烧合集,蹦蹦跳跳离开了福利院。
有关汤圆的剧情故事在现实中并无原型,如遇相关情况请寻求专业人士意见~
[比心][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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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蘑菇罅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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