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第一天,宁又声的早晨是被黄院长的电话吵醒的。
她问她,林奇和方雅婷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宁又声睡眼朦胧,如实交代。
黄院长说她缺心眼:“汤圆这样的情况能找到这种家庭比登天还难,你说拒绝就拒绝?小宁,你二十多岁的人,有时候做事怎么那么死板。”
宁又声被骂醒,起床气还没消,当时怎么想的,一股脑全部倒给她听。
黄院长思考了一阵,说:“像汤圆这样的孩子要是缺少正常的亲缘关系,是很难成长成一个正常的社会人的。”
“不,他们可以。”宁又声斩钉截铁。
口出此言,是宁又声对汤圆这样的孩子的希望,也是对自己的同情。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人格丰沛的人。
会哭会笑、会对琐事上火、会为万籁讨不公。
但人的心是一栋房子,有的人偏爱种花,或者说看见别人的房子花团锦簇自己就要去效仿,却不闻不问土壤是否肥沃、水源是否干净。
于是玫瑰枯瘦,辗转成了荆棘。
她不作恶、不伪善、没有恋爱脑、不崇尚暴力、不喜欢牺牲自己也不愿意强求他人。
她很正常,又因为渴求幸福,她表现得比任何幸福过和幸福中的人都正常。
宁又声如是认为。
“好吧好吧,我都懒得说你了。诶,江聆说他们邀请你去参加一个私人宴会?我跟他们商量了,人家让你把小橙带上,让他去交流交流情况。我也明白你的担忧,所以我会安排他们二位跟允橙和你学习怎么照顾汤圆,你就别担心那么多了。哎呦我的锅要糊了,挂了啊。”
留给她的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黄院长的话简直无缝,宁又声现在合理怀疑她已经收了林奇和方雅婷的钱。
托她的福,自己和陈允橙的假期彻底泡汤。
今年的中秋与国庆撞了个满怀。
陈婧邀请大家到自己家里聚一聚。
宁又声奈何不了她的盛情邀约。
……
“男娃儿们,来厨房干活来哈,客厅让我们的小宝贝们好好享福一下。”
宁又声在地铁三号线连续被挤下车三趟,又在该下车的时候死活挤不出去,因而迟到了一会儿。
她还没敲门,就听见里面与陈婧说话调调很像的女人的声音。
“咚咚咚。”
声音的主人打开门,女人见到宁又声,高兴地摸摸她因为静电而乱哄哄的脑袋:“小宁嘛?快进来快进来……哎呦,还脱什么鞋?不脱不脱。”
“妈,您还没自我介绍呢。”陈婧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宁又声说:“阿姨好。”
陈母连夸宁又声有礼貌。
宁又声仿佛是一个呆呆的傻小孩,去一个热情的亲戚家拜访,手足无措。
宁又声进屋,陈父是个戴着眼镜身材胖墩的和蔼中年人,身穿围裙、拿着锅铲从厨房探个脑袋出来跟她打招呼。
“叔叔好。”
“小宁呀,快去沙发上坐着,饭马上好。”
厨房里以陈父为中心,江聆、陈允橙为左右护法,形成一个“凹”字。
陈母拽着宁又声的手走到沙发边。
宁又声看着沙发背后墙上泛黄的奖状和装在相框里的一家人的照片,一股难言的隐痛悄悄发作。
陈母说:“这些都是婧宝宝小时候拿的,小时候她跟有那个多动症一样哟,跑步、跳舞、唱歌啥都要学,哎呦我想想都累死了。幸好她学习不好,不然更要累到了。”
原来,幸福的家庭,父母谈起“成绩”,是这样的一套逻辑。
“小宁这么懂事,小时候应该不会让人操心吧。”陈母刚说完,陈婧就用胳膊肘怼她。
陈婧刚想解释什么,陈父就招呼着大家伙上桌吃饭。
这时,陈婧的男友邱杰姗姗来迟。
他自然与陈婧挨在一起。
江聆和陈允橙莫名默契地将宁又声夹在中间。
宁又声悄悄嘱咐江聆不要吃发物,江聆望着桌上的好菜,深感无力。
陈婧很快就注意到了陈允橙耳朵上的银色耳钉和江聆肿如八戒的耳朵,熟读言情小说的她一眼就知道起因经过和结果。
得知江聆的耳朵发炎,陈父陈母只好在桌上疯狂给陈婧、宁又声和陈允橙夹菜。
宁又声面前瓷碗里的菜摞成高高的一座小山。
陈父陈母对邱杰的态度很冷漠,一上来就开始谈彩礼。
邱杰面露难色,其余三人终究是外人,不好搭腔,只有陈婧在打圆场。
宁又声后来问过陈婧为什么这样,陈婧耸肩无奈,又有点像是抱怨地告诉宁又声,因为她的父母总说邱杰触动了他们的“父母警报器”。
宁又声问:“什么是‘父母警报器’?”
陈婧眼珠子一转,说:“你也可以理解为,父母的第六感。不过我一直是不相信的,他们只是想多要点彩礼。”
饮料和果盘被端上桌,陈母给大家倒“果粒橙”,轮到陈允橙的时候,他摆了摆手。
他没动果盘里的橙子,而是连拿几块过季了的西瓜。
宁又声恰巧将这一举动收进眼底。
吃到后面,陈父请大家喝酒。
江聆因病躲过一劫。
宁又声自告奋勇去煮了一锅苹果橙子蜂蜜水。
“小宁啊,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呀?”闲谈时,陈母问。
宁又声思考:“责任心、善良、真诚。”
陈母眼神一亮,似乎非常满意宁又声这个答案,附和道:“太难得的乖小孩了,我们家婧宝宝看人这一块就不是很——”
轮到陈婧不高兴了,立刻打断她发作:“妈,你逢人就说,到底是多不待见邱杰啊。你不喜欢他,不就是不喜欢我吗?”
说罢,她气愤地拉着邱杰下了桌。
邱杰整场饭局下来毫无怨言,从不辩驳。
“给你惯的。小宁啊,果然是早当家的孩子,爸爸妈妈不在了只能靠自己,看问题务实理智,婧宝宝就是我们搞的,现在这么大个人了还像一个蠢宝宝……”
宁又声突然像是进入了一个无底的黑洞,除了江聆,周围人的目光全朝她射来,将她射成一只想要凄厉惨叫的哑巴豪猪。
尤其是陈允橙那根热切而沾满怜悯毒酒的剑,那么快、那么准。
江聆佯装放空,不去对上她的视线,心脏紧缩。
不远处的陈婧清楚地看到,宁又声默不作声地苦笑,将脸撇开,面容凝滞。
陈父依旧大大咧咧在喝,喝趴了陈允橙,留在场上的只剩下宁又声一人。
一杯接一杯。
没有敬酒词,没有推托,只有张扬和无奈,只有混沌与清醒。
恍惚间,宁又声认领了一杯自己做的醒酒汤。
“嘿嘿,是我做的,大家尝一尝呀,嘿嘿。”
恍惚间,宁又声的目光对上陈允橙。
少年看到她漆黑深邃的眸子,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一股脑将面前的醒酒汤喝掉。
宁又声醉倒了。
江聆扛起她,向大家告别。
陈允橙被陈母安置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结束了战争,陈婧开始兴师问罪:“妈,我不是说了人家宁又声家庭比较特殊吗?你干嘛还在她面前提这提那的。”
“我嘴笨……妈妈只是想……想把爱的感觉分给小宁。”陈母有些慌张,急着问陈婧有没有什么补救方法。
“我们邀请她来家里吃饭就已经是在帮她了不是吗?您这不叫分享啊,这叫炫耀,不仅用力过猛,还让宁又声知道了我是个大嘴巴。”
“那……那我能怎么给她道歉啊?小宁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这下轮到陈婧犯难:“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人总会有喜欢的东西吧。”
陈允橙突然在沙发上呜呜呻吟起来,后背生满红红的疹子。
陈母应声摸了摸他的身子:“哎呦,橙宝宝怎么回事?哎呦,婧宝宝快打120!”
……
“患者有过敏史,以后聚餐要多注意。”
陈婧惊讶:“过敏?大闸蟹还是咸鸭蛋?”
“橙子。”
“啊?”
……
宁又声在车上吵着要去愿海。
江聆拗不过她。
他扶着她,秋扶着海风,晚汐扶着白沙,冷裹挟温热。
心脏砰砰。
“江聆,你说,心里要是有事憋太久,是不是会出问题呀,哈哈,嗝。”宁又声像一只考拉一样软绵绵挂在他身上,又像小鱼一样时不时朝他吐着酒气泡泡。
“宁又声,不介意的话,你就哭吧。”
“江聆,你怎么缓解压力呢?喝酒?可是喝了酒之后,我还是好累。”
“委屈的话就哭一场,伤心也可以哭,害怕、愤怒、焦虑……眼泪帮你释放内啡肽和催产素,哭累了就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
“江聆,我自打高中毕业起就没哭过了,你给我示范一个呗。”
江聆信了宁又声的鬼话,念着她居然这么久都把情绪压在心里,眼泪不争气地涌来出来。
怕她笑话,他又把呜咽声吞回腹中。
“江聆,你哭得好漂亮。他们说……”
宁又声突然捧着他的脸,朝他泛着泪光的右眼眼角吻去。
——他们说,不开心的时候,可以找人接吻。
“帮你弄走了,开心点。”她酡颜轻浮,懒懒地挂在他身上。
很显然,醉酒的宁又声有那心、有那胆、却没那么大的胆。
江聆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眼角的柔软消失了。
一阵风,来了,又走了。
一阵风,撩起湖面淡淡的水,凝望,忘我。
愿海的live house举行了中秋特别企划活动,现在正唱到邓丽君的《但愿人长久》。
宁又声把持着那根本不存在的麦克风,扭动身体宛若上海滩的蝴蝶小姐。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千里共婵娟……啦啦啦啦啦……”
她挽起江聆的手,让他一起唱。
原来,宁又声喝醉了是这样的。
黏人、不设防备、单纯……一点小好色。
江聆的心跳像一个等了好久的电话闹铃,走迷宫一样找到声音的来源,老式座机的电话线却缠绕在一起,解了好久终于解开,那铃也没停……
放在耳边,电话接通了,四周万籁俱寂,惟余一条线的声响,那是自己的呼吸。
江聆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悦,反而多了一份无尽的悲伤。
说不清,道不明。
隐藏太久,宁又声其实并没有完全卸下防备,即使是在醉酒状态,她的潜意识依旧设有一道防线。
这条防线就是——故事。
人们对于故事的爱恋,来自对某人的爱恋,太想追究他或她的一切……可对于江聆来说,这样的探索欲对自己心里的那个她太过残忍,于是把说话的权利全权赋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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